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撒娇。
闻溪叹气。
青雁从水里站起来,水声凌凌。美人出浴是美景,只是雪瓷玉肌遍布淤青擦伤。
闻溪一句话不说,去拿来外伤药给她上药。
青雁瞧上去娇娇嫩嫩的,可是毕竟是从小吃过苦的。磕了碰了,并不当回事。她说后腰疼,闻溪一看,果然有一道红条条,像鞭子抽-出来的。
“你刚刚说是寺里的僧人救了你?”闻溪问。
青雁仔细回忆了一番,缓缓摇头,慢吞吞地说:“我想明白了。他不是要救我,是怕我压坏了他的花。”
青雁歪着头,去看屋角架子上的红袈裟,自言自语:“古怪的酒肉和尚……”
是夜,青雁和闻溪同榻而眠。子时过了,闻溪因烦躁的梦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立刻惊醒。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担心青雁再闯祸。
闻溪猛地坐起来,却发现青雁在屋里呢。
青雁将屋子里的小方桌搬到了角落里,燃了一根蜡烛在读书。她一手轻轻翻动书页,不发出一点声音,另一只手隔在火苗另一面罩着光,将昏黄的烛光拢在方寸间,隔得远些的床榻一点光都照不去。
青雁并不是最好的替代人选,公主身边旁的宫女都比她合适。她到花朝公主身边不到半年,且初时被敲碎了腿骨,这半年大多躺在床上度过。
可是,不是随便找一个人都能说是陶国的第一美人。在可以选择的人中,只有青雁这张脸有可信度。
“大半夜折腾什么,立刻去睡觉。”
青雁读书太认真,闻溪走到面前都没发现。她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手一抖,打翻了烛台,她又立刻手忙脚乱地扶起蜡烛。然后仰着头冲闻溪歉意地笑:“影响到你了。”
“睡得迟明日脸色难看,没个公主的样子。”闻溪训斥。
青雁很想说她带着幕篱,谁也看不见她的脸色。不过她并没有辩解,笑着说好,伸了个懒腰,乖乖去睡觉。
闻溪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书,也重新躺下。
有些人生在玉台,有的人从淤泥中挣扎而出。起点本就不同,何必过分苛责?有时候,态度比结果更重要。
尽人事听天命——闻溪如是想。
翌日清晨,伏泉明冒着细雨,脚步匆匆穿过寺宇,去见段无错。蓑衣之下,他穿着羿国京都禁军的甲胄。
“殿下,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书信。”伏泉明说道。
“皇嫂写信予我?写错名了吧。不看。”段无错随手一扔,将信扔进炭火盆。
“这是兵部郑将军送来的信。边境战事不平,朝中多位武将前几日跪在长安殿,请陛下派遣殿下……”
段无错打断他的话:“本王暴戾,至永昼寺修身养性接受佛法熏陶。佛门五戒一戒不杀生,本……贫僧深以为意。怎能因红尘凡事破戒误修行。阿弥陀佛。”
伏泉明目瞪口呆。
段无错起身,迈步出去。
“殿下要去何处?”
段无错立在檐下回过头来,一身青色僧衣干净无杂。
檐下雨滴绵绵淌落,晨曦的光发白,将世间万物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影。
纵是男子,纵是早就知道段无错容貌。此刻,伏泉明望着逆光昂立的段无错,还是怔了一下。
璞玉为骨,仙人持笔,才能描刻出这般钟灵毓秀之人。文人墨客所造所有形容男子好容貌的词用在他身上,都显累赘。
若说他风光霁月风度翩翩,旧时谈笑间将近万人削为人彘烹为狼兽食。
若说他暴戾冷血,偏又生了这样一副惑人皮骨。笑时,如沐春风。怒时,笑眼含悲悯。
湛王段无错。
他是羿国的神。
“去听听老和尚们今儿个早课念什么经。”段无错拿起挂在门口的斗笠,缓步往外走。
一个小和尚在院子里扫砖路上堆积的雨水。
段无错经过时,脚步未停,随口说:“不二,跟着一起去听听磨磨性。”
追出来的伏泉明看清不二的脸,顿时呆住了。这……分明是当初他的上司,如今怎么剃度当了和尚?
