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瑜想着,还是要起来看一眼。
刚到桌边,她正要点灯,身后窗户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傅瑜一惊,身后一只手圈过她的腰,声音冷冽。
“这么晚了,还不睡?”
“还剩下一刻钟七夕就过去了。”
“对不起,没有陪你。”
元睿声音怠懒,轻佻的冷意,不像他一贯说话的语气。
他身上还有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传来,闻到那一瞬间,翻滚起令人难受。
傅瑜依旧要去点灯。
元睿制止了她,低声道:“别点,我身上看着脏。”
“你干嘛爬窗进来。”傅瑜小声问了句,心里觉得怪异。
元睿没回她的话,反而顾自答道:“我亲手杀了他。”
“他比我大六岁,小时候与他一起玩,打木头剑,他还让着我。”
“今天我很生气,所以刺了他一刀。”
关了他这么久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未必不会关一辈子。
关一辈子不好吗,至少他活着。
可他觉得不好,他非要送死。
连一座山都没逃出,就这样死了。
此时的元睿,身上带着浓厚的戾气,这样的戾气,好像要将周围每一个人都吞噬。
“好了,你先睡吧。”静静待了会儿,元睿放开她,转身准备再从窗户出去。
“阿睿,你不睡吗?”傅瑜转身,拉住他的手,小声问了一句。
怕什么话说的不对,傅瑜小心翼翼的,声音都不敢太大。
“血腥味重,怕熏到你。”赶着在七夕最后时间回来,身上都来不及收拾。
点了灯,他现在这模样,估计看得渗人。
很久没有这样动过怒了,特别是杀了人之后,心里迷一样的平静,另一场暴风雨,在心底隐隐酝酿翻滚。
“那我抱抱你。”傅瑜又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见他没反应,于是她小小往前走了一步。
黑暗之中,她伸手,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昨天晚上给他讲故事,今天晚上没讲,他一直在等你。”
傅瑜声音细细弱弱,说:“你生气了,吓到他了。”
第66章
元睿抬手, 左手落在空中,疼痛变得麻木,眼底的暴戾, 似乎收敛了一点。
闻着这股血腥味, 戾气依旧积压。
元睿亲了亲她的额头, 顿了片刻,往后退, 心底有片刻动容。
“明日多给他讲, 再补回来。”
他声线冷然, 一字一句间冰霜厚重, 傅瑜稍微靠近, 竟忍不住心尖发凉。
她小心翼翼拉住他的袖子,元睿却未再说话, 转身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房里只剩了傅瑜一个人。
她静静的站了会儿,接着还是去点了灯。
烛火微动,她抬起手到眼前,看到指尖上的血迹。
不知道是他的血, 还是旁人的。
傅瑜突然间肚子有点疼。
她咬着牙,在桌边坐下,出声唤道:“采苓。”
今夜不是本采苓当班,可她担心皇后, 便同人换了班,特意守在这里。
傅瑜一出声她立马听见了,应了一声, 推门而入。
傅瑜说:“水都凉了,你去烧壶热水来。”
采苓看她脸色不对,便问道:“娘娘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好像是有点。”傅瑜点点头,眉头越发蹙起。
“奴婢去唤太医。”
“先等等。”傅瑜出声喊住。
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去唤太医肯定得闹出大动静,要是让元睿知道了,又该来顾着她。
可她也知道,她只有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能不让元睿担心。
“段大夫出宫了没有?”
