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长吁一口气,无奈道:“方才有人来报,南市安善坊那边出了件惨案,一家六口被人杀了,老人和孩子的头都被割下来了,待会儿要同仵作去验尸,验尸这事,耽误不得。”
杨宗满脸疑惑。
瞧瞧,这便是京兆府尹,朝中四品大员的嘴。
案子是前几日的,尸体亦是前几日验的,他不过是模糊了一下时间点,就将自己原本的动机掷在了深海里,无人得以窥见。
长公主皱眉道:“什么人,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陆宴不慌不忙道:“尚未可知。”
他越是这样漫不经心,长公主便越是着急,“行了,那我也不留你下棋了,你有事就快去吧,这样穷凶极恶之人,还是尽早捉住的好。”
陆宴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今日若是忙的晚,遇上了宵禁,儿子只能外宿了。”
一听外宿,长公主确实有些不愿意,但他身有要务,她也无法干涉,只柔声嘱咐:“你的伤还没好利索,记得注意些。”
陆宴郑重道:“母亲放心,今夜我宿在私宅。”
“哪处的宅子?”长公主有些感动,他的儿子也不是无可救药。
陆宴转了转自己的扳指,道:“澄苑。”
长公主欣慰点头,一旁的杨宗却如雷劈一般地僵在了原处。
自家主子的套路,真是蜿蜒崎岖,简直比那华容道还要难上数倍不止……
——
傍晚时分,陆宴光明正大地出了国公府,蹬上了马车。
走进澄苑时,沈甄恰好沐浴完。
她的肌肤如玉,琼鼻微红,声音里杂着与生俱来的娇气,“大人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坐在榻边儿,伸手拍了拍身侧,“过来。”
沈甄老实坐过去,没出声,只低头擦着头发。
陆宴略重地捏了捏她的下颔,好似是在不满沈甄的不够热情。
小姑娘的头发未干,发梢的水珠一滴一滴地淌到了脸颊上。
他揽过她的腰身,接过了她手上的帨巾,替她绞了绞头发。
陆宴这般样子,若是被陆蘅看见了,陆蘅定要把眼珠子抠下来,擦一擦再摁回去。
“大人,还是我自己来吧。”沈甄背对着他眉头紧皱,犹豫再三,终是抢回了他手上的帨巾。
他绞头发疼死了,可是她不敢说……
倏然,外面一道闷雷劈下,她的身子被吓的一抖,整个人都扑到了他的怀中。
陆宴摩挲着手中的软香哑然失笑,她的投怀送抱,最是要命。
他忍了忍,到底没忍住。
少顷,便低头去啃她白生生的脖子,男人滚烫的气息洒了她一身,他的手缓缓向上,最终,要命地攥住了她的要害,修长的手指熟络地捻着一处,慢条斯理地轻轻拉扯。
沈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男人略重地吻着她的耳朵道:“故意的,是不是?”
不得不说,陆宴偏好一切她敏感的地方,比如耳垂,比如颈部,见她不应,他便在她雪白的脖颈上,作恶地印下一抹酥红。
“我绝非故意。”沈甄眸中的神色,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不过陆宴向来无甚同情心,更何况怀里的姑娘也不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她的身子,远比她的眼睛要诚实。
就比如她每次苦苦讨饶,其实,都会夹杂着一丝隐隐的欢愉。她不承认,他却是听得出的。
他翻过身,撑着双臂,俯视着她。
四目相对,沈甄怎么都想不到,这样一双清冷孤傲的眉眼,一旦染了欲,也会变了模样。
多了一分凶恶,多了一分隐忍,多了一分柔情。
外面雷声再度响起,大雨倾盆而下,天上地下,皆有人在翻云覆雨。
——
翌日一早,二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沈甄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一顿,又打了一个……
“你是不是冻着了。”陆宴伸手扯过一旁的被子,替她盖上肩膀,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一会儿叫棠月给你煮碗姜汤,最近天还凉着,屋里的炭盆就别撤了。”
“大人。”沈甄唤他。
“嗯?”
