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吭气,像是答应,又像是嗤之以鼻。
“你有什么一定要去灵缘寺的理由吗?”
“……哼。”
“好好跟我说。”
玄微面色终于有几分松动:“有重要的东西在那。”
“什么,”陆晅想了想:“我下班可以代拿。”
她登时炸起来:“你想都别想。”
她身份不明,脑回路清奇,陆晅决定从另一个角度去猜:“你把钱藏在了灵缘寺?”
玄微眼梢微微一动,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借口,于是她顺水推舟:“嗯,我要我的钱。”
“有多少。”陆晅问。
玄微回:“没多少,但你别想背着我去挖,你找不到的。”
“我没这么无聊。你要这钱做什么,办/证?”
有完没完,这个事过不去了是吗?玄微义正辞严:“就是想要钱,想要安全感,你能给吗?”
“……”陆晅抱臂:“我这正好有点现钞,你想要多少。”
玄微怀疑地瞥他一眼,慢慢竖起五根手指头。
“五千?”他猜了个数字。
玄微摇头。
“五万?”胃口真大。
还是摇头。
“五百?”
摇头。
“……五十?”
还是摇头。
陆晅:“到底多少。”
玄微一本正经答:“五颗一元人民币。”
……
……
……
陆晅如鲠在喉:“能干嘛,买根冰棍?”
他的神色,玄微相当熟悉,在那些总讥嘲她专职捡破烂的神仙和妖怪脸上,她看过太多回了。
积水成渊聚塔成沙懂吗?
她不贪心,做事也讲规矩,在灵缘寺许愿池“当值”,每日只取五颗一元硬币,这个数目刚刚好,拿多了容易露出破绽。
瞧不起她的那些个人,知道唐宋金锭铜钱现在值多少钱了吗?北宋的至和重宝如今已能卖出十五万,世上真品仅有三品,而她兜中无数,是这些人鼠目寸光,不识泰山。
再过几百年,这粒小小的一元钱,也是人们趋之若鹜,争相抢拍的古玩珍品。他们懂个屁。
思及此,玄微仍不卑不亢摊手:“你给不给?”
如果每天都能得五元钱,她也可以考虑留下,此处环境不错,也有温暖衣裳,省得在外承受风吹雨打,暴雪烈阳。
陆晅从钱夹找来张五十,丢给她。
“我不要纸币。”玄微撇了回去。
陆晅无言:“这比你的五块钱多多了。”
玄微托腮,吝啬给那张五十块一点眼神:“纸币存不住,容易烂掉,我不喜欢。”
“你自己换成五十个一块钱不行吗?”陆晅受够她的无理取闹,把钱扫了回来。
麻烦,玄微继续弹开。
陆晅深吸一口气,拍回她跟前。
玄微吹气,呼呼呼,让它飞远,眼不见为净。
“……”
“……”
一张不新不旧的五十块,就在茶几上来来去去,左右飘摇,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
两位小学鸡俱是一愣。
应该是外卖,陆晅起身去开门,离席前又把纸币拨给玄微。
玄微两指戳桌,推土机般将它寸寸拱开。
陆晅见状,中途折回,一把将五十块抄走。
他打开门,接过包装袋,把五十元递了出去:“这个给您。”
配送员大叔不明所以。
“您一路奔波,这是辛苦费。”门内的年轻人客气说道,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眼角余光似乎还飘向屋里。
“不用,不用,软件上不是有配送费嘛,”大叔憨笑着,连连推辞:“真不用,你们小年轻赚钱也不容易,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离开。
陆晅:“……”
他胸口起伏一下,把钱揣回兜里,回来了。
客厅里发出惊天爆笑,玄微指着门,前俯后仰:“你看,他都不要,你还逼着我要。”
陆晅盘腿坐下,拆了外卖,一言不发把餐盒递给玄微。
好香,是肥牛饭,玄微拿起汤匙,兴冲冲拌好,挖出来一口口往嘴里送。
片刻就吃了个精光。
陆晅冷眼瞧着,只在心里震惊于她饿死鬼投胎一般的进食速度。
随餐附送了一听雪碧,玄微打了个饱嗝,准备开罐饮几口解腻。
一双手已经快她一步握住,抢了过去。
“干什么?”玄微看向他:“拿我汽水干嘛?”
