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遥这么说:“就是重新开始的啊。”她把草图给厉赫文,“看看怎么样,是不是你想象中的感觉?”
她总是能给人无限惊喜,约画的价格虽高,值了。
厉赫文在草图上签了自己名字和日期:“草图送我吧。估计你也用不上,它们都在你脑子里了。”
他问起,“你怎么处理假面跟你的关系?”
季星遥:“那幅画完成了。”
厉赫文看她,“打算亮相明年的春拍会?”
季星遥点头,那会儿油画也干了。
从咖啡馆出来,天空又飘起了小雪花。
季星遥跟厉赫文在楼下分开,两人不同方向,一个往南一个朝北。她早上来时也是走过来,这会儿可以一个人雪中漫步。
手机振动,是慕靳裴:【打开我的定位。】
季星遥定位他,那个黑色点点静止,离她十米之内。
路对面,黑色轿车的后车窗缓降。慕靳裴望着那个还在看手机的身影,“遥遥,我在这。”
季星遥循声转身,他手搭在车窗,正看着她。她快步穿过马路,慕靳裴从车里推开门。
“怎么没开车?”
“离得近,走过来比开车快。”季星遥关上门,搓了搓冰冷的手,“你今天加班?”
“嗯。”慕靳裴把她手攥在手心捂着。“跟我去公司吧。”他又说道:“我明天回北京,瑞琛的年终酒会。”
提到瑞琛,就绕不过许睿。
“我让许睿也邀请了季叔叔。”
季星遥明白了,慕靳裴是借此机会跟她爸爸缓和关系,也等于向众人宣布,他跟她还在一起。
——
慕靳裴在北京只住一晚,晚上酒会散了后,他让司机绕路从画室大厦门前那条路回家。
这么晚了,张伯还没收工,车停在楼下等单子。
慕靳裴下车,张伯看到了他,怔了怔,没料到这么晚了还能在这里遇到慕靳裴,他侧身,把副驾驶门打开。
“天这么冷,快十二点了,您怎么还不回家?”慕靳裴坐上来。
张伯还是那句话,“回家也没事。”他关心道:“遥遥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慕靳裴:“没,我明天就回去了,她在家照顾孩子。”
张伯点点头。
车里安静下来。
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两个男人,也不知道要从哪个地方找话头,索性就干坐着。
张伯想起一事,“回头你跟我一块走,我把你妈妈的那封信给你。”
慕靳裴想了想,“放您那儿吧。”
张伯望着前挡玻璃,沉默了片刻,没有拒绝。
“您什么时候去纽约看遥遥和月月?”
“等天暖和的。”
可这个冬天貌似格外漫长,一天一天,数着日子在过。
春末初夏,小布丁第二个疗程即将结束,她对这个新药比较敏感,治疗效果比预期的要好。
小布丁出院前一天,月月去医院找她,两孩子商量着即将开始的春游,谢昀呈承诺她们了,带她们去小岛,开始她们的漂流记。
不过带她们去的不是他,他还要忙工作,抽不出那么多空,张伯带她们去小岛度假。
带孩子方面,张伯比他更有经验。
小布丁捏着月月的脸蛋儿,“我好期待呀,我要跟张伯学生火,做饭,还要种下种子,等秋天的时候收获。”
“你呢?你想做什么?”
