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车技不错,也并没出现意外,四点多钟富小景就看见了罗拉教授家的别墅。
这种时间进去太冒失,所以她开着车在附近慢悠悠地行驶,冬季的东汉普顿少了许多观赏的景致,坐在驾驶位,从车里往外看,一栋栋写满“我很值钱”的别墅从富小景眼里划过。
一辆六成新的雷克萨斯停在路边,富小景从车前经过,在驶出十米后,她停好车,从车上走了下来,跑向雷克萨斯。驾驶位上的老人看上去至少有七十岁,一脸痛苦的样子,汗顺着额头流下来。
她用英语问老人是否需要她的帮忙。
老人艰难地看了她一眼,“no English.”
富小景叹了口气,她看着老人的长相很像犹太人,不过在美国,不会讲英语的犹太人也很罕见,她试着用希伯来语问道,“需要我帮你打911吗?”
老人表示不需要,他告诉富小景他已经服了药,一会儿就有人来接他。
富小景觉得自己再说话打扰病人实在不好,同时又不好直接离开。她看了眼手表,反正距离酒会的时间还早,便站在路边等着老人的家人来接他,万一他有意外,也可以打911。
她站在路边看天上的云,运动鞋有节奏地与地面发生摩擦。
后来老人情况好些了,便和富小景简单地聊天。富小景告诉老人,她是来附近参加酒会的,老人看向她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富小景扫了眼自己身上的厚重棉服,马上理解了老人的怀疑,确实没有穿成这样来参加酒会的。
一辆劳斯莱斯停在车旁,车上下来两个人,在咨询老人的意见后,一个身高一米九以上穿黑色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换到了雷克萨斯的驾驶位。
直到老人的车驶出百米开外,富小景才又回到了她租的老福特。在与老人告别时,富小景给了老人一张名片。虽然她只是个硕士,还是没毕业的,更没什么值得印在名片上的头衔,但她还是给自己设计了一款名片,并在名片上盖上了自己的中文名字印章,字体是工整的小篆。每次参加活动和学术会议,富小景便会带上一盒名片,正式得有些滑稽。每张送出去的名片都可能是一个机会。
富小景手握方向盘,心里感叹自己之前以车来判断顾垣的身价实在是不智之举。有钱人未必只有一辆车。
离六点还有不到半小时的时候,富小景把车开到了罗拉教授别墅旁的车道。已经有几辆豪车停在那里,她的福特显得有些突兀。
在富小景看来,东汉普顿更适合在夏天举办宴会,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草坪和泳池沙滩,可以举着酒杯站在草坪上看落日,日子也长,不会不到六点天就已经黑了。等晚宴结束,怕是已经凌晨,她开车回去未必安全。夏天,当然回去天也是黑的,但因为度假的人多,兴许路上会多一辆车,谁知道呢?反正她之前也没来过。
东汉普顿不适合在冬天办晚宴,仅是对她而言。对于那些在本地有别墅的,有专车司机的,甚至有直升机的,冬天办,其实和夏天没什么不同。罗拉的别墅里有专门的停机坪,直升机可以直接停在那里。
她由着服务人员的引领进入大厅。她的伴手礼是一副百年好合的刺绣,本来准备一星期后送给另一对新婚夫妻的,但实在找不到合适礼物,只好先拿来用了。包裹着中国风刺绣的盒子混在一堆奢牌里,橡木桌上几乎涵盖了她认识的所有大牌名字,她暗自庆幸自己并没有买带logo的礼物,否则就会像车道上的那辆福特车般与众不同。
长桌上的细长香槟杯已呈金字塔的形状摆好,只等着主人到时开酒。富小景百无聊赖,沿着长廊欣赏罗拉教授和她丈夫的合照。
一个七八岁的棕发小男孩走到她面前,用一口标准的牛津腔说道,“你是今晚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士。”
尽管时间还早,并没有什么漂亮女士来到大厅,但富小景还是表示了感谢,并送出了同样的称赞,“你也是我今晚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士。”
语气十分真诚。
“你是中国人吗?”