陆晅语气冷淡:“刚才和蛮不讲理的说多了,这会要喝水解渴。”
玄微控诉:“这难道不是我那份饭里送的?”
“这饭难道不是我花钱买的?”男人单手搭着雪碧罐,细长的手指将环扣勾起、放下,勾起、又放下,嗒,嗒,一下一下,分外嚣张。
玄微鼻子皱作一团:“你真不要脸。”
陆晅下巴微磕,眼底波澜不惊,一副你说得对,你说的全对的样子。
见小屁孩语塞,陆晅心里终于平衡了些,啪嗒一下拉开雪碧。
也是此刻,一股水柱冲他直来——陆晅躲避不及,瞬间被浇了满头满脸。
甜腻的气味在蔓延,耳边全是滋滋气泡响动。
陆晅坐在那里,狼狈至极,鼻腔也难以呼吸。
玄微目瞪口呆瞧着他。
男人搓了把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他有些不解,又有些自认倒霉的恼火,最后不发一言,起身去了卫生间。
待他走远,玄微才收起诧异之色,变得狡黠而得意。
她抿了抿唇,偷偷收回桌肚下施法的手,看看天,看看地,极力想要憋回笑意,但终究还是绷不住——
客厅再一次传出惊天爆笑。
第5章 第五枚硬币
陆晅怀疑自己领了只恶魔回家,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他下午回公司。
敲了会代码,陆晅不放心地拿出手机,给玄微打电话。
出发前,他留了支手机给玄微,并教会她怎么接听来电。
手机是他年初打算送爷爷的老人机,结果老人家很排斥新科技,包装都没拆就退还给他,说自己老眼昏花用不来这些,只想与他的笔杆字画相伴余生。
玄微学的很快,还自己摸索出了创建联系人的方法。
陆晅发现她对拼音一无所知,以为她大字不识一个,不料她很快调出手写输入法,并用指尖流畅写下他的名字——
“陸晅”,
还是繁体版的。
她字迹娟秀漂亮,一笔一划似乎练过,有小楷风范。
陆晅开玩笑道:“你是不是穿越来的?”
玄微望向他,睫毛扑闪:“什么是穿越?”
“就是从古代不小心来到现代。”他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不信这些的。
玄微噗嗤笑了,摇头。
耳边嘟了三下,对面才接起。
“喂。”
“嗯?”
“在家?”
“门被反锁着,我能不在吗?”女孩怨气颇深。
陆晅揉两下鼻子,抵住笑意:“好好待着,别造反,那是我租的房子,出了事你担责。”
“哦。”她随口对付着。
陆晅挂了电话,把手机搁到键盘边上,刚要继续,屏幕左下角图标闪了闪,群里有人@他。
刘约:@陆晅,组长。
陆晅:?
刘约:@林茵,新来的妹子,你带一下。
陆晅:?
林茵:组长好。
陆晅一脸懵:为什么是我?
刘约:你是组长啊。
陆晅:为什么又是我?
刘约:你是组长啊。
陆晅:你们又商量好了?
