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表现的不妥,勉强笑道,“那里没什么好玩的,穷乡僻野,而且不安全,念念想出去玩的话,可以等先生有空,带你出国去欧洲玩……”
鹿念一双大眼睛安静的看着她。
张秋萍背后几乎要冒出冷汗。
她弯唇笑了笑,“好。”
鹿念又问,“对了,张姨,我小时候的那些照片,应该是都收在影集里了吧,我想看一看。”
张秋萍,“好,我马上让苗苗给你拿。”
以前陆念从来没有提出过想看照片,不过这么些年她性格也变化了不少。
陆念似乎每年都会去拍一组成长照片,小女孩苍白羸弱,裹在厚厚的盛装里,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鹿念安静翻了一遍,“张姨,这就是所有的了么。”
似乎只从八九岁开始,再之前的,都没有了。
张秋萍说,“以前搬家的时候丢了一部分。”
鹿念难以置信,如果换成是普通人家,那么搬家忙乱丢照片这个事情再正常不过了,但是这是陆家,陆家是什么家庭,搬家的时候不用自己动手,都会有人无数专业人士帮忙处理,事无巨细给你料理好,怎么会存在丢照片这种事。
她沉默的阖上影集,让苗苗拿了回去。
独自一人躺回软软的床上。
鹿念皱着眉,把今天这些事情都连着想了一遍。
陆家应该是在刻意瞒着她什么。
陆念小时候的所有记忆,她都记不太起来,原本鹿念没太在意,以为只是她人小不记事,而现在,她隐隐有种预感。
如果说,陆念曾经失过忆呢?
她是真的缺失了那部分记忆,所以她才会跟着不记得,而且就在她失去的那段记忆里,曾经发生过什么,陆家不愿意让她想起的事情。
*
鹿念今晚的异状,张秋萍不敢怠慢,急忙打电话给陆执宏,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陆氏大楼依旧灯火通明,位于顶层的办公室里,陆执宏对面正坐着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
陆阳毕恭毕敬的等着他把电话接完。
陆执宏并没有在他面前多说什么,挂断电话后,和陆阳继续刚才的话题。
陆执宏说,“你平时把念念照顾得很好,费心了。”
陆阳克制住声音里的喜悦,谦虚道,“念念很乖,不费事,而且,我是她哥哥,照顾妹妹应该的。”
“你多管着她点。”陆执宏说,“有什么不对就告诉我,交际情况,身体情况,学习情况,都要告诉我。”
他补充,“不要让念念发现了。”
陆阳点头,“好。”他一直也是这么做的。
陆阳已经满二十了,眼看着大学毕业也不远了。
陆执宏说,“等你毕业,先来陆氏试试,我给你留了职位。”
陆阳眼睛亮了,“谢谢叔叔。”
陆执宏想起今晚张秋萍的话,点点头,对陆阳说,“不客气。”
他说,“没事了,你今晚可以走了,记得我的话。”
就在这场对话即将结束时,陆阳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犹豫了下,“叔叔,就是还有一件事,和那个秦祀有关的事情……”
陆执宏放下茶杯,“怎么?”
陆阳说,“我认为,他也快成年了,我们家没必要再养着他了”
“而且,他对念念影响很不好。”
陆执宏取下金丝边眼镜,揉了揉眼眶,“怎么影响不好了?”
陆阳一咬牙,终于狠下心说了出来,“我怕他勾搭念念和他早恋。”
毕竟,对秦祀这种身份来说,如果可以攀上陆家大小姐的高枝,那不是一夜之间飞黄腾达了?
陆执宏眉间微微蹙起,“念念上次告诉我,他们都没联系了。”
陆阳急迫道,“毕竟还是在一个学校,有见面的机会,他手腕很多,念念根本玩不过他。”
陆执宏,“那你说怎么办?”