不二冲伏泉明耸耸肩,摸了摸光头跟上段无错。
不二自己也挺懵的,明明是湛王代帝出家,被剃了头发的却是他。他这满头青丝不是永昼寺里的大和尚给剃的,而是山寺岁月长,段无错闲来无事拿他的脑袋瓜练刀法。还不是一次剃完,哪日开心了剃一撮。
能让湛王亲自操刀剃头,这是多大的荣耀?不二一脸骄傲地摸着自己的光头。
当然了,最初时他也是怕的,生怕王爷一个兴起,手里的刀子向下一戳将脑浆挖出来研究什么新糕点。
伏泉明也挠了挠头。他没想到自己的上司剃了光头不戴帽子后竟然这么矮。这僧衣一穿,还……挺秀气的。
今日一早,虽然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但是瞧着天气不会再像昨日那般恶劣。李将军便带着和亲队伍下山。毕竟是佛门之地,有女眷居住总是不宜。只是可惜,近百人收拾好行囊准备下山,走了没多久发现山路结了一层冰。想来下方的官路上也是湿滑难行,不得不折回来,再留宿一日。盼着今日艳阳高照将路上的冰化开,更容易前行。
至于何平,李将军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不过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平知道这样的大秘密。又是在羿国的地盘。所以李将军只是派了些侍卫追踪何平下落,暗中处理。至少在青雁成功骗过羿国皇室前,不敢声张。
李将军去向方丈道谢,青雁和闻溪往昨夜休息的客房去。吸取了昨日的教训,这次她们两个身后跟着四五个侍卫。
还没走过石门,青雁就听到了那夜的熟悉声音。她刚迈过石门,看见迎面走来一高一矮的两位僧人。后面还跟着个人,不是和尚。她很快将目光落在了个子高的那一位僧人。
即使昨天晚上这个酒肉怪和尚只是为了防止她压坏了他的花,可到底是救了她。不管出于有意还是无意,她都该道谢。
青雁停下脚步,候在路边,待段无错走近,她才开口:“和尚,昨天晚上谢谢你。哦……那件袈裟我交给了寺里的小和尚,他说他会问清楚是谁的袈裟,给你送过去。”
段无错停下脚步,略抬了抬斗笠,看向青雁。
蒙蒙细雨落在她的头上,柔软的发丝雾涟涟。娇小的身子藏在半身长的幕篱红纱下。红纱也湿了,不再轻盈,沉甸甸地坠着。
“瞎。”
青雁怔了怔,惊讶地抬起眼睛,这才看清段无错的脸。紧接着,又是一怔。
段无错摘了斗笠,扣在青雁的头上。他随手一扣,是歪的。青雁急忙将挡了视线的斗笠摆正。她望着段无错转身的背影,脱口而出:“湛王!”
仔细听,她的声音里还有一丝轻颤。
闻溪惊了一下。
话一出口,青雁就后悔了,立刻抿紧了唇。
段无错停下脚步,转过身,语气寻常,似随口一问:“认识本王?”
“猜、猜的……”青雁一下子变结巴了。巴掌大的小脸儿,也吓白了。
她是羿国人,从小做丫鬟的时候,没做好差事,婆子总是掐着腰拧她的耳朵,在她耳边恐吓:“连这点活儿都干不好,落在湛王的手里敲断了胳膊腿儿煮熟喂狼的命哦!”
作为她这个年纪的好孩子,谁不是被湛王的凶名吓大的呢?虽然,湛王也不比她大多少。
段无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闻溪轻轻拉了下青雁的衣角,青雁回过神来,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了颤,想起现在的假身份,硬着头皮挺胸抬头,克制着解释:“人人都知道湛王代帝出家为先帝和苍生祈福。您穿着僧衣却未曾剃度,所以猜测您就是传说中的湛王。”
段无错还是没说话,落在青雁身上的目光也不曾移开。
顿了顿,青雁又说:“还、还……还听人说……羿国容貌第一者,非湛王莫属。昔日不信,今日才深信不疑。”
隔着一层红纱,青雁抬起眼睛,再一次偷偷去看段无错的脸。
她头上戴着的斗笠上,蓄了许久的一滴雨珠儿,沿着斗笠滑落下来,轻轻落在地面。
段无错笑了。
他一笑,青雁反而怕了!
