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楣穿着一袭红裙,因着是夏天,用了薄薄的绸缎,坐在书桌的一角上,端着一盘葡萄看着沈离习字。
“你不用模仿我的字迹。”,她低头看了一眼,便察觉出沈离在学自己的字迹,乍一眼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了。
就是还差点儿火候,笔锋以及走向还生涩的很。
毕竟习字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这个需要积年累月的练习。
苏楣拿起他写的那张纸端详了一会儿,“我也不是什么大家,不用这么学我。”,她赤着脚踩着一张椅子,现在脚尖点了点椅背。
沈离的视线落到苏楣脚背上,红裙衬得她肤色越发地白腻。
细细的脚腕上系着一条银色的脚链,上面缀着小小的一只铃铛,显得她脚也小小的。
她沉思几秒,把那盘葡萄放到桌子上,直接翻身从书桌上下来,银铃发出“叮”地一声轻响,她脚步一转去了书架那边。
苏楣翻找了一会儿,找出几本字帖丢给沈离。
“这是我之前临摹的,你看看喜欢那种就临摹那种好了。”
话音未落,门帘就被人挑了起来,伴鱼探头进来,眨巴着眼睛道:“小姐,绣娘刚刚送来了您订做的裙子,要去试试吗?”
苏楣一听就待不住了,“我去看看。”,说着就往外走去。
待苏楣背影远去之后,伴鱼这才调转过头来,剜了一眼沈离,冷冰冰道,“非礼勿视,放好你的眼睛,有些事情小姐不在意,但是我们做下人的可都得考虑周详了。”
她刚刚可是瞧得真切,那叫沈离的奴隶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记住你的身份,不要肖想一些不该的东西。”
如此敲打沈离一番之后,伴鱼才出去。
没了苏楣,书房里一片安静,沈离视线落到桌子上的字帖上。
他抚上那字帖,目光沉寂。
是了,他得记住自己的身份。
***
苏楣正兴高采烈地试着她的新裙子,这是她特意去向绣娘订的,一件水色卷云纹的齐胸襦裙,绣了暗纹,走起来的时候,裙摆好看地紧。
她虽然最喜欢红裙,但是苏楣觉得自己穿什么都好看。
自己看着高兴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冲着归鹿道:“归鹿,你去给我把首饰盒拿出来,我要挑一个好看的发簪。”
归鹿给她找出来,在她面前打开,拿出一支玉簪道:“我觉得这支翠色的簪子衬您这件裙子。”
苏楣瞅了半晌,而后皱着眉头道,“我最喜欢的那支点翠的步摇呢?”
那只步摇是她最爱戴的一只,那翠色漂亮地像是上等的翡翠一样。
“您忘了,上次墨妙跟婉妙娘子来看您,墨妙娘子说要借个首饰去,您问也不问就把首饰盒给她了,这不一挑就把您最喜欢的两件给挑走了。”,归鹿一边给她收拾一边抱细细道来。
“说是借,可看她有几时还过?”,伴鱼刚刚进来就听着了这话,“而且就算是还了,谁还稀罕要呢?”
“她不就仗着自己有个堂哥,而家主就小姐一个孙女在身边吗?”
伴鱼说着说着竟然红了眼眶,“那起子小人,巴巴地把自己家的小姐娘子,公子郎君送进来这府里住着,不是就惦记着苏府的家业吗?”