他倒是没有陆阳意料之中的愤怒,很平静。
陆执宏毕竟驰骋商海那么多年,城府和涵养远非目前的陆阳可以比拟。
陆阳低声说,“不然,禁止念念再和他见面?念念一直很听话,只要叔叔……”
他撞上陆执宏目光,噤声了。
陆执宏笑,“小阳,你还是太年轻。”
“放心吧。”陆执宏轻松道,“你担心的事情都不可能发生,以后念念的事情我都已经有安排。”
他会给自己的女儿安排一个各方面都匹配的完美婚姻。
至于秦祀的心情,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
只是,如果以后他真的堪其用的话,秦祀对鹿念有好感,比起他对鹿念恨之入骨,对于陆氏,怎么说都要好得多。
如果念念到时候略施手腕,就可以让他死心塌地一辈子捆在陆氏卖命,有什么不好呢。
“他们现在都还小。”陆执宏说,“没必要太早考虑这种事情。”
“念念没有兄弟了。”陆执宏意味深长的说,“你就和她的亲兄弟一样。”
陆阳再次点头,“我会把她当亲妹妹照顾。”
陆阳退了出去。
*
陆念的亲生母亲程明莹去世得很早。
但是后来,陆家别墅一直有给程明莹留了一个房间,位于陆家别墅二层,走廊尽头。
里面供奉着她的照片,和一些以前程明莹用过的旧物,平时除去每年惯例的打扫之外,很少有人进去。
但是逢年过节的时候,鹿念都会给她上香,毕竟,她现在是在替代她的女儿活着,她感谢她们重新给她的生命。
这天晚上下了些小雨,初秋寒意料峭。
鹿念独自偷偷摸摸上了二楼,佣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她说要写试卷,叫苗苗不要来打扰她,随后找着机会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
那件房间一如既往的安静,鹿念打开灯,环顾了一圈周围的陈设。
陆执宏从不来这里,花瓶里的百合花还是她上次来换的那一束,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经历了晚上的事情,她心很乱,不知道为何,就又走到了这个房间。
鹿念亲自动手,把周围打扫了一遍,
其实,程明莹长得和她真正的母亲有些相似,尤其神态,就像是陆念和她的长相相似一般,每次来这里打扫,鹿念都会想起自己真正的母亲。
她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孝女吧,那么早就夭折了,虽然不是她自己的意愿,但是她的爸爸妈妈,遭遇那样突如其来的事变,肯定都要难受死了……
她打扫得很慢,也很仔细。
放着程明莹照片的小柜子,是很高级的红木衣柜,是程家大小姐当年出嫁时从家里带来的嫁妆之一,雕工精细,也有了些年载,可以说出古物也不为过。
鹿念拿掸子轻轻给柜子去了一遍灰尘,蹲下打算擦去一处污垢时,她手指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伴随轻轻一声响,有什么弹了出来。
竟然是个暗格……
鹿念惊住了,暗格空空荡荡的,里面只放着一条小项链,银质的项链材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挂坠很美,嵌着的宝石是一汪清澈见底的蓝色。
是程明莹的遗物么……鹿念手指轻轻摩挲着,打算把项链放回原处。
她却忽然发现,挂坠似乎不是实心的。
可以打开。
她把银质的盖子轻轻掀开,里面嵌着的,是一张有些泛黄了的老照片。
是一对婴儿,小婴儿还看不出男女,只是一个穿着粉色小兔子棉袄,一个穿着蓝色小猫棉袄,眉眼都长得非常相似。
年轻时的程明莹推着婴儿车,笑得一脸满足。
粉兔子比较霸道,把腿压在了小猫身上,小猫看着镜头,咧着小嘴在笑,眼睛圆圆的,显得格外可爱。
鹿念心里一紧……
那个粉衣服的小女孩,应该就是陆念。
可是,旁边那个又是谁?会被程明莹收到这张贴身饰品里的照片,怎么看也只能可能是她亲生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这么久,她都完全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陆家这孩子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似乎都被消抹得干干净净。
他现在又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鹿念心情极其复杂,她想了想,拿手机拍了照,把照片和项链各种角度拍下。
