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瑜咳了两声后,虚弱不少,可到底清楚自己身体状况。
可能是太久没有吹风,刚刚出去走一趟,又吃了饭,有点刺激到了。
“身为臣子,他应该的。”元睿随意回了一句,然后扶着傅瑜,小心翼翼在床上躺下。
“对你应该,又不是对我应该。”傅瑜并没有因为自己曾经和元睿有什么关系,就把自己放到一个特殊的地位上。
她心里很清楚。
她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再普通不过。
现在会在这里,只是因为她的病。
等病好一些了,她会离开。
毕竟她不属于这里。
元睿动作顿了下。
他目光扫过傅瑜的脸。
咳嗽之后,她唇色更苍白了,眼眸微微的耷拉着,肉眼可见下,神采在一点点散去。
元睿拳头不禁一点点握紧,脑子里闪着她的模样,心口却一阵酸涩难忍。
阿瑜这一辈子都在受苦。
被生活折磨,被疾病折磨。
他张了张口,心里想的是,对你也应该。
有我在,会让你一世无忧,我会一辈子都护着你。
但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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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瑾陪着太皇太后一起用了午膳。
将将结束时,徐婵宁来了。
她面上笑意温和,一贯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臣女见过太皇太后,昭王殿下。”
“阿宁,快过来让哀家看看。”太皇太后满眼心疼,朝着人招了招手 ,唤她到身边来。
“这才一个月没见,瘦成这样。”
徐婵宁确实瘦了很多。
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对她打击太大,若不是这几日好歹吃了些东西,养回了点精气神,只怕更是不能见人。
“我这两日吃的还算多,您瞧肚子都是撑着的。”
徐婵宁在太皇太后身边坐下。
旁边元瑾看着她,张了张口,又停住。
以往他都是唤她“二嫂嫂”,如今这个状况,他也不知道该唤什么。
便不做声了。
徐婵宁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会儿话。
午膳过后人总容易犯困,太皇太后打了两个哈欠,不大撑得住,得去午睡了。
于是徐婵宁和元瑾便告了退。
从房间出来到宫门口,有一段路程。
走出不远,徐婵宁看向元瑾,开口道:“私下没人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叫我二嫂嫂。”
元瑾闻言,顿了一下。
他年纪小,也不懂其中利害缘由。
只是二哥如今这般境地,徐家也解除了婚约,他应该不能乱说话。
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冷血无情,一旦说错一句,都可能成为葬送自己的把柄。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和他撇清关系,你肯定也觉得我狼心狗肺。”
徐婵宁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细声的说:“但我要是不千方百计的留下来,他就彻底完了。”
“新皇即位,一切已成定局,我只有留在皇城,才能让他有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元瑾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眨了眨,小脑瓜想不明白,于是仔细听着徐婵宁说话。
“你二哥一向要强,如今却节节落败,若皇上不放过,他活不了。”
“地位可以不要,钱财也可以不要,哪怕只是当平民百姓,哪怕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徐婵宁说着,像是快哭了。
“只要他活着,我就什么都愿意。”
“可元睿说,他不会杀二哥的。”元瑾听着心里也难受,迟疑的说道。
徐婵宁看向他,面色分外沉重,压低了声音,缓缓问道:“你信吗?”
哪怕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中,哪怕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成熟懂事,可他到底才七岁。
他现在只知道,元睿很过分,二哥和二嫂嫂很可怜。
但他也做不了什么。
“我不知道。”元瑾思考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小六,你二哥以往最疼的就是你,而皇上也只对你没有警惕性,我只希望,在他陷入绝境的时候,你能拉一把。”
前面就是宫门口了,徐婵宁抓住最后的机会。
出去了就不可能再说这些。
“我?”元瑾握了握小手,眼神紧张了起来。
他的小宝还被元睿押着,他自己也同样什么都做不了,哪里能帮别人。
“你一定要帮我们。”话音刚落,徐婵宁已经一脚踏出了宫门。
她闭上嘴巴,最后朝元瑾看了一眼,点了下头。
眼神是极度迫切的渴求。
“我先走了。”徐婵宁说完,径直往前走,和元瑾是截然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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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皇宫,坐在马车里,徐婵宁掀起车帘往外面看。
“小姐,昭王他一个孩子,需要您花这么大心思见他一面吗?”