“也不想想,就算是家主去了……”,伴鱼越说越气。
“住口!”,归鹿狠狠剜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呢。”
“别在小姐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苏楣叹了口气,这段时间里,她光顾着怕沈离去了,倒是忘了府里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在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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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苏楣也不太清楚其中缘故。
苏楣只知道苏老跟族里的关系很是僵持,其他不怎么清楚,大概是上一辈的恩怨了。
但是苏老对小辈还是很宽容的,那些人想让谁住在苏府就住好了,反正他养的起。
就这么着,苏婉妙苏墨妙外加其他几个小姑娘先被塞了进来。
而后外面那些人大概是瞧着苏老爷子没什么动静,趁着苏老有段时间在外面忙到天天不着府邸。直接把自家几个公子郎君也挪到了苏府。
只是要她们自己带伺候的人,这举动显然是与她们划清了界限。
苏老爷子曾放过话,这苏府的家主是他,而主人是苏楣,其他的那些姑娘郎君的都只能算是寄住的客人而已。
苏楣也抱怨过,苏老只淡淡一句放下了一句话,“来者即是客,那便好好招待。”
苏楣之前从来不在意,她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从来不上心,现在想想,
好像是族里逼迫苏老爷子选一个小公子过继过去。
苏老知道之后几乎是大怒,提起红缨枪带着兵就去了族长家里。
有下人战战兢兢地去把当时还幼小的苏楣请了过去,这才把当时差点儿把红缨枪戳到族长脸上的苏老安抚下去。
苏老爷子发了好一通火之后回府,冷静下来之后想了想,然后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他觉得自己死去之后,族里那些人八成都会反。
反了之后他疼了那么多年的小孙女可怎么办呢?她娇气了那么多年,脾气又大,常年养在他身边,跟父母也没怎么见过面,至于兄弟姐妹更是不用说。
到时候她又依靠谁去呢?至于提早替她找个女婿,那谁又能保证那人能对她好呢?
苏老清楚自己的孙女的暴烈脾气,那就不是个能忍的,虽然小姑娘继承了他的良好基因,长得好看地紧。但是再好看也不能保证那人尽着她揍啊。
苏老苦苦思索半天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扶起苏楣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货,既然是他自己宠出来的孙女,那还得自己好好给铺着路。
他把那些地契铺子什么的都划拉在了苏楣名下,然后与心腹幕僚见面的时候也尽可能带着苏楣。
至于苏楣争不争气,那又有什么问题呢?
反正那些当皇帝的也多半都是草包,苏老非常不屑地想,只要皇帝自己不作死,就是个好皇帝,那他为自家孙女好好打算一番,苏楣以后肯定也是个好州牧。
虽然自家孙女确实不咋样,但是谁说当州牧非得看自己了?主要是看手下人怎么样,当个皇帝都用不着文韬武略的,手下的人样样精通就成了。
他身为一州的州牧,自然有自己的部曲,自从官家沉迷声色,不务朝政之后,朝廷便一日日地败落了下去,军饷什么的也不怎么发了。现在军队都是他自己养着的。
明面上是朝廷的兵马,但是实际上是苏府的私兵。
总得来说,就算是天下大乱,群雄逐鹿,苏老也是有一争之力的。
这个大概有点儿见识的人心里都清楚,以苏老现在的势力,这州牧虽明面上说是朝廷任命,但是实际上却是苏老说是谁就是谁。
朝廷要是非得派来个州牧,也得看看能不能做的下去。
苏家就是幽州的土皇帝,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而苏老为苏楣细细打算,这几年来,心腹跟手下将领都引着她见了个遍。
哪怕是他有天出了意外,他的心腹也能把苏楣捧到那个位置上。
苏老是下定决心以后要苏楣来继承这州牧之位了。
至于府里的那些公子郎君……呵,既然送来了这苏府,到时候想走可不是好走的。
***
苏楣想了想,把苏老的心思基本也能猜个几分了,毕竟那是自家的老头子。
她觉得要不是自己上辈子自己作死去招惹沈离,老老实实窝在幽州,守着这里的百姓。等着沈离造反之后立马劝自家老爷子去投诚。
然后等老爷子退休之后,没准儿她最后还得捞个异姓王当当,成为史上第一位封爵的女子。
到时候史书上少不得记她那么一笔。
虽说那沈离上辈子对她不是个玩意儿,而且命也不长,最后被人刺杀了,但是他不是个管闲事的人,只要你别瞎作死撞他手上,他才不管男的女的什么妖怪继承爵位。
而且他好歹也坐了几年帝位,最后死的时候这天下的格局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
就算在沈离死之后上任的新帝想动她八成也动不了了。
到时候她就守着这幽州的一亩三分地,当个逍遥的女王爷,谁能奈她何。
不过这么想想,她上辈子就这么生生错过一个名留青史的机会啊,想想,历史上第一个女王爷,到时候野史正史保准都得给她写上那么几笔。
到时候那些学生们背的历史书上还得有她的名字!考试她必须得是重点内容啊!!!
