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无边美貌——容光
容光  发于:2020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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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又年从小就诚实做人,此刻不免有些后悔。
  【昭爷爷】:那,加班总有个时限吧?要不,下班了过来坐坐?
  【小程】:下班太晚还上门叨扰,实在怕打搅您。
  【昭爷爷】:没事儿。你能来,老头子就是熬通宵也高兴。
  【昭爷爷】:那咱们就说好了,来坐坐?
  最后的问句,看似简短,但隔着手机也能体会到老人家的一片殷切,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程又年知道,若是铁了心推拒,这个麻烦是可以避免的。
  可这几天他总是走神,时不时回想起在中戏的办公楼楼道里最后见到的那一面,倒没有因她最后的刻薄质问而恼怒,只是她的眼神……
  程又年一遍一遍想起昭夕的眼神,又回忆起他说的那些话。
  比刻薄,她不及他。
  他不得不承认,出口伤人的是他,他有错在先。
  也不是没想过道歉,但消息迟迟没有发出去。
  毕竟那天她已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听上去就差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无声地叹口气,这事的确是他处理的不好,从一开始就不该冲动妄为,后续更不该言语相讥。
  四合院里,爷爷殷切地盯着屏幕,像是能从手机上看出朵花来。
  片刻后,他收到了回复。
  【小程】:好的,我会早点来的。
  爷爷眉开眼笑,摘了眼镜,扔了手机,从桌上叉了块橙子送到嘴边,只差没欢呼了。
  昭爸爸问:“怎么了这是,有什么好事儿?”
  “不告诉你。”
  爷爷心道,谁家还没个拿得出手的孙女婿了?
  一群三姑六婆,今年就让你们开开眼。
  哼!
  *
  腊月二十九,小除夕。
  家家户户都在这一天置办家宴,亲戚上门拜访,此所谓别岁。
  地安门的四合院里,昭家请了合作多年的大师傅,师傅又带来了小徒弟。
  徒弟倒是一年换几个,师傅永远是那一个。
  年年今日,都在四合院里准备年饭。
  当年昭爷爷还在制片厂时,食堂的厨子家逢变故,求助无门。老爷子心善,明知这钱借出去可能收不回来,也还是不忍看一家老小受难。
  那个年代,国企的员工尚且吃着铁饭碗。厨子的儿子继承衣钵,老子退了,儿子又顶上,继续进厂做后勤。
  后来感激在心,年年都上四合院来帮忙。
  老爷子其实也不愿麻烦人,但没法子,演艺世家嘛,技能天赋都点在了艺术之上,一家老小都不具备下厨能力。
  昭夕倒是振振有词:“君子远庖厨。这说明咱们一家都是君子。”
  老爷子言简意赅赠她一字箴言:“呸。”
  傍晚六点,开饭了。
  昭夕是踩着点来的,一进门就被谁家婶婶拉住手臂。
  “哟,主人家怎么来得比客人还晚?”
  “是啊是啊,我们可是下午早早就登门了。”
  昭夕心道:就是知道你们话多,来得早,才这个点来。要不我能有家不想回吗?
  院子里闹闹哄哄的,全是人。
  大家嗑着瓜子,吃着瓜果,沸沸扬扬地谈天说地。
  无非还是往年的话题。
  她一来,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这群人的招数还是老一套:欲抑先扬。
  先夸她——
  “一年不见,昭夕又漂亮了。”
  “瞧瞧,水灵灵的,太讨人喜欢了。”
  “可不是?这都多大了?要是我没记错,今年都二十七八了吧,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皮肤真好,真水嫩。”
  技巧娴熟,还知道拿年龄当转折。
  果不其然,很快有人承上启下了——
  “哎,离三十越来越近了,咱家夕夕找着对象没?”
  咱家夕夕。
  昭夕:谁是夕夕。难听死了。
  可表面还得笑嘻嘻,拿出昭家人的涵养与气度来,“让表婶操心了,是我不对。年年就见您一次面,还要您过问我的终身大事。”
  “那到底找着没啊?”
