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亲情的渴望,几近已经要在沈瑜身上达成——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他冷不丁的笑起来,跌坐到沙发上,面色是一种异样的潮红:“三千越甲可吞吴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两声,骤然间俯身剧咳,他扶着茶几咳得撕心裂肺,胸口的那团闷堵突然上浮,一下子冲到了咽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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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气咻咻的在街上疾行,被连乔猛地拦住。
“沈瑜啊,你先冷静一下!”连乔急声道:“我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沈瑜冷笑道:“安亦平他就是个没心肝儿的白眼儿狼,老子白掏心掏肺对他好了!他居然把我跟他侄子那种人相提并论!他……他活该这么多年就只能一个人!活该没人给他养老送终!”
“你这些话倒是去他面前说呀!”连乔说:“你告诉他,你只是单纯想对他好,你没有图他财产的意思!”
“我凭什么要说!我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他看不出来吗?体会不到吗?就因为我姓沈,就可以把我的一片赤诚当成垃圾一样扔掉!”沈瑜冷笑:“你看那个安向笛的嘴脸,就差把‘要钱’两个字刻在脑门儿上了,安亦平他倒好,视而不见睁眼瞎,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可是,我觉得舅舅的态度转变的太突然了!”连乔说:“明明上次来还不是这样的,这才过了几天?”
“上次不是吗?”沈瑜说:“我跟他每次见面都在吵,没有一次是好好散场的。”
“不,不一样。”连乔摇头:“真的,我有感觉。”她想了想道:“沈瑜,你得相信我,我从小到大都是看着被人的脸色活的,我的感觉很准。”
沈瑜定了定神,侧目瞧她:“什么意思?”
“上一次你舅舅还只是在闹脾气,说气话。”连乔说:“这一次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动了真怒。”
“能发生什么呢?”沈瑜问。
“我也说不清。”连乔说:“像是某些人挑拨离间之类的。”
“是安向笛么?”沈瑜问。
“不太像。”连乔说:“但是显然你舅舅对此深信不疑,安向笛不是才跟你舅舅见面没几天吗?我觉得他还不至于吹几句耳旁风就让你舅舅气成这样,你要不再想想看,还有谁特别希望你跟你舅舅之间的关系破裂,从而从中获得好处?”
沈瑜垂眸,他思绪稍动,脱口道:“沈志成。”
连乔:“谁?”
沈瑜的脑海中瞬息间飞过许多事,他咬牙喃喃道:“不行,这我一定要去跟安亦平解释清楚。”
他掉头往回跑,连乔也不得不跟着他奔向四合院儿。
两人刚跑到院门前就听到从围墙里传出安向笛破音的惨叫:“小叔!!小叔你怎么了啊小叔!!小叔你不要吓我啊!!”
沈瑜和连乔双双面色剧变,沈瑜冲上前去推四合院儿的门,发现门儿从里面反锁了,他当即用肩去撞,他撞得极为用力,那一声声儿的听得连乔都觉得心惊肉跳,不禁急声道:“沈瑜,你不是腿脚很好吗!你翻墙呀!”
“好!”沈瑜退开两步,猛地一跃挂上了旁边儿的一棵古银杏树,三两下就从高高的围墙上翻了进去。
隔着墙,连乔听到里面沈瑜爆发出一声嘶吼:“舅舅!!”
连乔在门外颤抖了一下,她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这种味道她十分的熟悉,那天她躺在浴缸里时,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种与不详缠绕在一起的味道里。
她低下头,手上已经把120的电话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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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亦平是食管静脉曲张破裂导致的大出血,出血量之大比连乔上次割腕有过之而无不及,场面非常的可怖。
沈瑜用脸盆接了两趟之后,安亦平才被抬上救护车,那时沈瑜已经有些傻了。
待到抵达医院,安向笛却第一个回过神来,他骤然间变得精神抖擞,跳起来回头揪着沈瑜又捶又打。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神经病!是你把我小叔气死的!!都是你!!”他叫骂着。
沈瑜的表情有些木然,任由他拳打脚踢,退了两步也未曾还手。
“你干嘛!”连乔冲过来用力的将安向笛拉扯开,她用力将安向笛往外推,将沈瑜护在身后:“你有病吧!明明是你没照顾好舅舅!甩什么锅!”
