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她眼神尚是迷离,缓缓坐起身去穿衣裳,回想着之前的事。
昨晚上好像是……元睿的声音。
今天早上的也是。
傅瑜手指贴了贴脸,脸颊突然就红红的,面露异色。
她想到刚刚半梦半醒之间,还拉着他的手,不想让他离开。
“阿睿一晚上都在这里吗?”傅瑜出声问采苓。
“皇上是丑时一刻从偏殿赶来的。”
采苓说:“之后便再没离开。”
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傅瑜多少也知道,偏殿是元睿待的最多的地方。
批改奏章,接见下臣,都是在那里。
“丑时他都尚未休息?”傅瑜最先想到的,是他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采苓不敢答。
皇上夜夜到很晚才睡,丑时已经算早的了。
但这些事皇上不让他们在皇后面前说。
“我能写个菜单,你拿去让膳房的人做吗?”要是身体允许,傅瑜会自己做。
“当然可以。”采苓回道。
采苓赶紧拿了纸笔过来。
“用新采的茶叶,煮过一次后炒虾仁,味道特别清甜。”
傅瑜边写边说:“只是这里肯定没有新采的茶叶,那得先将龙井泡软。”
“做好要马上送过去,嘱咐他趁热吃。”
“是,奴婢知道了。”采苓收了纸条,又道:“等姑娘您身子好些了,亲自做给皇上吃,皇上定然开心。”
“是啊,他很乖,我做的他都喜欢吃。”
“只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给他做。”
她身体能不能好,不能好的话能撑多久,都是未知数。
当下的每一日,都是白赚来的。
“您说这话皇上要伤心了,他守了您十日,连药都是亲自熬的。”
采苓笑得落落大方:“有皇上在,你不会出事。”
元睿要做的事,说到做到。
自然他要保的人,也一定能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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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监那边,预警时间至少要早一刻钟。”
元睿边走边说,声音沉然,道:“许错不许慢。”
他若是不在她身边,时间不够,也护不住她。
“地牢气候潮湿,皇上您多穿件衣裳。”
随着元睿一路到了地牢门口,永洽开口道:“方才段大夫才说,您的手受寒太多,夜里会疼的厉害。”
“我的手?”元睿往左看了一眼,目光扫过又收回,随而淡淡道:“没事。”
地牢里阴暗潮湿,道路狭窄,最多两人可行。
元睿独自进去。
鞋子踩在地上,踩踏声空响回转,除此之外,安静的再没有其它声音。
一直走到道路的尽头。
他推开门。
坐在角落里的人头发极乱,掩盖住面容,几乎看不到他的脸。
他低着头,听见有脚步声,也依旧一动不动。
而在这黑暗沉光里,能看到他左边的衣袖垂下,空荡荡的。
“你要见朕,朕来了。”元睿语气极冷,哪怕在这阴冷的地牢里,他声音一出来,也让人后背发凉。
那人没有回答。
元睿道:“你的家人,朕都安抚的很好。”
顿了下,语气轻的越加阴冷:“恭喜你,后继有人。”
他猛然抬头。
一双眸子睁着如同野兽狂怒。
“你把他们怎么了?”
元睿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向他左边空荡的衣袖。
他朝着他走过去,边走边说。
“你儿子出生时六斤四两,立春日,申时一刻,长得像你夫人。”
你一家三十余口,上下老少,还剩多少。
朕可不敢保证。
铁链晃啷响,他突然起身,一道风划过。
手起未下,元睿一脚踢过来,踩在他右手上。
脚下右手,紧紧攥着根木箭。
挣扎的如同疯牛。
声嘶力竭。
声音嘶哑沉沉,喉咙里像卡着东西,面目狰狞的喊。
“元睿,你以为你坐上这个皇位,就高枕无忧了吗?”
“你非正统,用了多少阴谋诡计,最后都会报应回来!”
他竭心为大祁,呕心沥血,最后却要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人成为大祁的君王!