沈甄拿过他的一根手指,放到了自己的右眼皮上,“大人,我这右眼皮跳地有些厉害。”
陆宴挑眉,没明白她的意思。
随即,她又将他的手掌放到了自己的胸口处,“我心口也慌地厉害。”
陆宴强忍住笑话她的冲动,逗她,“别不是要走霉运了吧。”
沈甄忙用手覆上了他的嘴巴,“这话可不能乱说。”
男人的眼里落满笑意,刚想亲亲她,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同皱了眉,棠月和墨月向来守规矩,若不是出了事,根本不会这样敲门。
“怎么回事?”陆宴道。
“世子爷,出事了,外面有人要闯进来。”棠月急急道。
“是何人?”陆宴坐起身子,回头握住了她的小手,安慰道:“没事的。”
镇国公府名下的私宅也敢硬闯,怕也是不要命了。
此刻,他是丝毫不慌的陆大人,
棠月道:“她说她是工部侍郎李棣的夫人,沈姑娘的姐姐。”
话音坠地的一霎,沈甄额上的发丝肉眼可见地立了起来。
一根、一根,又一根。
第46章 慌了
外面的雨明明已经停了,沈甄却感觉头上皆是乌云密布,转瞬又是电闪雷鸣。
此时此刻,她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沈甄,你完了,完了。
倏然,外面传来了墨月焦急万分的声音,“夫人,您不能进去。”
“让开。”
“夫人!”
这是长姐的声音!
沈甄面露惊慌,差些就要跌坐在地上。
求生欲使然,沈甄瞪着双眸极快地打量着屋内。
他的身量高,衣橱是进不去的,床榻下面,亦是没有空地方,能躲的,也只有位于东南角的那个黄花梨木竹刻山水屏风后面了。
沈甄连忙将衣服放到了他手上,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到了屏风后面。
她气喘吁吁道:“大人答应我,一会儿不论发生何事,大人都别出来。”
陆宴眉头蹙在了一起,沉着嗓子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沈甄红着眼眶,拽着他的衣角道:“全都是我的错,大人,求求你了。”
男人的脸已经彻底黑了。
说实在的,今日之事,他活了二十四载,还是头回经历。他承认自己有些慌乱,但和沈甄的心虚到底是不一样的。
在他看来,他并无甚对不住沈家的地方,便是她长姐来了,又能如何?
至于让他躲起来?
只是看着沈甄祈求的目光,他怎么都说不出令她难堪的话来。
“你自己能应付吗?”陆宴道。
沈甄点了点头,“能的,大人放心。”
沈姌推开门时,沈甄已经坐回到了榻上,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心虚,还未对视,就不停地咳嗽起来……
沈家女的容貌真可谓是得天独厚,走到哪里都跟放着光一般,叫人一看,就像是在看冬丽里绽放的寒梅一般挪不开眼。
如果说碧玉年华的沈甄是令人见之心动的,那双十年华的沈姌便有点勾魂摄魄的意思了,妇人髻,芙蓉面,杨柳腰,惊鸿影。
一母同胞的姐妹五官虽然相似的,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七分相似,三分迥然,而这三分其中的两分,大概都差在气韵上。一个似艳阳,一个似清泉。
沈姌一步一步地行至她身边,攥着拳头道:“沈甄,你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沈甄哪里敢抬头,她本就不善说谎,更不敢在长姐面前说谎。
“大姐姐,我不能说。”她低声道。
沈甄放在膝上的手逐渐握紧,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她究竟有多紧张。
沈姌看着她这般模样,心脏仿佛有万虫啃噬,不能呼吸。
三月初七,是母亲的忌日,她一早便去大慈恩寺上香祈福。
那日人很少,她在蒲团上跪了良久,诵过经,又对着文殊菩萨的佛像拜了拜。
求佛祖保佑她能早日见到甄儿和泓儿。
也许是是佛祖真的听见了她的祈求。
从主殿出来后,她便听见一道风铃声,下意识地朝龙晔塔望去——那个方向,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
她虽然带着帷帽,但那个背影,和上台阶时提裙的姿势,都好似在告诉自己,三月七日,能出现在此的,就是沈甄。
正当她想开口唤她,就发现那女子进了一间客房。
那边的客房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地方,又或者是,不是如今的沈家女能进去的地方。
她狐疑在客房门口张望,却被知客僧拦在了外面,无奈之下,她只好装出无理的样子去夺知客僧手中的功德薄。
最后一笔,六十贯,没有名字。
虽然没有名字,可自家妹妹的字迹,她又怎会看不出?
