非诉女王——御井烹香
御井烹香  发于:2020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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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时光,每分每秒都值得珍惜,这似乎是一种政治正确,也成为年长者对年轻人发出的劝告中最常见的一项,不过这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年少时光确实是美好的。简佩的话让元黛有些吃惊,倒不是因为观点本身,而是简佩居然也觉得年轻时的生活不怎么快乐。
  “是吗?”她说,“当然我也不怀念学生生活——30岁以前,我都太穷了,现在回头看,那么强的紧迫感,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元黛从前是穷,很穷的人如果后来改变了阶层,从来不会怀念从前,‘贫穷却单纯的快乐’,这属于健忘的人,元黛记忆力很好,她记得所有贫穷带来的局促、紧张、无知和焦虑,她总在羡慕别人丰沛的物质,总想显得体面一些,就算她足够聪明也足够自信,这样的情绪仍然不时泛起,只是被掩盖得很好,她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说。
  “我也很穷——精神上的穷,我花的是家里人的钱,那就要做一个家里人喜欢的女儿。”简佩讲,“所以我蛮喜欢小曲的,她受到的家庭压力更大,居然还有勇气反抗。我,我心甘情愿,自己阉割自己,家里人给我选什么专业我就读什么专业。妈妈言传身教,什么样的男人值得结婚,我就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她侧过头,如梦似幻又有几分诡秘地说,“还记得我们以前经常大半夜去喝咖啡吗?我们几个,去买杯咖啡,端着暖手,站在宿舍前面慢慢喝完——那时候我看起来好开心,常常依偎在天宇怀里,显得很恩爱的样子——可是有很多很多时候,我笑完了转头去喝咖啡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我该怎么才能和他分手。”
  元黛不禁失笑,简佩讲,“你别不相信我,就是很短暂的一瞬间,很快就消失了,但是这个想法它就盘旋在脑袋最角落的地方——”
  “我懂的,你不用形容了。”元黛说,“我也有,而且和你的很对应,所以我才觉得好笑。”
  她揭盅说,“我们在草坪上喝咖啡的时候,有时候大家笑完的那一瞬间,我望着你们,心里想的是,我该怎么把他抢回来。”
  简佩整个愣住,但不算吃惊,反而有些恍然大悟,“我就知道——”
  “你感觉到了?”元黛问。
  “那你说呢!”简佩叫道,“但我以为是自己多心,而且你其实最后也没做什么,我就——”
  纪荭突然出声,叹气说,“天宇真可怜。”
  多少年以前的旧案,一切已事过境迁,元黛没觉得不好意思,简佩也没有生气,两人反而都觉得好笑,这不该有的念头,是她们脆弱一面的线索,不论是分手还是争抢,林天宇都只是个承载了寄托的符号,纪荭的吐槽可谓恰到好处,简佩赞成,“确实,就是我们的工具人——不过他也活该。”
  最后一句就有点前妻的怨气在里面了,元黛忍俊不禁,问纪荭,“你呢?在天使经过房间的瞬间,你都在想什么?”
  “当然是格先生。”纪荭似乎已经完全缓过来了,她面色如常,提起格先生也不再瑟缩,“那时候我很怕我们的关系露馅,也很怕你们太关心我的财务,为什么我们大学的学生80%都住校,但我却坚持在校外租房子,我怎么能负担得起——笑得再开心的时候我也经常一个机灵,很怕下一秒话题就不受控制,发散到危险地带。”
  这是她第一次承认,原来她一直为自己和格先生的关系羞耻,元黛和纪荭对视一眼,其实她们本该鼓励纪荭摆脱这段不健康的关系,但元黛还是不禁安慰她说,“其实他的确挺喜欢你的——他1898年的,你玩不过他很正常。”
  简佩就完全没懂这个梗,满脸的问号,倒是纪荭被逗得大笑,“你还记得我看过一段时间直播啊!”