世事何此荒唐!
元睿把每一个字都听在耳朵里,偏面上没有丝毫异样。
一脚踩下又重了几分。
他从他手里夺过木箭,一手握住,毫不犹疑刺在他的手上。
动作迅速狠厉,生生刺穿了手掌。
撕心裂肺彻穿地面。
元睿靠近他的耳朵,声音阴沉。
“正不正统如何,阴不阴谋又如何,朕就坐在这里,谁想来抢,朕都欢迎。”
元睿顿了顿,道:“但他们都不行,都太弱了。”
“你说是吗?”他笑意狂妄,讽刺。
他仅剩的一只右手,紧紧握住,指甲里布满血污,左手被木箭刺穿,血肉已见森森白骨。
血流了一地。
他知道,元睿不杀他,就是为了折磨他,看他自己熬死。
在死之前,他想看到元睿这个阴险狡诈之人跌入深渊。
永世不得翻身。
元睿放手,冷笑了一声。
“不堪一击。”
出门的时候,身后一道凄厉。
“元睿,你大逆不道,狼子野心,终有一天,你会比我更惨,众叛亲离,暴尸荒野,尸骨无存!”
元睿慢慢往回走,低头面目阴沉,从腰间拿出一块帕子,把手上的污渍和溅到的血一点点擦干净。
等一下要去见阿瑜,要干干净净的去。
第9章
晚上傅瑜准备睡觉时,元睿过来了。
他手上抱着只胖猫,笑得正开心,跑过来在傅瑜身边坐下,把胖猫搭在自己腿上。
“阿姐,你睡吧,我陪你。”
傅瑜的目光被那只猫吸引了。
“我今天喂它东西它都不肯吃,阿姐,你说猫都吃些什么呀?”元睿摸了摸胖猫的脖子,真是一圈肉,把它整个都变得圆滚滚起来了。
胖猫缩起了脖子来。
元睿这么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它像是害怕,爪子收在一起,动都不太敢动。
“我也不清楚。”傅瑜往它旁边坐近了点,轻轻握了下它的小胖爪,不由笑了起来。
“吃点小鱼干,喝点米粥。”傅瑜眨了眨眼,道:“看它眼睛耷拉的,是不是没吃饱?”
傅瑜伸手想抱它。
元睿没给。
“阿姐,它不乖,它会凶你的。”元睿握住它的爪子,说道:“要是它生气了,还会抓伤你。”
“所以你不要抱它。”
“我看着挺乖的呀。”傅瑜朝着它笑了笑,看它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一点也不像很凶的样子。
“你是自己不乖吧,还说人家。”傅瑜坚持要抱,元睿也就松了手,让她抱过去。
“你以前闹腾的时候可更让人头疼。”
傅瑜说这话,是和他开玩笑的。
男孩子在十二三岁那个年纪的时候,确实会闹一些。
但那时候她的忘忧都很乖的,少有的几次,是他要替傅瑜出头,暗地里搞过别人的破坏。
那才真是孩子气。
“阿姐你看。”元睿伸出自己左手的食指,放到傅瑜跟前去。
他食指偏左挨指甲盖的地方,划了一道血痕,还不到半寸长,极浅,应该是被猫爪子抓的。
“幸好我反应快,不然就不止伤到这么点了。”
元睿眉头皱起,看了胖猫一眼,委屈道:“可疼了……”
元睿左手倒是真的不太有力气,他也很少抬起来,大多数时候,都只有右手一只手在动。
这点细微的异样,傅瑜之前就发现了。
她问过元睿,也暗地里问了采苓,但他们的回答都是“没什么”。
“我看看。”傅瑜把猫放在怀里,凑近去看他的手。
伤痕极小,外头看到的那一点血也是早就凝固,再仔细看一点,甚至看不到有伤口。
“看来是要上点药包扎一下。”傅瑜说着,故意逗趣他:“不然再过一会儿伤口都好了。”
“阿姐。”元睿板了下脸,强调道:“是真的疼!”