于是,她一路跟着她,来到了澄苑。
李家不太平,她不敢采用任何手段去查这个院子,只好借着上街置办货物的名头徘徊于此。
一连几日,这里都是幽静无声,根本不像有人在的样子,直到昨日,有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到了澄苑的门前,停下。
紧接着,她竟然瞧见一个男人,弯腰从马车下来,举着一柄油纸伞,走了进去。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直到宵禁的鼓声响起,那个男人都没有出来。
一个男人,入了一个藏着女人的别苑,留了漫漫一个长夜,意味着甚,沈姌再也无法装傻。
她这才恍然明白,为何整个长安,谁也找不到她。
她如玉珠一般捧着长大的三妹妹,居然给人做了外室……
思及此,沈姌颤声道:“沈甄,这院子是谁名下的?”
话音儿坠地,沈甄蓦地抬起了头,“大姐姐能否别问?给甄儿点时间,甄儿以后定会如实相告。”
然而就在沈甄抬头的一瞬间,沈姌就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一抹红痕。
这男欢女爱的痕迹,见之便是万箭穿心。
“他昨夜宿在这儿?”
沈甄无言。
“那金氏钱引铺钱,是他给你还的?”看着沈甄默认的表情,那根崩在沈姌心口的一根弦“叮”地一声便折了。
沈甄默了半晌,缓缓开了口,“大姐姐,他不仅对我很好,他还将沈泓送到了扬州,拜在了楚旬先生门下,还有安嬷嬷,安嬷嬷和清溪都在那儿。”
屏风后的男人喉结微动。
原来,这就是她眼中,他的好吗?
沈姌低头看着沈甄,眼角的泪水不可控地便涌了出来。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生生扎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她看着沈甄惨白的小脸,突然声嘶力竭道:“好什么?!这算哪门子的好!把你当外室养着就叫好了吗?沈甄!谁允许你……谁允许你为了沈泓,这么糟践你自己!你才十七岁!你还未出嫁!你以后怎么办……你让我怎么面对阿耶阿娘……”
“你让姐姐怎么办……”说着这,沈姌已经泣不成声。
听了这些话,屏风后面的那个男人神色如深潭一般漆黑。
外室,嫁人,糟践
他承认,沈姌的这番话,他一个字都听不得。
沈甄一边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一边哽咽道:“大姐姐,别生我气,行吗?”
听听这哀哀欲绝的语气,便是陆宴有心想尊重她的意思,亦是站不住了。
陆宴看着眼前黄花梨木竹刻山水屏风,自嘲一笑,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沈大姑娘。”陆宴沉声道。
沈甄整个人怔住,低声道:“大人,你出来做什么?”
沈姌眼眶通红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呼吸一窒。
镇国公府的世子爷,靖安长公主的独子,满京上下哪有人不认识他。
沈姌再怎么想,也想不到是他……
陆宴在朝堂上的名号不可谓不响亮,天之骄子,清冷孤傲,二十有一便已官居四品。像沈甄这样的,似一汪清泉一瞧见底的姑娘,落到这样城府极深的人手里,只有被他随意揉搓的份儿。
怎能有半分还手之力?
陆宴走过去,就这几步,当真算是这辈子最沉重的几步了,他看着与沈甄七分像的沈姌,和泪眼滂沱的沈甄,忽然体会到了头皮发麻的滋味。
他行至榻边儿,蹲下,伸出手替沈甄拭了泪水,“好了,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