外头风大,丫鬟把毛毯往上掖了掖。
她这段时间身体不大好,太皇太后早就想说要见她一面,只是她一直以病推脱了。
今日是十五,每个月的这一天,太皇太后都会同小辈一起用膳。
老传统了,没点明,却大家心里都有数。
现在这个时候,太皇太后能召的小辈,只有元瑾。
所以徐婵宁特地挑了这一天进宫。
还是选的午后,掐着用完午膳的点。
午膳过后太皇太后肯定犯困,她好和元瑾一起离开。
只要独处,就能找到说话的机会。
再说了,元睿的手,可还伸不到长乐宫里去。
“就因为是孩子。”徐婵宁放下车帘,轻笑了一声。
“他不杀阿洵,就说明他还不够狠,而且他那么狂傲的一个人,怎么会把一个孩子放在眼里呢。”
“更何况昭王还小。”
宫里的人都是成了精的,昭王再大点,就未必信她说的话了。
徐婵宁没再说话。
她闭上眼睛,斜斜倚靠在一边。
马车压在地面上,微微的晃,风起时吹起帘子一角。
凉风似乎带了吹进人心里的寒意。
马车驾了许久也不见停。
分明两刻钟便能回府,现下怕也不止这点时间了。
徐婵宁蹙眉,朝丫鬟看了一眼。
却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门外一把长剑挑开帘子。
长巷子里,极少几户人家,往外看是宅院的后门,已然僻静的人影都不见。
车夫也不不知所踪。
“崔统领。”看见车外的人,丫鬟小声惊了下,回头看向徐婵宁。
徐婵宁眉心跳的厉害,朝着丫鬟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惊慌。
“他在边郊别院。”短短六个字传来。
重如千斤。
崔统领手里有她想知道的。
可他也有想得到的。
徐婵宁同车外人目光对上。
极为短暂的一瞬,却在柔弱间化了千百遍。
那是男人……掠食的目光。
她轻轻的抬手,手指在颤。
“小姐。”丫鬟着急了。
“你在外面守着。”徐婵宁的手落在车外人的手掌上,轻轻留了一句:“一个时辰。”
第8章
夜色沉沉。
这几日天气不错,白日晴空万里,夜里也是皓月当空,月华如水。
采苓向元睿禀告了傅瑜的情况。
她已然睡下,睡得颇沉。
人刚退下,这头又有人来报。
“皇上,监正方才传来消息,半刻后,恐见雷雨。”
元睿闻言,笔尖一顿,在纸上落下重重的黑点。
他随即一跳而起,拔腿就往外走。
“皇上,您穿件衣裳。”待他出门了,永洽才反应过来,于是拿着外裳,匆匆跟了上去。
更深露重,加之又起了风,皇上穿那么单薄,容易着凉。
只是元睿走得太快,一声雷响下来,他几乎是跑了起来。
永洽根本追不上。
一直到了皇后娘娘寝殿前,永洽停下脚步,不敢再追进去。
皇上下了死令,整个宫中,绝不可在皇后娘娘处喧哗。
若犯必治罪。
于是他只能退下,等在门口。
元睿进殿的时候,外面电闪雷鸣,已经下起了大雨。
他两手紧紧的攥住,几乎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往里面赶。
他早下了令,吩咐司天监那边严密监控天气变化,一旦有雷雨倾向,立即禀报。
可没想到这次雷雨来得如此突然,分明半刻钟前还是一片晴朗。
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傅瑜早从睡梦中惊醒。
她心悸发慌,雷声轰下的那瞬间,心便如小兔惊起,急促的喘起气来。
手紧紧攥住被子,指骨折起,关节处白的透明。
身体下意识反应的恐惧,她忍不了,也缓解不了。
这两年里,每每遇到这样的天气,她都是一个人生生熬过去,熬到雷声停下。
即便是雷声停下,她也浑身大汗,心悸狂乱,没有一两个时辰,缓不过来。
傅瑜真的怕极了。
胸口闷着一口气,喘不过来,再这样下去,她真的情愿自己死在这里。
“阿爹……”傅瑜小声呢喃。
闪电自窗前划过,傅瑜蜷起身子,往被子里躲。
她知道躲没用,可她害怕,不躲会更怕。