苏楣叹了口气,决心这辈子要弥补回来。
她这么劳心劳力地为那厮操心,沈离可一定要封她个女王爷当当。
第12章 伴读3
苏楣自己看着首饰盒子郁闷了一会儿就想开了,随便挑了一个簪子插上,然后提着裙子就要往书房跑。
她走之前给沈离布置了功课,现在应该已经完成了,她得去检查一下。
伴鱼拉住了她,一边抱怨一边给她找出一双罗袜来,“小姐不要老是赤着脚乱跑,容易找凉,虽然铺着席子,但到底脏。”,而且还容易被人占便宜,伴鱼想起那个沈离,越发觉得上火。
要不是有小姐在,她早就赶那个奴隶走了。
有欺主之心的奴隶,有哪家主人会留着?也就她家小姐傻。
伴鱼一想到那奴隶的眼神心里就有股子火气上来,她家小姐是什么人都能肖想的么?不但不知避讳,也不提醒一下,还眼睁睁地看着。
苏楣瞅了眼自己左脚腕上的脚链,犹豫了几秒,她觉得自己戴着这脚链挺好看的,显得脚腕细还白,“还是不穿了吧。”
苏楣抬起脚来,软声道:“天气热嘛。”,她最怕热,夏天最热的时候都能耐住那跳脱的性子不出门。
伴鱼闻言收起袜子,不情不愿问道,“小姐你确定要把那沈离留下?”
“为什么这么说?”,苏楣好奇地问。
见苏楣态度不是很坚决,伴鱼忍不住再次开口:“我看他不是个心眼好的,看着小姐的眼神就不对,而且身份上也……小姐你不若再选个伴读?”
“其他人可不成。”,苏楣打个哈欠,黑发披散在背后,她懒懒靠在门口,眼神深沉,像是深山之中吸人精气的妖魅。
“我就要他。”
***
沈离跪在门前,要敲门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去。
里面人的话语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她的声音甜腻又挠人,像是裹了蜜糖的刺。
沈离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心里莫名其妙地就高兴起来。
“我就要他。”
简简单单四个字,落进心里,像是什么许诺一般。
沈离屏住呼吸,像是被烫到一般站了起来,他原本是按照苏楣的吩咐,临摹完字帖去找她,如今却没了心思。
回到书房的时候,心里还是念着那四个字。
在那少女又回到书房,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给他指点刚刚那张字帖的错处的时候,沈离还是没忍住。
“为什么是我呢?”,无缘无故的,莫名其妙就得了她的青眼。
“嗯?”,苏楣没听懂。
“我是说,小姐怎么会独独挑中了离当伴读呢?”
被她罚过的人那么多,上赶着恭维她的人也很多,为什么偏偏挑中了他呢?
就像是……就像是专程为了他一样。
沈离一袭白衣,神色沉稳,看向她的时候,眉眼间依稀有了之前苏楣脑海中那个暴戾却又带着昳丽风流的年轻帝王的模样。
此时问这问题也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一样。
苏楣眨眨眼,开始全程瞎扯。
“唔,我曾去南山的金光庙上,求见了无妙大师一面,他说我身边有一奴,往后前途无量。”
“我想看看他说的究竟对不对。”,少女表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就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你就不怕找错人?”,沈离抿了抿唇,面上不动声色,藏在袖下的指尖却都已攥到发白,
“错便错了,还能怎样?”,苏楣捻起桌子上一颗葡萄送入口中,含含糊糊道。
心里却想,怎么可能找错,就沈离这张脸,她这辈子也忘不掉。
沈离低下头,低低应了一声,乖巧听话的模样,声音却有点儿哑。
原来不是认定了他,不过那个时候他刚好出现罢了,就算是其他人大概她也是无所谓的吧,左右不过是一番戏言。
她只是像养一只宠物一样,随手一养,若是换了其他人,她也会一样这么对待。
若那个时候,出现的不是叫沈离的奴隶,入了她眼的也不是沈离,而是其他人,她也会这样对待那人。
她也会温柔地抚摸那个人的发,会给那个人找她曾经的字帖,也会拿着鞭子挡在那人面前一脸傲气地向周围的人说,这是她的人,谁也不许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