“你真聪明。”
男孩儿用中文说你好,并用英文告诉富小景她会八种语言说你好。
“那你可太棒了。”
“你会解九连环吗?”
“应该会吧。”
富小景陪着她今晚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士乘别墅电梯上了三楼。
男孩儿告诉富小景他叫乔治,并拿出巧克力招待她。
“这位漂亮的女士,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富小景发出了她今天的第二张名片。
富小景在中国还有英文名字,到了美国却用起中文名来,教别人念自己名字也是增进沟通的一种方式。
男孩儿很高兴能被以成年人的方式对待,他接过名片,一本正经地称呼富小景为“烧鸡。”
虽然美国人发“xiao”的音普遍会闹些不大不小的笑话,但她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为“烧鸡”,她捂着嘴,竭力避免嘴里的巧克力喷出来。
富小景一边吃巧克力一边纠正男孩儿的发音,“不不不,不是烧鸡,也不是烧井。”
乔治指着名片上的小篆说道,“你的中文名字真漂亮。”
“谢谢。”
“我的中文名也想写成你这样,你能教我吗?”
“当然可以。你的中文名叫什么?”
乔治艰难地发出两个中文单字。
“乔峰?那可真够酷的,谁给你起的?”
“Ewan.”
因为“Ewan”的发音接近“yuan”,富小景很不恰当地想到了顾垣。她转念一想,总没那么巧,便让乔治拿出纸笔。
富小景找到一个虚心的学生,恨不得奉献平生所学,她在手机上搜到“乔峰”两个字的小篆,直接对照着拿笔仿写起来。
等富小景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好字,乔治才想起来自己让她上楼的目的。
他飞快地从橱柜里取出一副九连环,“你最快能多长时间解开?”
富小景捏着下巴想了想,“可能要十分钟,或许更长。”
“那你有点儿慢啊,我大概用五分钟的时间就能解开。”
“是吗?那你可真够棒的。”
在富小景的见证下,乔治用五分钟的时间就解开了九连环。
“太棒了!”
富小景对孩子从来不吝惜自己的夸奖。
“我还不够快,Ewan不到两分钟就能解开,我以为你们中国人都能这么快呢?”
“吉尼斯纪录也没那么快吧。”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申请记录感兴趣。”
富小景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他是中国人?”
这个名字她以前不止一次地听说过,但因为和她的生活没关系,也就没放在心上。
“当然。”乔治摇了摇手中的九连环,“这个就是他送给我的,今天晚上他也来,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第27章
乔治把富小景带到另一个房间,展示他的乐高收藏。富小景在展览柜里看到了哈利波特城堡和迪士尼城堡。
“都是你自己拼好的吗?”
“是的。”
“那你可真棒。”
很少有男人对车不感兴趣,七八岁的男孩子也不例外。积木搭好的跑道旁边是一众豪车乐高。
“保时捷是我爸爸送我的,那一整套法拉利是Ewan送我的。Ewan有一辆布加迪,我坐过了一次,真是太酷了,等我长大了我也要送自己一辆。”
“一定会的。”
多么有豪情壮志的小朋友,可也并不是很快乐,他最近在学拉丁文和法文,母亲还准备给他请一个中文老师。课业让他烦恼。
“你们关系这么好,一定有合照吧,能给我看一下吗?”
乔治从五指厚的相册簿翻出他和Ewan的合照,照片上的人她昨天还见过。因为和孩子在一起,眉眼间的气势弱了不少。
“是不是很英俊?”
富小景微笑,“可惜比你还差一点儿。”
她吃完第二颗巧克力,俯下身很遗憾地对乔治说道,“时间到了,我恐怕要下去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下去看看吗?”