这时候鼻尖传来熟悉的味道。
身旁被子一掀又落下,有人在她身边躺下,一手自她脖颈穿过,轻轻抱住了她。
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穹隆把天地都罩住,将雷声阻挡在外,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的哄她:“阿瑜,别怕。”
“司天监说了,顶多两刻钟,雷声就停了。”
元睿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忘忧在,忘忧一直陪着你。”
傅瑜一手捂在心口,原本紧紧按着的力气松下不少。
元睿抱着她,小声的和她说话。
“阿瑜,等过几日,我带你去北郊骑马。”
“你一定没见过这皇城的草原,辽阔葱郁,马匹健硕,和江南一点也不一样。”
傅瑜轻轻吸了吸鼻子,听着雷声渐渐小了下来,她心悸的感觉也下去的愈快。
心口一下舒展开来的感觉,这两年都已经没有过了。
她手指抓着衣裳的领子,往热源传来的方向凑了凑,吐气如兰,皮肤每一寸都散着幽幽暗香。
离他越近,这穹隆就能将她罩的更紧。
傅瑜不由自主的往他怀里更缩了缩。
夜色安静下来,傅瑜紧绷的身子松下,娇软细腻,一双玉足微蜷,挨着他的脚。
睡梦中只觉得这片火热异常舒服,傅瑜睡得愈香,紧挨着他,不愿离开。
女人的秀发垂在他的手边,挠的皮肤一阵微痒。
元睿呼吸渐渐变沉。
他闭上眼睛。
元睿想起以前还在清渡的时候,每逢下雨天,傅瑜都会待在家里织布,而元睿会很乖,就在她身边守着。
她低下头来,格外认真,脖颈白皙线条优美流畅,每一样都美得令人窒息。
那个时候元睿总会偷偷的看她。
梦里闪过千百次的画面,都是有关他的。
当时他只知道,有她在身边,他很开心。
很想碰一碰。
尝一下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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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瑜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浑身被热气围绕,暖的皮肤热热的,她喉咙里溢出小小的一声,一时竟不愿意睁开眼睛。
昨晚好像打雷了。
打雷的时候她睡得正沉,迷糊间也知道自己害怕的厉害,但在这害怕过后,心情平复的也快。
后半夜她甚至睡得很好。
很长时间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
身上一直依着的热源突然离她远了,环在她脖颈后的那只手也要抽离,于是傅瑜下意识跟着往前,拉住了他的手。
他身体明显的僵住了。
昨天一晚上他都没有睡,就一直这么待着,陪着她。
生怕又打雷惊到了她。
一直到今天早上,他本也不想打扰傅瑜休息。
可上朝时间到了。
大概是压得久了,左手完全没了知觉,疼的刺骨,甚至动不了。
“阿姐,我该去上朝了。”
元睿小声的开口,说道:“你早上想吃点什么,我吩咐人去做。”
“想吃枣糕。”傅瑜已经半醒,呢喃着回答。
只有清渡才有的枣糕,她想吃了。
“好,给你买。”元睿语气宠溺,像哄着小孩子。
他说完这句话,傅瑜的手松了一些。
于是元睿小心翼翼的抽手出来,让傅瑜好好躺下,起身都小心翼翼,一点声响没有发出。
他轻扫了门外的采苓一眼。
“昨日同你说的,派人下江南。”
采苓点头答应。
而元睿才离开,傅瑜就醒了。
身边没了热气依着,身子没之前舒服,自然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