“我在的时候我小叔什么都好,如果不是姓沈的跑来跟我小叔找架吵,我小叔会呕血吗!”安向笛道。
连乔:“我懒得理你你可闭嘴吧!”说罢,她转过身晃了晃沈瑜的手:“喂,沈瑜啊!咱们这都是二进宫了,你镇定一点啊。”
沈瑜没说话,他的瞳仁空洞。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的飞回了一年前,他因为想念母亲,偷偷的回了一趟沈家、
那时他也是从外面的树上翻进家里的阳台,偷偷溜进了三楼母亲的卧室。
安如素的病犯起来是一阵儿一阵儿的,那时他惊讶的发现,母亲居然认得他了。
他喜出望外,对安如素说“妈妈我们离开沈家吧!”
安如素却没有回应。
他软磨硬泡的求着,想趁着母亲这短暂的清醒期将母亲带走,离开那个牢笼,于是安如素越是不肯他就越是心急,最终两人吵了起来,安如素受到了刺激,犯了病,沈瑜不得不就此作罢。
他离开没有多久就接到了电话,说安如素在被害妄想中从三楼的阳台上跳下去了。
也因为参加母亲的葬礼,他错过了他的期末考试。
事后他不止一次反省着,如果他没有自作主张的去找母亲吵那番架,或许他就不会失去母亲。
可已经发生过的惨剧并没有教会他如何避免和收敛,他如今却又……
沈瑜慢慢的蹲了下去,他痛苦的抱住了头,用力的扯着自己的头发。
“沈瑜!”连乔被他的模样吓坏了,扑过去抱住他:“你怎么了?你别这样啊!”
“他们说的没错啊……”沈瑜嘶哑道:“我就是疯子,我永远在发疯……”
“没有啊,没有人说你是疯子!”连乔紧紧的抱着他道:“你不要想太多了沈瑜,你冷静一点!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他没关系?”安向笛在一旁冷冷道:“他妈不就是跟他吵完架才跳楼的么?以为别人不知道是么?”
“你闭嘴!”连乔感觉怀里的少年瑟缩了一下,忍不住扭头冲安向笛龇牙:“你再说一句话,我就对你不客气!”
“你想怎么样?你还能封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了?”安向笛冷笑。
“我想怎么样?”连乔松开沈瑜,从一旁抄起自己的包就朝安向笛砸过去:“我让你闭嘴!闭嘴!闭嘴!你是聋子吗!”
她的包上的五金配件砸人分量够够的,安向笛被砸的连连败退,哀嚎道:“我闭嘴我闭嘴行了吧!哎哟我怕了你了!”
连乔这才喘着粗气停手,适时急诊科的医生出来了,他看了一眼连乔道:“咦?小姑娘怎么又是你?”
连乔趁着跟医生脸熟,一把推开安向笛道:“医生叔叔,是我是我,这次是我舅舅,他怎么样了?”
“你是家属是吗?”医生道。
连乔:“是!”她伸手指着后面儿的沈瑜道:“我跟他是家属!”
“你放屁你,我才是家属!”安向笛道。
连乔瞪了他一眼,医生又道:“那我想问一下病人的既往史,以前有没有动过什么大手术?”
安向笛一阵语塞:“这个……”
“有!”沈瑜慢慢的抬起头,他哑声道:“两年前,我期末考的时候,胃印戒细胞癌,全胃切除,还化疗过,上一次复查是去年10月……”
“看来是家属没错了。”医生说:“情况比较复杂,我们在清胃外科的医生来会诊,你们得等等,不过引起食管静脉曲张那多半是肝转移了,先提前知会你们家属一声,做个心理准备。”
“转移了?!”沈瑜有些发蒙:“可是去年10月查还什么都没有。”
“恶性肿瘤的变数就是比较多,所以三年之内我们都推荐三月一复查。”医生说:“很多时候蛛丝马迹就在这三个月里。”
“三个月……那一月初也该复查了。”沈瑜喃喃道:“现在二月初。”
一月份,整好就是他跟安亦平闹掰的时候。
这时,安向笛才刚手机百度完,他震惊道:“胃癌?居然都两年了?我,我都看不出来啊!”
