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线内,有人等候多时。
程又年与他简短交谈后,回到车上时,手里多了只黑色小箱子。
昭夕笑了“现在的民工都这么严谨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黑i社i会呢,大晚上的秘密接头。”
程又年一顿,“……民工?”
昭夕以为自己伤害了他的自尊,很快找补“没别的意思,还是……我该叫你包工头?”
“……”
包工头又是哪一出?
车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沉寂下来。
昭夕在自我反省,是不是刚才的说辞不够礼貌。
……但是民工还有别的称呼吗?
“你们建筑工人”?
“劳动工匠”?
“人民根基缔造者”?
她有点迷茫。
直到程又年缓缓发问“昭小姐,大家也当了一两周的邻居了,敢问在贵剧组眼里,我们在隔壁干什么?”
昭夕一懵,侧眼看着他。
“搬,搬砖?”
对上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眼睛,她试图分辨出那双寒潭里的各种情绪。
然而恕她无能。
没看懂。
她只能小心翼翼又问一句“最近工作不顺心?”
“……”
这气氛太令人煎熬了。
昭夕没和民工打过交道,包工头也没有。
她很深刻地自我反思,是不是从小生活条件太优越,以至于没法和劳动阶层打交道。
那不行,干导演这一行,怎么能不切身体会人生百态,深入到各行各业呢?
眼下是个挑战,也是个机会。
她清清嗓子,故作轻松地和程又年聊天。
“干你这一行的,底下的工人不好管吧?”
程又年发出一声很轻很短促的笑,听起来像是在回应她。
昭夕叹口气,试图引起他的共情——
“不瞒你说,其实我做导演这一行,也跟你们包工头没两样。”
“下面的人太多,形形色色,分工不一,你稍微不注意,就有人阳奉阴违、偷工减料……”
她言辞恳切,却没听见程又年的半点回应。
忍不住腹诽,这人变色龙啊。
前一刻还在笑,下一秒就高深莫测一言不发。
直到抵达酒店,程又年拿了箱子,一言不发和她走进电梯,最后回到走廊上。
分别在即,他总算开口道谢。
昭夕摆手,“小事情,礼尚往来。”
他忽然询问“昭小姐近视?”
她哈哈一笑,“叫我昭夕吧。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近视?”
滴,他刷卡开门。
关门前,回身笑笑,“我猜的。看你眼神不太好。”
昭夕愣愣地回到房间,还摸不着头脑。
片刻后,手机响了。
她毫无形象踢飞脚上的高跟鞋,大喇喇躺在沙发上,点开微信一看。
程又年发来一只红包。
金额三块。
附言眼科挂号费,我请。
昭夕?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里有句话“女导演飞扬跋扈”。
这就是昭夕的人设。
所以谢谢希望故事更完美、女主更讨喜的提议,但是比完美人设更有意义的是,因为遇见你,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对不对?
第11章 第十一幕戏
程又年很快收到昭夕的回复。
昭夕你几个意思???
他轻哂,没再回消息,将手机放在一旁,往浴室去了。
洗完澡出来,正擦头发,就接到从北京来的电话。
冯飞的大嗓门儿,隔着一张床呢,罗正泽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老程,你可以啊你。在北京就占着茅坑不拉屎,忽悠得院里的小姑娘,成天跟在你屁股后头瞎转悠,你还清心寡欲装孤僻,害得我等一干青年才俊,年过三十了还打光棍儿。好家伙,刚才我跟于航聊天,他说你搭了个富婆的车去工地拿样本。你小子牛x啊,那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上哪儿忽悠了一富婆?”
罗正泽竖起了耳朵,发出灵魂的拷问“富婆?我怎么不知道啊!”
冯飞“你问于航啊。刚程又年不是去他那拿样本吗,听说是个富婆载他去的。于航说那车少说值个两三百万啊!”
程又年把手机递给罗正泽。
“要不你俩聊?”
罗正泽“老冯找你呢,给我干嘛?”
“我看你俩聊得挺开心的。”
“嘁,大半夜的,是个妹子我还屈尊就驾聊两口,万年老光棍就算了。”
翻个身,罗正泽蒙住脑袋。
“睡了,勿扰。”
冯飞还在那头继续——
“都是地质狗,老天爷这心可偏到姥姥家了。一样的奔三,不一样的发际线。一样的科研中坚,不一样的桃花运。你说你再帅你也就一棵树,咋那么多桃花吊死在你身上呢?我和罗狗子歪瓜裂枣,难道歪枣子树就不是树了!”
罗正泽翻身而起,“叫谁狗子,谁歪瓜裂枣了!”
对比起两个大晚上还激动得直嚷嚷的男人,程又年就很淡定。
“你趁早接受现实。科研能力还能通过后天勤奋有所提升,容貌和发际线就算了,我们不在一个水平线。”
冯飞“……”
“我秃我还不能植发吗?”心肌梗塞好半天,才气咻咻地质问,“你那富婆知道你这么不要脸吗?”
“你猜。”
“我猜个屁。也好,你都有富婆了,院里的小姑娘们也该死心了。你最好抱紧富婆的大腿,就在塔里木生根发芽,可别回来祸害我等待嫁闺中的大好青年了。”
冯飞嘿嘿一笑,最后点题。
“要不,我把这事儿透给徐薇去?”
程又年一顿,“插科打诨就算了,你还当真了?”
“哪能啊。多年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富贵不能淫吗?”
“过奖。”
“谁夸你了?要点脸吧。我也是刚才听于航说了那么一嘴,替你支个招。徐薇毕竟是苏老师的亲闺女,你就是真对人没意思,也不好把人面子往地上踩,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我去透透风,就说你那边有人了呗。”
“我又不是不回北京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到时候一见面,不就露馅了?”