都说湛王段无错从不动怒,他总是笑着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现在这个文名不符合一贯风格,你们觉得这几个怎么样?——《替嫁小美妞》《替嫁后,我成了京中美娇妇》《还俗后娶了媳妇还是冒牌货》《快活呀,我的孽障王爷》《哎呀哎呀小乖乖》《皇家爱情魔法师》
第4章
段无错向前迈出一步。
青雁睁大了眼睛,心虚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的步子大,她的步子小,距离还是近,青雁能闻到段无错身上有一种好闻的陌生味道。她还想再退一步,闻溪搭在她后腰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耳边忆起闻溪无数次的训斥——瞧瞧你,哪有半分公主的样子!
可怜的小青雁立刻身子紧绷,努力让自己像个骄傲的公主。腰杆挺得笔直,使劲儿挺胸抬头。
段无错因她忽然挺胸的动作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胸口。
身高差让青雁不由自主从抬头变成了仰头,幕篱的红纱贴在脸上。头上的斗笠几乎要向后掉落。
段无错再将视线略上移,落在她高高扬起的小下巴。
“陶国的花朝公主?”他问。
青雁克制着自己不要弯了膝盖行礼,故作高傲地点点头。
——不开口不说话,怕颤。
闻溪皱了下眉头,带着身后的侍卫弯膝行了一礼。
段无错又往前迈了一步,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
怦怦,是青雁心跳的声音爬上了她的耳朵根。
“永昼寺没有湛王。贫僧法号不听。”他眉眼含笑,却不辨喜愠。
“对了,”段无错压低声音,“贫僧虽是酒肉和尚,却不是花和尚。”
言罢,目光颇有深意地再次下移,落在青雁使劲儿挺着的小胸脯。
青雁整个人呆在那里,双颊立刻烧红,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怦怦怦。
段无错摘了搁在青雁头上的斗笠,经过她身边往前走。他随手一扔,将斗笠扔给不二接着。
青雁双脚灌了铅一样定在原地,怔怔望着段无错的背影。他迈过石拱门,往经堂去。渐渐的,石门的弧形的边沿遮了青雁的视线,她不由自主歪着头去望。
经堂四面皆有敞窗,此时不惧严寒,门窗皆开。里面情景一览无余。永昼寺的大小和尚们都在念早经。
段无错走了进去,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像模像样地盘膝而坐。
合着眼念经的方丈睁开眼睛慈悲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笑。
两年半前段无错初来。方丈起法号,刚开口,段无错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不听”。住持方丈就是这样微微笑着将“不听”二字定为段无错的法号。
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段无错未剃度束着发,端正而坐的近百人中,显得耀目,让人移不开眼。
屋檐下滴答滴答的雨。
青雁慢慢正回身子,摸了摸自己微湿的头顶,忽想起段无错的那个“瞎”。
“哦……”她后知后觉,竟才明白段无错为什么将斗笠戴在她头上。
——因为她喊他和尚,他要给她看看他的头发。他摘了斗笠,又随手将她的脑袋瓜当成了放斗笠的桌架。
“咳。”
闻溪一咳嗽,青雁下意识地双肩一颤,歪头看她,不等闻溪开口,先一本正经拖长腔调:“本宫倦了,回去。”
等回了屋闻溪关上房门,青雁立刻摘了幕篱扔到桌子上,急急拉着闻溪的手,诚恳问:“闻溪姐姐,是我表现得不好吗?什么花和尚,湛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是。湛王言下之意是你勾引得太明显。”
“怎么可能!”青雁惊了。她怕他还来不及,简直就是她小时候的噩梦。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的体态,拧着眉偷偷瞅了一眼自己的胸。
“我、我……我才没有……”再次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青雁侧转过身,低下头,有些少女的羞,还有淡淡的沮丧。
闻溪一句话不说,拿了三本书来,一本放在青雁的头顶,另外两本在青雁的双肩上一肩一本。让青雁在屋子里练习走路走了一下午。
直到第二天清晨启程出发,青雁的双腿还是酸的。
从永昼寺到京都皇宫,又行了六日。今年冬天格外得冷,明明已经过了年,还是没有变暖的趋势。这六日虽然寒冷依旧,但所幸没有再遇到大的风和雨雪,平平安安地到了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