  她心情似乎不错,也学简佩一样,抱着小腿,把脸靠在膝盖上,“他确实是喜欢我的,所以我一直不能下定决心——这就像是烟瘾,当然不健康,但总是戒不掉。我和家里人关系你们都知道,我相当于没有家人,甚至更惨,我没有什么朋友,我有一个巨大的秘密,那么我当然越来越依赖他。”
  她叹息着说,“但我们其实又不是那么一样——如果我完全是他那种人,那倒好了。不算好人,又坏得不彻底,这样的人是最可悲的。”
  纪荭的欲望和性格,让她的确和所谓好人的定义格格不入,但元黛和简佩都接触过太多真正的坏人,她们知道贪婪和自私是什么样的,现在也明白自己其实一直以来都受到纪荭的保护,纪荭把荣华富贵与她们分享,却独自承担了这背后最黑暗的代价。
  “你有我们呀。”
  简佩说,她伸手去抓住纪荭的手,纪荭任由她抓着。
  “其实……”她说,凝视着她的两个朋友。“我有想过出卖你们,这个念头一直都有——见到他以后越来越强烈,我想过的,而且想得很仔细,甚至可以说我差一步就这么做了,可能有很多个瞬间,你们命运都在钢丝上摇摆,没摔下去只是运气好而已。”
  简佩吓了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松开一点,元黛却不以为意——至少现在纪荭和她们一起坐在这里,这已说明了她的选择,至于风险,她早想过了,会来美国那就没什么承担不起的。
  她好奇地问,“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的?”
  纪荭注视着她,轻声说,“你们来救我的时候。”
  “其实真的只差一点点,我就要撑不住了。”她说,“但是……”
  “十几年了,终于有人来救我了。”
  对元黛和简佩来说,年轻时的烦恼,终究为成功后的喜悦取代,回首前尘,她们一点都不留恋,因为过去的问题已被解决,但纪荭却从来没有从问题中走出,这个让她羞耻与挣扎的秘密,反复酝酿了近二十年,已成为巨大漩涡,她几乎灭顶。
  但这一次,她的朋友操着铁质花瓶,撬开胡桃木门,在豪宅中以毫不高贵的方式闯入,把她救了出来。
  这些字句在草坪上空飘荡,又因为自身的重量纷纷落入草地,她们谁都没有再说话,毕竟,女王们从不过分肉麻。
  纪荭唇角慢慢浮起微笑,她看起来那样年轻,甚至要比她们刚相识时更加元气,一直以来,她总有点儿刻薄味儿挥之不去,但现在她的笑容就像是从小在美国长大的ABC小孩——露着牙齿,轻松又自信,东亚文化崇尚含蓄,她们这一代的女人很少会这样笑。
  “你们不问我,在这里等谁吗?”她问。
  元黛也忍不住笑了,她用手遮着嘴,罕见地在女性朋友面前流露出一丝妩媚,“谁?”
  “一个公司只能有一个格先生。”纪荭说,她的语气颇有些魔术师抖包袱的得意,“但却会有很多想成为格先生的人——你看,Simon只能做远东部的一个小经理,这就说明,公司内部有很多人都比他更毒辣。他会的,他们也都会,而且手段比他要更高得多。”
  她站起身,拍拍睡衣上的草梗,泰然自若地迎接远处走来的几个黑西装。元黛适时奉上U盘,她和简佩对视一眼,简佩轻声说,“我见过中间那个胖子,他是格兰德——”
  “嘘。”元黛说,简佩不讲话了——她知道元黛也认出来了。
  她们望着纪荭的背影,不约而同地叹了口长气,又对视了一眼,笑意就像是春天的嫩芽,从疲倦底下钻出来,不可遏制地张满了嘴角和眼底。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第116章 开始
  成少春紧急找曲琮一起吃饭,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忧虑中透着说不出的亢奋,“你说老板她们去美国是不是就为了这个事呢?两周了还不回来——该不会……”
  他戏剧性倒吸一口冷气,“就回不来了吧?”
  “说不定还真就回不来了呢?”曲琮如狼似虎地对付着自己面前的牛排,她最近食欲大增,之前压力大到脱发暴瘦,咖啡当水喝,瘦得人都快脱形了,这现在全都吃回来,这块和牛肉肥嫩多汁,沾上烤肉酱,和泡菜一起裹到生菜里,她吃得满口流油,“吃饭就吃饭,别说工作上的事。”
  “啧。”成少春啧她一下,又戳戳曲琮的手肘,“给点内部消息嘛!”
  “再戳这顿就你请客了。”曲琮拿起南瓜粥啜饮,依旧老神在在。
  “请客就请客!”成少春一跺脚下了血本,“老板到底去美国干嘛了?是不是去配合调查了?”