刘约:哪有。
陆晅:我不带,没工夫。
刘约:哥,老大,陆神,你是我们组最闲的人了,你看你今早不还翘班了?带妹时间肯定也绰绰有余不是?人家刚毕业,晰大硕士,还是你校友,跟你同专业的,绝不拖你后腿。
陆晅:……
陆晅想要技术性下线,无奈一个好友申请已经发送过来,就是那个新人女生,林茵。
陆晅单手撑头,把它点开,少晌,还是摁下同意。
林茵很客气:陆师兄,您好。
陆晅也很客气:你好。
林茵一板一眼道:PENESAS工作室是我梦寐以求的企业,能进这里我感觉自己很幸运,以后还请师兄多多指教。
陆晅回了个ok手势。
不管群聊还是私聊,陆晅都是公司众所周知的冷场狂魔。
他不善社交,尤其是跟女性打交道,他在母亲威逼利诱之下的每一次相亲经历都可以投稿奇葩相亲男bot并值得万转和千评辱骂。
初来乍到的女生并不知情,以为他是什么高岭之花,整天坐在电脑前敲代码,潜心工作,不近女色,举止投足都充满禁欲气息。
更何况,陆晅确实有着程序猿中较为出众的体型与面貌,发量也很优秀,所以被表象迷惑的新人不在少数。
这也是一有青葱妹子加入团队,组中孤狼都会默契地交给陆晅的缘由,经过陆晅的精神凌虐与灵魂洗礼,妹子必然会转移阵线,朝他们靠拢,他们只需守株待兔就好。
所以这次聊天也终止在那个“ok”上面。
陆晅如释重负。
一到六点,陆晅就关了电脑,把手机揣兜,准备下楼。
他担心某位女魔头在他公寓里无法无天,平添事端。
整个下午,他脑海中都不断闪现二哈拆家台风过境一片狼藉惨不忍睹的画面,好在直到下班都没接到房东电话,应该不会太糟糕,他自我宽慰着。
陆晅走进电梯,此时是下班高峰期,轿厢里很是拥挤。
身侧忽有人叫他,音色柔润:“陆师兄。”
陆晅垂眼,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面庞秀气。
女生似乎读出了他脸上的困惑,落落大方作自我介绍:“我是林茵。”
“哦,”陆晅口气不咸不淡:“是你。”
女生“嗯”了下,再无下文。
出了电梯,陆晅以为这关算是过了,没想那女生竟还跟了过来,拦住他去路。
她仰头看他,气息微重,脸透出点粉润的红。
林茵眼神水亮,充盈着期盼:“陆师兄,可以请你吃顿饭吗,想提前感谢你一下,接下来一段时间要承蒙你关照了。”
陆晅双手插兜:“不用谢我,这是组里的安排,你回家吧,我也要回去了。”
林茵愣了一下,热切减去不少:“就附近随意吃一顿,也不可以吗?”
陆晅没有吭声,避着女生的眼睛,排斥态度不言而喻。
女生仔细辨认着他神情,识趣地弯了弯唇角:“好吧,那就不勉强陆师兄了。”
她看上去有些灰心,这个笑容也没有任何力度。
陆晅自知有些过分了,低头从裤兜里取出手机,在上面快速敲击,一会才抬起头:“我微信转了你两百块,你随便吃一顿,就当我请你。”
女生完全僵住:“……”
慢慢的,她脸涨红,瞪着面前男人:“我不是那种贪小便宜的人,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吃个饭而已。毕竟我们师出同门现在又是同事了不是吗?”
她眼底水光闪烁。
陆晅顿感大事不妙,手足无措地翻找纸巾。
他抽出一张递给她:“擦,擦一下。”
女生接过去,揩拭着泪,轻轻抽泣:“我真的只是想感谢你才特意跟过来的。”
陆晅双手悬在身侧,不知往哪摆才合适,也不知道怎么答复她才算妥当,终究只憋出一个字:“好。”
女生通红眼看他:“那你还愿意跟我一起吃饭吗?”
陆晅愣了愣,耿直无情回道:“我还是比较想……
回家。”
——
下了地铁,走到家门口,陆晅没急着解锁,只在原地站立片刻,似做了一番极大的心理斗争,才将拇指贴到把手上。
嘀——
屋内沉黑,无声无息,唯有窗外霓虹在白墙上闪烁涂画。
场面似乎与陆晅想象的不太一样。
客厅并没有被改头换面,他离开时什么样,回来时还是什么样。
陆晅快速扫视一圈,奇怪的是,他没有看到那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