随后,轻手轻脚的把一切恢复了原状。
这个家里,好像还有许多她并不了解的事情。
从程明莹房间里出来,鹿念莫名其妙,觉得浑身发凉。
那种感觉又来了。
好像处于一片虚无之中,像是无源之水,无根浮萍。
她紧紧抿着唇,觉得发冷,鹿念身体一直不好,气血不足,她唇也有些发白,但是,不止心冷,身体泛着凉。
不知道为何,她又想到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秋雨冰冷,屋子对面小阁楼窗帘依旧紧紧闭着,鹿念知道它空着,应该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层灰尘。
她忽然就想见它的主人一面。
各种情绪都塞在她心里,让她觉得心如乱麻,只想找人说说话。
鹿念苦笑。
想着自己也混得太失败了,依旧和小时候一样孤独,唯一一个朋友——还是单方面认为的朋友——居然是原文里的未来大反派。
她缩在墙角,忽然就觉得不甘心,索性从衣兜里掏出了电话。
其实秦祀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电话号码,是那个酒吧老板偷偷追上来塞给她的,鹿念当时收下了,存到了手机里,但是这么久也没有打过一次。
不知道秦祀有没有换号码。
她乱七八糟的想着。
电话却依旧被接通了。
“喂。”对面传来了少年熟悉的声音,那种她熟悉的不带什么情绪,淡漠清磁的声音。
只是混杂着淡淡的电流声,和外头滴滴答答的雨声,听着格外陌生又熟悉。
鹿念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而且他们上次见面又是在吵架,她忽然打过去这个没头没尾的电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鹿念?”就这么沉默了那么久,那头忽然问。
鹿念吸了吸鼻子,“不是我。”
秦祀,“……”
他换了一只手拿手机,从店门内走出,到街角站着,“怎么?”
鹿念,“没怎么。”
只是有些害怕。
可是她怕秦祀嘲笑她。
鹿念瓮声瓮气,“我在想,你欠我的钱,是不是还没还清。”
秦祀问,“……你账户是写错了?”
其实早就收到了,但是鹿念根本不在意那些钱。
鹿念心一横,胡搅蛮缠,“我之前没和你说明白,我要的是现金,不要转账。”
那边沉默了。
外头刮进来一阵秋风,鹿念觉得浑身发冷,尤其是手脚,她裹了一下衣服,只想打喷嚏。
秦祀简短问,“你现在在哪?”
鹿念,“在家。”
她想起秦祀不喜欢陆家,于是马上说,“我可以出……不,我现在在学校。”
这么晚,初秋的时候,晚风带着一层清冷的寒。
鹿念吹不了这种风。
他说,“那就别乱走了。”
只留下了这几个字,随后挂断了电话。
鹿念蹲在墙角打电话,手都举麻了。
她呆呆的看了一眼外头的夜色和雨幕,忽然就迷茫起了自己这个电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她还真指望那个秦祀,冒着雨,大晚上的跑来陆家?
半个小时后,她手机忽然收到一条短信,“看外面。”
鹿念正准备换睡衣上床睡觉了,看到这条短信,差点从床上掉了下来。
夜色里浮出了少年修长的身影,他头发被雨打湿了一些,身上的T恤也被雨水沁湿,他和小时候一样,依旧习惯了穿深色衣服,整个人似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但是,是秦祀,鹿念一眼看到了,并认了出来。
少女凝神屏息,绕过了佣人的房间,确保没有任何人看到。
随后,举着一把伞,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她头发被风吹乱了,眼睛却很亮。
俩人远远站着。
少年安静看着她,上上下下端详了一遍。
鹿念比他想象的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似乎还好,也没有受伤或者生病的模样。
秦祀不知道鹿念发生什么了。
她只是透露出了半分根本不确定的意思……如果他没理解错……因为某种不知道的原因,想要他出现。
他就像狗一样,根本无法抗拒的跑了过来。
即使是错觉,只有一瞬,他为自己那时隐秘,不受控制而滋生的某种情绪感到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