连乔道:“我说你这个侄子什么也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自己照顾的好?我看就是你把舅舅害成这样的!”
“乱讲!他根本就没跟我提过他得胃癌的事儿!他自己不说我怎么能知道!”安向笛怒道,他越说声音越低:“他也没把我当自己人啊……枉我叫了他这么久的小叔。”
“对哦,你一口一个小叔叫的亲热,那你留在这里付医药费吧,我们外姓人要走了!”连乔说。
“哎别别别!我现在哪儿有钱啊!”安向笛说:“安亦平……我是说我小叔,他一分钱也没给我呢。”
“所以呢?”连乔说:“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安向笛的脸色不大好看,半晌,他道:“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小叔就麻烦你们照顾了,有什么消息记得通知我一声。”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医院。
“联系方式都不留,还好意思让我们通知你。”连乔冷笑一声,她转身去搀扶住了沈瑜,低声道:“阿沈,我们去病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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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外科和肿瘤外科的专家会诊之后,确认了安亦平胃癌复发转移的事实,很晚期。
而食管静脉曲张破裂出血无异于是一剂重锤,给安亦平本就不堪一击的生命递来了一张催命符。
当晚,安亦平就上了呼吸机。
深夜时分,安亦平的意识回来了些许,他睁开眼,看见了床畔的沈瑜。
沈瑜没有睡着,似乎在发呆,他听到安亦平的呼吸频率稍有改变,猛地抬起头来。
“舅舅!”他颤抖着喊了一句,眼眶先红了。
安亦平的嘴周有一层干燥的白沫儿,他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的看着沈瑜。
沈瑜忍不住握住了他藏在被子下方冰冷的手,恨不能将自己的体温递过去。
“是沈志成对你说了什么对不对?”他哑声问。
安亦平扑闪了一下眼睛,眼神有些迷离。
“不管你信不信,不管你听不听得到。”沈瑜有些哽咽:“我真的,真的没有想要图你什么,我妈不在了,我把你当唯一的亲人奉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倏地低下头,将额头贴在安亦平的手心里:“我跟你说的话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你为什么就那么倔……没人要你的钱,你就不能好好地活着吗?”
男人的手部肌肉收缩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回握住沈瑜的手,可终究还是没有成功,他口中“嚯嚯”了两声,目光猝然凝固,头歪向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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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天,每天晚上沈瑜一闭眼睛就能听见监护仪尖锐的警铃声,像是死神勾魂时吹的哨,让他整夜整夜的失眠。
他想,那是安亦平尚未说出口的怪罪。
即便如此,他却还要打起精神来张罗安亦平的后事,连乔每天看他几乎是神经质一样的忙碌着,十分担心却又帮不上忙。
她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去收拾安亦平的小四合院儿。
按照中国古老的殡葬习俗,许多逝者生前喜欢的东西都要跟着烧给他,连乔便是来找寻这些东西的,她不甚熟练的在安亦平家搜罗了一番,找到了许多华丽的戏服,话本子和花枪。
“烧了还挺可惜的,留着睹物思人多好。”她喃喃自语,将那些东西都堆放到墙角,然后去收拾安亦平的卧室。
随后,她便在安亦平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写着:致阿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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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阿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把自己作死了,你大概率是在替我收拾遗物吧,如果是这样,那我不得不感慨一句,你虚假又愚蠢的孝顺从某种程度上可能真的打动了我,也希望你别趁我死了就鞭我的尸,对我这个三十岁的老光棍儿多一点包容,我名下有三十六处房产,现在都任凭你处置了,文件我记得都跟我最喜欢的那双绣金靴子放在一起了,那双靴子你记得吧,我让你试穿过,你还耍过一段儿花枪给我看呢,如果你不记得,那你就活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