段殊准备着出宫后,傅瑜的请脉都交给了太医院的人,也不知道他现在人还在不在宫里。
“似乎还没有。”
“那悄悄去请段大夫来,切记勿惊动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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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傅瑜端了早膳,到偏殿门口,他正在议事。
示意了宫人勿扰,她静静在外面等着。
透过屏风的缝隙,傅瑜往里看,只见元睿坐在殿中,脸色沉沉,现听着殿下几人说话,一言未发。
他们说什么傅瑜也听不太清,只看见有人跪在下面,那人说完话之后,元睿大怒,直接把手边的一个折子朝他扔了过去。
砸在身上,一声闷响。
那人未有丝毫言语。
元睿抬头,看向殿下之人。
他眼里是噬血的杀意。
“朕给过你一次机会,给你赐了婚,你倒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朕。”
他说什么情投意合,元睿一开始就不信。
情投意合的人又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苟且。
赐婚本是将计就计。
傅瑜和他说过那些话之后,他也在想,那便给他一个机会。
“皇上,臣自知有罪,但臣求皇上,饶婵宁一命。”
崔琅沉声道:“她一朝有错,也都是受臣示意,臣一人担下所有罪责,只求皇上不要怪罪于她。”
崔琅无比恳切,这般威猛的男子,此时却红了眼眶。
“皇上,崔琅固有玩忽职守之错,但静王乃为他所追捕,也算将功补过。”
常颢在一旁沉默了许久,开口为崔琅说话。
崔琅此人,在带兵统领方面,实为良将,常颢思及此,才会为他说话。
“叛徒贼子!”元睿冷冷扫了一眼,目光轻蔑,怒气盛着,仍未平复。
崔琅是没做什么大逆之事,可他今日可以利用自己职位之便,为他人传递情报,他日为了女人,就可以卖国!
“她做了什么,你当真以为朕不知晓?”
“自她称病那一月以来,便不得安生,这半年的时间里,更是能做尽做。”
元睿盯着崔琅,冷声问:“怕不是想反?”
“皇上,婵宁绝无此意。”
这么一大口锅罩下来,崔琅当即惊慌失措,当即为她解释:“她一介女流,只不过想救自己心上人一命,臣不敢有反意,她更不敢。”
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在尽力为徐婵宁说话。
明知道说得多错得多,元睿现在在气头上,他说这些,不过是徒增帝王怒意罢了。
可他还是要说。
哪怕惹得帝王大怒。
他不说,就没有人再为她解释了。
“朕看你敢的很。”元睿已经不愿意再听他继续说了。
徐婵宁是太皇太后的孙侄女,元睿暂时没有动她,是因为顾及到太皇太后,顾及到徐家颜面。
但确实,崔琅顶多算为女人,欺上瞒下,真正策划了这一切的,是徐婵宁。
“朕先撤了你统领之职,其余的,过后再议。”
元睿是听了常颢为他求情的话,思及他今日追捕,确实立了大功。
不然他就是跟元洵一样的下场了。
崔琅唇角紧抿,面如铁石,俯身磕头,行了大礼,沉声道:“求皇上恩准,许臣见婵宁一面。”
崔琅冒死请命,是怕自己不见这一面,她会寻死。
他深知她的性格。
元睿挑眉,冷淡应了一声:“见吧。”
他倒想看看,徐婵宁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谢皇上恩典。”
崔琅退下后,元睿又同常颢说了会儿话。
他即位之时,便已昭告天下元洵的死讯,知道他还活着的,也不过朝中寥寥几人。
如今他真的死了,倒也不必他再费心神。
元睿低头顿了会儿,想起问:“别院那边怎么样了?”