他没有骗人。
他手很疼,真的很疼。
只不过不是手指上的伤口疼,而是整个手臂都疼。
疼的像有一万只蚂蚁在骨肉里咬,每稍微动一下都是刺进心里的煎熬,让人想把这只手砍了。
可他不敢和傅瑜这么说。
不敢让她知道,现在他的左手,差不多已经废了。
那是他藏在黑暗里最不堪入目的伤口和极其肮脏的过往,他的那些痛苦岁月,不能让傅瑜去探知到一丁半点。
他想在她眼里的他,永远都是以前的那个样子。
至少是干净的。
“好了,真的疼。”傅瑜笑着点点头,拿帕子沾了点茶水,轻轻给他擦去手指上的血凝珠。
又拿了块小布条,帮他在手指上缠了一圈,还小心打了个漂亮的结。
“以后小心一点,不要再被抓到了。”傅瑜顺着他的话哄他。
“嗯。”元睿满意的点头。
“早上的龙井虾仁,有没有好好吃完?”
“都吃完了。”元睿动了动手指,看着手上被包扎好的地方,唇角不由弯起了笑意。
眼睛也弯弯的。
“好吃是好吃,但比不上阿姐做的。”
“阿姐你快去睡吧。”元睿把猫抱了回来,笑道:“你刚刚泡了脚才热乎了,去床上捂着,等下又凉了。”
“不用怕打雷,我一直在,就在阿姐旁边守着。”
“你——”傅瑜看着他,愣了下,摇头道:“不用,你回去休息吧。”
昨天晚上他就没怎么睡,哪有道路让他总守着。
怎么说都不太好。
再说了,也不能以后每一天都让他在这里守着吧。
以后她回了清渡,身边没有他,还不是照样要过。
“不行,打雷的话阿姐你会怕,我要保护你。”
元睿按住胖猫小宝要往傅瑜那边伸的爪子,硬是坐下,坚持道:“昨天都是因为我不够警醒,才让阿姐受了惊吓。”
元睿十分自责,鼻子一吸,看起来都快哭了。
“以后不会了,肯定不会了。”
“我会拼尽全力护着阿姐,我能做到的都会做。”元睿声音似乎在抽泣:“阿姐你就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我保证不打扰你。”
“不是打不打扰。”傅瑜无奈道:“你在这里待着,怎么能休息好?”
“那我可以在床上待着?”元睿紧接着就发问,脑子转的倒是清奇。
傅瑜一愣,嘴唇张了张,一时却没说出话来。
“阿姐……”元睿看着她,眼眸里湿润一片。
怎么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说哭就哭。
“我想你好好休息,但这样……还是不太好。”傅瑜一副长辈教育人的语气,好生的同他说。
“那你自己待会儿,最多半个时辰,你要回去睡觉。”
“我明天会问采苓的。”
傅瑜点头,特地很笃定的加了一句。
像是这样说就能约束到他似的。
“好。”元睿点头应下。
话音落下,他掀开被子一角,窝在了角落里。
“我离阿姐近一点,阿姐也会睡得好。”元睿扒着床边,就是不肯再离开的意思。
傅瑜真的没办法了。
于是她往床的里面挨,隔着这中间,还能再躺两个人。
傅瑜闭上眼睛后,很快就睡过去了。
元睿悄悄的往她身边挪,小心翼翼的替她掖好被子。
睡着之后,元睿做了梦。
半夜梦醒,他满头大汗,自床上坐起,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左手一阵剧痛。
他右手捏住左手手臂,咬牙,紧紧的按着。
隐约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声响。
白天去了地牢,寒气入侵,这晚上疼起来,还真是要命。
元睿紧咬着牙,一点声音不敢发出来。
可还是怕吵醒傅瑜,于是他下了床,往外面跑。
“传段殊。”元睿压着声音,沉然道:“去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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