  昭夕避而不答,这群人就开始说上了。
  谁家女儿今年才二十四,已经抱了个大胖小子。
  其实女儿家,不管多有出息,相夫教子永远是最终归宿。
  是啊,抛头露面,始终叫人说些闲言碎语,这样不好。
  其实她心知肚明,那些不爱听的话里,除了炫耀自家子女的心态,也有实打实的关心。否则她们大可恭维她就完事,犯不着说这些。
  要不是知道这一点,以她这暴脾气,还能忍?
  可了解也不代表她爱听。
  碍于爷爷也在一旁坐着,不澄清就说不过去了,昭夕很快说:“没有啦,其实我找着对象了。”
  三姑六婆来了劲,追着撵着往下问,刨根究底。
  昭夕疲于应对,余光瞥见门外人影一闪,孟随出现了。立马喜极而泣,把难题抛给哥哥——
  “嗨,我哥还满三十了呢,他都不急,我急什么?”
  果不其然,一句话,成功把注意力拉到了孟随身上。
  于是孟随才刚进门,就听见来自妹妹的陷害。
  他倒是淡定,对上昭夕的视线,温文尔雅地笑了——
  “我倒是想成家,但没办法,爷爷就我们俩孙儿。你成天就会瞎折腾,我这当哥哥的除了给你收拾烂摊子,还得光耀门第不是?”
  “……”
  孟随冲亲戚们笑得人畜无害,“男子汉大丈夫,立业要紧。总不能一家两小,个个都是混吃等死的。”
  大家纷纷点头,只差没对模范大哥竖起大拇指来。
  昭夕:“……”
  狗东西。
  比口才,比卖惨,比人模狗样,她永远比不过孟随。
  于是昭夕的小除夕照例过得惨兮兮的。
  她只顾着为自己解围,试图从三姑六婆的八卦里抽身而出,却没发现爷爷坐在一旁哼着歌,看着报纸,一脸镇定。
  往年明明老爷子也很不耐烦听这些,今年却很沉得住气。
  他想:尔等长舌妇,你狂任你狂。等我的孝顺孙女婿来了,还不把你们震得魂飞天外!
  *
  六点半,院里开饭。
  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坐了一整个院子,七嘴八舌,谈笑风生。
  饭后,继续嗑瓜子聊天。
  昭夕想跑,却被表婶拉住了胳膊。
  大家好像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吃饱喝足,继续战斗——
  “哎,既然找着了对象,怎么小除夕都不带回来拜年啊?”
  “是啊,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怎么不让我们见见?”
  “今天都不登门拜年,别又是以前绯闻里写的那种,就跟你玩玩而已,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的小明星啊。”
  大家都在关心她,怕她又上当。
  孟随优哉游哉站在一旁,拿出知识分子的架势,和爷爷聊股市新闻,谈国家大事。
  按理说,往年他也会念在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上,出言相帮。但今天一进门就被昭夕卖兄求荣……
  他轻描淡写扔来一个眼神。
  明晃晃四个大字:“后果自负。”
  啊啊啊。
  这都是什么事?
  哥哥幸灾乐祸,爷爷假装看不见。
  昭夕难得孤立无援,一个人应付一群战斗力超强的八卦群众,正烦躁呢,就听见了敲门声。
  事实上,今日宴客,四合院的门是开着的。
  黄梨花木门上,新的春联已经贴上了,依然是爷爷手写的,挥毫泼墨,字迹苍酋。
  有人站在门槛外,清脆地敲了敲大开的木门。
  笃笃两声。
  院子里太吵,有人没听见。
  还是爷爷清清嗓子,放下手里的报纸,忽地开口:“昭夕,有贵客到,还不去迎接?”
  大伙一愣,这才下意识扭头望向门外。
  木门外,隔着高高的门槛,昏暗的胡同里,有个年轻男子安然而立。
  他穿了身黑色大衣,眉眼清隽,眼神明亮,唇角有一抹温和的笑意。
  个子极高,站在春联旁,像幅水墨画。
  手里还拎着两箱年节礼,红彤彤的盒子,一眼就能瞥见包装外大大的“春”字。
  昭夕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蹭的一下站起来,张着嘴,呆若木鸡,却迟迟没能挪动步子。
  爷爷还在笑,“愣着干什么,人家加完班还来拜年,还不去迎一迎?”