月月:“我想去找精灵,我想找到她。”
“精灵?”小布丁理解为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她毕竟比月月大六岁,已经不再相信有什么精灵,但月月还小,她就附和着月月,“嗯,祝你好运,你一定会找到的,到时你去找精灵,我负责给你做饭。”
两个孩子就这么愉快决定下来。
就在她们旅游出发前,季星遥的作品在春拍会上的成交价,再创新高,打破了那幅《假面》的成交记录,不过那时他们不知道假面就是季星遥。
而这幅将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假面?爱人》,惊艳又震撼,这幅画里第一次用了抽象和写实相互交融的画法。
咋看,不伦不类。
可因为扎实的功底,色彩的强烈对比,细细看了后,又不觉得哪里突兀。
季星遥是这么说的:“星遥和假面合体,才是一个真实的我。”
这幅画三米多长。
画的左边部分是写实,色彩鲜艳。
画的右边部分是抽象,黑灰白,阴暗的,沉郁的。
左右两边各是一个男人背影,都是慕靳裴。
画的中间位置还有一个女人,是季星遥自己,她把自己分成了两部分,一半是有色彩的,一半是灰暗的。
挡住灰暗那半边脸,她眼里璀璨,可挡住有色彩的那部分,她眼底是阴冷的、充满仇恨的。
这幅画之所以拍出这么高的价格,还有一部分原因,季星遥把自己的内心和人性最真实的那一面剖析在了大众面前。
一个复杂、矛盾,却又如此鲜活的她。
慕靳裴看着画的左边,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背影,就是曾经季星遥一直想画,又一直没画,最后再也画不出来的背影。
参加这次春拍会的藏品爱好者不会知道,那个背影对季星遥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第一次去她画室,站在窗边看外面的景。
她说,她想画他。还取名叫孤独。
因为那时候她眼里都是他,所以能感受他的内心。可后来,他们分开了,她对他的爱不知被忘在了何处,只剩恨。
所以,后来她以假面的名字画出来的背影是暗黑的。
假面是他,爱人也是他。
他也一度以为,她再也画不出曾经她心里的那个他。那段时间,他绞尽脑汁带她体验不同的心情。
带她捉迷藏,带她赛车,带她在河边画画,他只想让她找到曾经她心里有颜色的他。
爱、恨,都在她心里,他试着一点一点用色彩填满她内心因为他而变阴沉的那部分。
总有天,它们都会成为彩色,就像小布丁喜欢的玫瑰花园,现在一年四季都是美丽的玫瑰色。
月月和小布丁今天中午就要启程去小岛,第二天傍晚时分能到。
天气晴朗,她们期待着看海上落日。
“星星,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们在那流浪。”月月热情邀请季星遥。
季星遥:“我要去北京。”跟Time合作的联名款的夏装出来了,她过去拿几件回来给月月和小布丁,还要再陪陪父母。
其实,她原本是打算陪她们去度假,不过张伯说,天气不错,他就带她们在那多住一段时间,岛上空气好,适合小布丁养病,也适合月月写生。
一周后,她还要到L.T艺术学院入职,抽不出那么多时间,只好作罢。
小岛比想象中还要美,有木屋,有城堡,有花园。
谢昀呈先安排了安保和护理团队过去,张伯带着两个孩子随后。
海水,沙滩,小贝壳,头顶上还有海鸥飞过。
两个孩子撒了欢儿的在沙滩上奔跑,嬉笑声,尖叫声不断。小布丁体力跟不上,跑了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直接躺在沙滩上,甩掉脚上的鞋子。
月月也学着小布丁那样,蹬掉鞋,躺在柔软的沙子上,看一大片一大片环绕在山尖的云朵。
几百米外,张伯正开垦荒地,他来时带来不少种子。
小布丁歇够了,坐起来,两手扒拉沙子把月月的小脚埋起来,“你不是要找你的小精灵,还找吗?我去给你准备晚餐。”
月月:“找呀,我刚刚在想,要怎么找。”
小布丁挠挠她的额头,“好运。”
她起身,去找张伯,她想种下种子,希望秋天的时候,她依旧是健康的,可以来这里收获。
月月也爬起来,她沿着海岸线,迎着落日走,她两手拢在唇边,边走边对着大海喊:“小精灵,你好呀,我叫月月,我是你爸爸慕靳裴的好朋友,他一直在找你,你听得见吗?”
“他想你了!”
“小精灵!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快快长大,早点飞到你爸爸妈妈身边哦。”
“小精灵,你听得见吗?”