昨日离开时,火还燃着,他也来不及顾及太多。
“火已经灭了。”常颢回答:“火是从厨房燃起来的,若没猜错,是上次皇上擒的那人,早便做了手脚。”
常颢审了他之后,略有松懈,他便服毒自尽了。
也查了来历,是以前元洵的门客。
元睿一晚没睡,此时已十分怠懒,道:“院子毁了便毁了,只是别院靠山,多派人在周围进行查探,别余了火苗,引起山火。”
现在这个天气,炎热干燥,火势最易生起。
常颢点头:“臣知晓。”
“还有,徐婵宁那边,继续查,查到底为止。”
徐婵宁的事,自知晓起,常颢便一直在查。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府邸未出,常颢整个心思在赵漪身上,元睿又在照顾怀孕的傅瑜,正好松懈了,让她钻了空子。
她这机会把握的还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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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退下后,殿内就剩了元睿一人。
他复而坐下,扶额,颇为疲怠的揉了揉太阳穴。
傅瑜看着,小步的走了进来。
才走了两步,元睿听见声音,抬起了头。
上一刻眸子里满满的怒气,在看到傅瑜时消失殆尽,尽管提不起太多精力,唇角还是往上弯了弯。
傅瑜走过来,把盘子放下。
她在外面也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端着,手臂微酸。
傅瑜靠得这么近看他,见他下巴上胡茬冒了头,眼底青色,邋遢模样。
怕是昨晚一晚没睡。
“两天没吃东西了?”傅瑜在他旁边坐下,揭开汤盅,给他盛了半碗汤,心疼的问了一句。
他不回她也知道答案。
“先喝点汤,要慢慢喝。”傅瑜柔声道。
太久没吃东西了,不能一下子猛的就吃。
“困的话等下喝完了睡会儿……两刻钟应该可以睡吧?”
傅瑜知道他现在肯定很忙,不多耽误他,还是想劝着他休息。
“休息两刻钟,时间到了我唤你起来。”
“还是我的阿瑜最好了。”元睿面色柔缓下来,往前,蹭了蹭她的脸,撒娇的一塌糊涂。
胡茬刺的她脸颊一点点发麻的微痛。
目光却是灼亮。
元睿正要拿碗喝汤,突然想起什么,手摸向她的小腹,问:“还痛不痛?”
傅瑜愣了一下。
昨晚的事他都知道?
“早不痛了。”傅瑜摇头。
段殊来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想,应该就是那一下担心他,心情波动,才疼了一会儿。
昨日半夜段殊出来后,元睿马上便召了他,向他询问了傅瑜的情况。
当时他浑身是血,手上的伤也没处理,太狼狈太见不得人了。
他得先收拾自己,不能去到傅瑜面前。
她的情况,他却时刻关注着。
傅瑜笑了笑,软乎下了声音,道:“宝宝担心你,闹了会儿,但后面我哄了哄他,就不闹了。”
他的阿瑜也太乖了。
她坐在他身旁,脸上带着浅浅笑意,身子小小的,乖巧又听话,声音细细和他说着。
元睿两口便将汤都喝完了,这放在汤盅里,不是滚烫也热的很,他丝毫不在意,仰头咕噜咕噜,喉头飞快的滚动。
傅瑜正说让他慢一点,还来不及说,碗已经见了底。
“我稍微眯一会儿。”
元睿放下碗,随意擦了擦嘴巴,就拿手枕着头,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耳边呼吸声渐渐均匀了起来。
他是真的累了。
他左手手掌被他有意藏住,傅瑜却还是看到,划着一道血痕,甚至还没有被包扎。
他对待自己身上的伤一向都这么不上心 。
他觉得无关紧要,不需要理会。
可正是因为他不上心,傅瑜才特别上心。
一点点小伤口都要给他上药包扎。
他的左手本来就不太好,现在手背上这伤划的这么深,他怎么连药也不上。
傅瑜看着,心一阵阵揪着疼。
可他现在睡着了,也不好打扰他。
无论是不睡觉还是不包扎,哪一样她都是心疼的。
傅瑜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看着那道伤口,血红色刺着眼睛,越看越有点想哭。
她稍微的俯身,轻轻给他吹了吹。
第67章
别院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
徐婵宁穿着府中丫鬟的衣裳, 在百米之外,定定看着那边大山的方向。
她一双眼睛肿的厉害,眸中通红, 一看便知, 她哭了许久。
一直到现在,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足足两个时辰。
想再近一点,可她不敢靠近。
她想想就心疼, 心里绞痛。
如果不是她非要救他出来, 那他现在至少还能在这里面好好活着。
可现在他死了, 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元洵哥哥, 元洵……”徐婵宁呢喃自语着, 神色越发不对劲起来。
她昨日一整日都提心吊胆,她盼望着不要听到任何消息, 没有消息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