“当然。”鸡尾酒会终究不太适宜小孩子,富小景俯下身帮乔治整理小领结,“你太英俊了,那些男士们恐怕不想你下去抢他们的风头。你最好不要停留太久。”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富小景握住乔治的手,和他一起乘电梯下了楼。
乔治站在大厅里四处张望,“Ewan可能今天不会来了,很遗憾不能介绍你们认识了。”
“能见到你这样的小帅哥,我今晚没有任何遗憾。”
罗拉穿着一袭宝蓝色晚礼服走过来,她脖子上戴着大串珍珠项链,每一颗都很饱满。她对富小景的祝福表示了感谢,并让年轻的保姆带乔治回三楼。
乔治挥动着小手与富小景告别。
金字塔型的细长酒杯里已经充满了酒。她在长桌上取了一杯果汁,径自捧着喝起来。罗拉是系里教授中非常长袖善舞的一个,要想获得研究经费,社交手腕也是很重要的。她的交际圈遍及各个行业,从时尚杂志模特到金融大鳄,无一不包。
人群中富小景认识的人寥寥。
她见到熟面孔,便主动上去和人家攀谈。她最先注意到的是罗拉的文学经纪人,罗拉的著作能够畅销和这位经纪人很是离不开关系。
自从来到纽约,富小景就知道“礼多人不怪”这句话岂止在中国通用,简直放之四海而皆准。人性都是共通的,没人会反感好话。她不介意为任何人提供情绪价值。
她在收集罗拉资料的同时也顺便了解了下她的经纪人。当着经纪人的面,富小景十分真诚地表达了对他见解的欣赏,那见解是她不久前在《纽约时报》上看到的。为避免太过谄媚,她尽可能挑选比较克制的字眼。在表达仰慕之余,她递上了自己的名片,经纪人对她的夸奖也很是买账,问起她最近的研究方向,她还没介绍几句,经纪人的眼睛便被一位重要人物吸引过去,他与富小景举杯示意,回递过一张名片后,便离开了。
顺着经纪人的方向,富小景看到了一个穿阿玛尼套装的金发女郎,她的肤色是很健康的小麦色,那肤色很明显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晒出来的。经纪人恭敬地献上他的名片。富小景一眼就看出来,这位女郎是不需要准备名片的,她只需要接下别人递上来的名片,然后选择丢进垃圾桶还是短暂地留下来。
罗拉教授和她的丈夫一起捧着酒去招呼这位看起来很气派的女士。
富小景判断这位年轻女士肯定是某个亿万富豪的继承人,她本人或许也很出色,但这并不足以使她获得众星捧月的待遇。
富小景在人群里并不寂寞,偶尔会有人过来同她攀谈几句,她便择机递上自己的名片。她积攒了一堆夸人的词汇,只准备随机挑选出来与人交换。
后来她实在站得累,只能不断踮起脚来缓解疼痛。梅的脚足足比她大了一个半码,她塞了两双半垫,也还是不合脚,站得久了,她恨不得踢开高跟鞋,坐在地毯上。但眼下情形并不允许她这么做。她的名片已经发得差不多,想到今晚的社交任务已经基本完成,索性拿了切好的小蛋糕躲到角落去吃。
相比与人交谈,她更喜欢躲在角落观察人。顾垣这事儿暴露出她观察人的水平亟待提高。
大厅里有一个十多人的大型乐队,曲子都很浪漫舒缓,让人想躺在地毯上打瞌睡。富小景以前参加宴会,主人多是请一个四人小乐队。私人宴会请这么大的乐队,她还是第一次见。她一边吃蛋糕一边控制自己打哈欠。
“你为什么不来些香槟?”
一个有着浅色头发的男人走到她面前,拿了一杯香槟递给她,他长得并不矮,但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我不太能喝酒。”
男人的眼神传达的意思很明显,不过是香槟而已,香槟能这种玩能意儿算酒吗?
富小景见状又补了一句,“最重要的是我开车来的。”
“我也开车来的,我准备今晚在车里度过,醒来没准可以看日出。”
“真是个不错的想法。如果我是个男的,我可能也会选择这么做。”
“在这里,女人未必比男人更危险。”
富小景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是也未被说服,她笑完又吃了一口小蛋糕。
两个小人物躲在大厅的角落交换名片。和她说话的叫伯尼,一名二年级律师,C大法学院毕业,和罗拉丈夫同一个律所。
谈话过程中,伯尼不时拿着黑莓手机回邮件。
“我恨死了这工作,永远没有下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