小小的声音,被海浪声吞没。
月月的声音也一直在重复,回荡。
北京,此时是午后。
慕靳裴突然从梦里惊醒,刚才他打了个盹,梦里他听到女儿在喊他。
他跟季星遥中午到了北京,从机场直接回画室,季星遥刚才在画那些盆栽,他坐在沙发上眯了会儿。
可画架前,没人。
他转身,季星遥在沙发的另一头睡着了。
季星遥也做了个梦,五彩的沙滩,月月跑着,笑着,向她奔来,大声喊她妈妈。
慕靳裴从口袋里拿出那块女士表,耗时半年,科里终于打捞出了这对情侣表,又花了一个多月修好。
他起身坐到季星遥旁边,轻轻拿过她手腕。
季星遥还是醒了,睁眼,她手腕凉凉的,那块她扔河里的表又回来了。她抬头看慕靳裴。
慕靳裴呼吸不由收紧,怕她拿下来不愿带。
季星遥什么都没说,抬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他肩头,眯眼接着睡。
慕靳裴浑身一颤,然后用力把她抱怀里。
初夏的风卷着纱帘,扬起,落下,反反复复。
窗外,今天北京的天跟小岛的海水一样,幽蓝幽蓝。
第97章
又是一年盛夏,暑期来临。
张伯带着小布丁和月月去了小岛度假,季星遥的艺术学院也放假了,她跟慕靳裴回了趟北京。
他们不在北京时,画室都由尹荷过来照看,盆栽葱葱郁郁,有些开了小小的花儿,还有不少,藤蔓已经垂到了地上。
也有些没养活的,尹荷把空盆又移栽上多肉。
一小盆一小盆,懒洋洋地趴在落地窗前。
季星遥每次来都会给这些盆栽画个全家福,记录下它们成长的样子。
两个多小时画下来,她已经忘了身后还有人。
她画了多久,慕靳裴就多长时间一动没动,她坐在他怀里,他怕一不小心就影响到她。
慕靳裴不时看看画,不时看看季星遥的侧脸,两个多小时过去也没觉得时间有多漫长。
季星遥画好了最难画的那盆,收笔,甩甩手腕,她左右手腕都戴了手表,另一块是慕靳裴的。
刚才她午休,他把手表拿下来给她戴上。
“今天就画到这?”慕靳裴问。
季星遥:“等会再画。”
慕靳裴从她身后环住她,给她捏手。
季星遥顺势靠在他怀里,蹭了蹭他的下颌,“诶,还有两个月就到小布丁二十岁生日了,到时怎么给她庆祝?”
她仰头看他,“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没?”
慕靳裴:“到时我们征求月月意见,她们俩成天在一块,小布丁想要的惊喜,月月最清楚。”
季星遥点点头,“也对。”
慕靳裴手机响了声,是邮件提示音,他正给季星遥捏手,亲了亲她:“帮我打开看看是什么邮件。”
季星遥拿过他手机,邮件主题:爸爸妈妈,我是月月
她手指颤了下,赶紧点开正文。
【嗨,爸爸,你好呀。
嗨,妈妈,你好呀。
终于在分开了十四年之后,我们先在邮件里重逢。也终于在我十四岁时,真正的喊了你们一声爸爸妈妈。
你们是不是已经盼了好久好久。
我很抱歉,这一声爸爸妈妈迟了那么多年。
小岛上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一分,爸爸,你那边呢,是天亮了还是刚天黑?星星是在梦乡里,还是在喝你煮的咖啡?
我现在有点糊涂,算不出来时差。
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坐在电脑前。
小布丁早就睡着,谢爸爸也睡了,张伯也是,小岛上安静极了,他们应该早就进入梦乡。
我房间里的灯也早就关了。昨晚我跟张伯说,我会做个好梦,但我还是没睡着,我发了一夜的呆。
我应该睡着的,因为窗前就是玫瑰花园,我坐在这里能看到神秘的大海,还有轻轻的海浪声。
满天的星星,映在海水里,那么美。
但我还是没睡着。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脑海里都是你和星星。我能想得起来的童年,都有你和星星的影子,每一天,你们都在。
事实上,我昨天中午就知道了你和星星是我的爸爸妈妈。张伯和谢爸爸是那样小心翼翼告诉我。
他们怕我难以接受,怕我难过,一个下午他们就开着直升机带我俯瞰小岛。
其实我一点都不难过。我只是花了很久很久去想象,这么多年里,你们该有多难过。
而现在,我是真的有点难过了。但这个难过不是那个难过的意思,爸爸你懂我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