  风仿佛都寂静了。
  她没动,那人却自己走了进来。
  长腿一迈,跨过门槛,衣袂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眨眼就走到了她的面前,冲她从容地笑了笑,然后望向她身后,“抱歉,爷爷,我来晚了。”
  昭夕魂飞天外,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怎么来了?
  他怎么会来?
  她明明……
  视线落在爷爷了若指掌的笑容上,她才意识到什么。
  这糟老头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可是——
  她神情复杂地侧头望着程又年,心情像坐过山车般高低起伏。
  可是他们明明不欢而散,他为什么还要来帮她圆谎?
  *
  这一夜,程又年的出现堪称完美。
  踩着点,在三姑六婆的铺垫之后,在万众瞩目下姗姗来迟。
  带来的年节礼分别是一盒鹿茸——托同事从高原项目上买来的;一箱澳洲牛奶——前些日子出差科学考察,专程替爷爷带回的。

  其实哪怕他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站在院子里,已经足以令所有人闭嘴了。
  可他偏偏还谈笑风生,一举一动都令人目眩神迷。
  他替爷爷削梨。
  挽起衣袖帮妈妈搬东西。
  最后回到她身旁时,还低声嘱咐她:“穿这么少,进屋坐着吧。”
  可他已然成为人群的焦点,声音放得再小,大家都竖着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好吗!
  众人都在沉默。
  不是嫉妒,也不是盼不得昭夕好,纯粹是被程工头的突然登场震得回不过神来。
  说好的大龄单身女青年呢?
  怎么忽然冒出个男朋友来!
  男朋友还好看的不像话……
  居然还有那么高的学历和一听就非常牛的工作!!!
  昭夕前些年才出现裂痕的完美人设,因为这位男朋友的突然登场,瞬间又变得无懈可击了。
  然而沉默只是短暂的。
  等到大家都从男朋友忽然登场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新一轮的你问我答又开始了。
  三婶率先发问:“小伙子一表人才,听说是搞地质研究的?”
  “是的。”程又年无比自然地向昭夕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昭夕不得不开口:“这是三婶。”
  “三婶好。”
  “那你和我们昭夕是怎么认识的啊?”
  导演和科研人员,听起来就八竿子打不着……
  三婶的问题代表了大家的心声,一时之间,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在每一位中年妇女的头顶都清晰可见。
  昭夕生怕他说,不睡不相识。
  赶忙抢在他之前开口:“我正在拍的电影,片场就在他们项目隔壁,一来二往,擦枪走火——”
  众人:嗯???
  昭夕紧急刹车,干咳一声,“不是,是一来二往,擦出了火花。”
  她硬生生憋出一头汗来,余光瞥见身侧的人在笑。
  笑笑笑,笑你个头啊。
  她说错了吗?难道不是擦枪走火?
  又有人问:“小程家住哪啊?本地人吗?”
  这一次,程又年的眼神刚到,昭夕就很自然地为他介绍:“这是二舅妈。”
  “二舅妈好。”
  “诶,好好好。”
  “我不是北京人,家在津市。”
  “这都二十九了,不用回家过年吗?”
  程又年笑笑,“项目比较急,所以加班到今晚,明天才放假。回家之前,先来看看爷爷和叔叔阿姨。”
  爷爷笑而不语,坐在一旁吃梨,一脸美滋滋。
  梨是小程给他削的,那叫一个甜。
  昭夕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至此的,她和程又年一唱一和,无比自然地与一众亲友谈天。
  他的眼神刚到,她就能迅速接起下文。
  众人交换眼神:看这模样,好像还真不是玩玩而已啊。
  当然,不和谐的问题也接踵而至。
  比如五婶就很不喜欢昭夕,因为自家也有个女儿,可从小到大都被昭夕压一头。好不容易前些年,女儿嫁了个房地产小老总,才找到了一点优越感。
  她酸不溜秋地问:“程先生不是本地人,那你住在哪里啊?”
  程又年道:“目前住在院里的职工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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