“嗨,回来就说分了呗。露水姻缘,好聚好散嘛。”
程又年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夸奖他“难怪三十了还没嫁出去,够渣啊冯飞。”
冯飞幽幽叹了句“空有一颗渣男的心,没有渣男的命。哎,我他妈有这闲工夫操心你的烂桃花,不如研究研究嫁接技术,啥时候研究出了桃花嫁接大法,把你的桃花分得大家,也算是攻克了我等工科狗的世纪难题。”
程又年给予鼓励“那你好好加油,潜心研究。我先睡了,毕竟要傍富婆,保存体力很重要。”
罗正泽在被窝里笑得嘎嘎的。
程又年挂了电话,也笑了。
睡前,程又年又看见了微信里那只未被接收的红包,陷入沉思。
他看起来到底哪点像包工头?
冯飞刚才来的那通电话,字里行间都对他的外貌给予了高度评价,好歹也是地科院的科研中坚、颜值泰斗,怎么搁她那就成民工大哥了?
一旁的罗正泽从被子里幽幽冒头,“不打算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富婆啊!”
“富婆没有,隔壁的暴躁导演倒是有一个。”
罗正泽又嘎嘎笑了,片刻后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女神载你去的工地?靠,你面子可真够大啊。”
他一开始广播,没个分钟是停不下来的。
程又年走了会儿神,忽然问他“上次你说她不开微博,也从不接受采访,为什么?”
罗正泽想了想,“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主要是萌萌喜欢她。当初《木兰》刚出来那会儿,萌萌还在读高中,墙上挂了不少她的海报。女孩子嘛,追星就爱叽叽喳喳跟人安利,耳濡目染的,我也了解了一些。”
程又年没说话,凝神听。
其实放在娱乐圈里,这只是个司空见惯的故事。
几年前,《木兰》刚上映时,有人质疑导演,这样大的制作,为什么会让一个寂寂无名的新人独挑大梁?
最初的采访里,昭夕坐在镜头前,带着七分天真、三分狡黠,如实说——
“我也不知道梁导为什么看上我。那天下午我在练功房拉韧带——快期末了,我们有文艺汇演——结果拉到一半,老师就站门口冲我招手,问我有没有兴趣去试镜……”
电影大火,关注的人也很多。一时间,评论趋于两极化。
一部分人说昭夕天生丽质,被一眼相中也不稀奇。
还有一部分隐晦地笑了,开玩笑说“怕是试镜的地方有张红沙发吧?”
红沙发是个隐喻。
当年的好莱坞,演员们参加试镜的地点常常放了张红沙发。若是想拿到角“色”,就自觉关上门,以色易“色”。
空穴来风罢了,却没想到在学校里也能传得沸沸扬扬。
那一阵,昭夕人前人后都能看到饱含深意的目光,听到不堪入耳的谣言。
都是电影学院的年轻人,向往鲜花着锦,渴求烈火烹油。而今身边的人平步青云,多少人意难平。
近在咫尺,说不定不是昭夕,就是自己。
可偏偏又不是自己。
后来成为导演,她的处女作《江城暮春》上映时,获奖无数。
她又一次站在镜头前,接受人群的询问。
“为什么不当演员,改行做了导演?”
“头一部电影就有这么大的制作,又收获颇丰,你是什么心情?”
“大家都说你资源好,背后有一整个京圈的势力,你认为这是你成功的原因吗?”
可聚光灯下,他们聚精会神地问,却从不认真听。
她说,
不当演员,改做导演,是因为祖母去世。祖母一生从事表演工作,遗憾于一直活在别人的故事里,却没能讲述她心里的故事。
媒体写,
昭夕谨遵长辈之命,迫于无奈,弃演从导。
她说,
头一部电影制作挺大,这点要感谢投资方的看好。我认为只要故事足够好,剧本下了苦工,哪怕导演是个新人,也足以打动投资方。
媒体写,
昭夕发布会称电影成功全靠金主,只字不提演员。
她说……
她说了很多,但等于没说。
每看一次娱乐版面,她都只有一个反应
?
??
???
后来就不说了。
根本没人在听,她又何必多费唇舌?
罗正泽打了个呵欠,很快睡着了。
程又年却没有睡意,失神片刻,从枕边拿起手机,打开浏览器。
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输入两个字
“昭夕”。
蹦出来的词条何止上万条。
为首的几条是——
“昭夕的背景”。
“昭夕爱睡小鲜肉吗”
“昭夕x欲强”
“昭夕的金主是谁”
……
他匆匆扫过,眉头一皱,最后点进了网页推荐的第一条视频。
那是《木兰》刚上映时,昭夕第一次走进大众视线,坐在镜头前接受采访。
二十岁的小姑娘,眉眼间还带着一抹青涩,有些紧张地在高脚凳上坐好,故作镇定地冲记者笑笑,“开始吧。”
那时的她和现在有些出入,更稚气,笑起来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她的眼睛里似乎有种难以描述的光芒,像漆黑夜空里流光溢彩的星群。
记者问她“头一次出现在大银幕上,就独挑大梁,心情如何?”
“很惊喜。”
仿佛没料到她这么惜字如金,记者又追问“惊喜自己能脱颖而出,得到这个角色吗?”
她忽然笑起来,“不,是惊喜导演的眼光这么好,慧眼识珠,一眼就相中了出类拔萃的我。”
记者“……”
……
……
弹幕飘过无数“2333333”,几乎遮盖了她的脸。
程又年忍俊不禁。
理所当然的,也有无数难听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