  曲琮放下碗,一边揉肚子一边多加了一瓶气泡水,“你听过大陆这边的法律事务要去美国配合调查的吗?就是去办事的啊,而且也快回来了吧。之前发邮件,她说有份文件下周二会上讨论,那这样说的话,下周二之前肯定回来了。”
  对华锦的律师来说,老板的安危就看她回邮件的频率就行了,除了半个月以前那次失联之外,元黛回邮件的频率一直很稳定,对case的推进还是那样稳定高效——也就是能最大限度的把活都安排给下属来做,她的安危其实肯定不成问题,成少春故作夸张,其实是为了打探格兰德的内部消息,“那纪总也跟着回来吗?——怎么说啊,是不是真出事了,他们家股价已经连续跌了一周了,这肯定是有事啊,已经有资本得到内幕消息开始逃跑了。”
  曲琮倒没想到这帮律师连股价都注意到,不过,格兰德出事的消息确实已经在公司内部传开了,她也有听到一点风声,只不过大家都是在猜,没人拿到准确的消息。
  “出事那也是美国总部那边出事,和我们有啥关系?”骗了成少春一顿饭,还是要给点甜头的,曲琮又怼了他一句,这才说道,“应该是出了点事,但公司是肯定不会倒的。这种程度的制药公司,大到不能倒了,就算发生了什么,和大陆这边应该也无关——其实如果有关系,说不定还是件好事呢。”
  成少春倒不觉得她在忽悠,“确实,公司的生老病死离不开律师——但我们组又不做破产清算,所以最好还是别出什么大事,小麻烦是最好。”
  他美滋滋地沉默了一会,似乎在幻想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小麻烦,能制造大量计费工时,又不至于耗费太多的脑筋。过了一会儿才继续打听,“那具体是什么事?和我们这边有关吗?”
  曲琮知道她是不好继续搪塞的——成少春现在还以为自己掌握着她的秘密呢。当然,她还没告诉元黛自己偷偷拿了她的u盘,估计之后李铮会讲,不过她在危急时刻管住李铮,立下血妈天功,元黛不会和她计较这个的。
  “你知道得这么仔细干嘛?”她永远要先反问成少春,“怎么——要是元律真回不来了,你要跳船?”
  这句话问得很直白,和成少春交流有一点好,就是可以不用考虑语气,成少春是不会生气的,他们的关系本来就说不上友好。他苍白浮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秘的笑意——在办公室做久了又经常加班熬夜的非诉律师往往都有点儿病态的苍白,“这话说得,如果元律真回不来,你不跳船吗?”
  曲琮现在甚至都不肯定自己还会不会继续做这行,不过她当然不会告诉成少春实话,心中一动,低声问,“怎么,你找到别的路子了?”
  “那不然我问这么仔细干嘛呢?”成少春一撇嘴,“你先告诉我事儿大不大,会不会影响到我们,有多大影响。”
  曲琮揣摩他的意思,想想低声说,“你先保证得把你的路子和我分享——不行,你先告诉我是谁找你刺探消息。”

  “我凭什么告诉你?”
  “就凭你看到我拿走的东西。”曲琮冷笑说,“要不是你猜到我拿走了u盘,又怎么会来兜我?”
  成少春被她看破了也不害臊,反而欣然一笑,“我服了,曲律,难怪你爬得比我快,心细如发啊!”
  他殷勤地为曲琮奉上最后一片五花肉,低声说,“当然是陈律了——你还猜不出来吗?他做破产的啊!只要格兰德有事,只要格兰德有大事,那对他来说不就是绝对的利好吗?”
  原来是陈律,果然是陈律。
  曲琮并不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陈律对这件事这么关心是有道理的。格兰德最近不对劲,两个律所都有感觉,高管突然‘出差’,对接的员工经常不在,甚至有警察入驻,股票连跌……对于熟悉公司业务的老油子来说,这都是有大变故的征兆,消息已经传开了,现在人们想知道的是格兰德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是小问题,那么一切照旧,对律所来说是利好;如果是大到不能维持在华办公室的问题……那么,这就是陈律等这些竞争对手最好的机会了,元黛不做破产重组,这块蛋糕她吃不了只能分给陈律他们,而一旦开始破产流程,格兰德将不能再给元黛团队提供业务,此消彼长,元黛在所里的地位势必会被严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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