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青雁冷了脸。
长柏再不能久留,恭敬退下。他在心里默默想着下次一定要找机会确定青雁左手虎口处可有那粒小小的红痣。
青雁之所以收回手,是因为她也想到了那颗小红痣。这是她全身上下能露在外面的地方唯一一颗红痣,她也确定长柏知道这粒小红痣。
他刚刚有没有看见?
青雁琢磨着长柏退下去时的神情,琢磨着他应当是没有看清的。不过早晚会被他看见的。
怎么办。
青雁起身,慢悠悠地走向屋内西南角的香桌。她端起烛灯,似不经意地随口说:“这灯座上的纹路可真好看。”
青儿刚要附和,青雁的手一抖,烛灯倾翻,烛火落在青雁的左手上,青雁吃痛,惊呼了一声。
青儿和穗儿顿时大惊失色,赶忙去翻找外伤药。
穗儿手脚麻利地给青雁上药,缠纱布。
青儿跪地请罪:“奴婢该死,没有护好夫人!”
“是我不小心,与你何干。”青雁扶起青儿。
青儿心里惶恐,赶忙站在青雁身边,低下头一个劲儿给青雁吹着手。
青雁望着穗儿给她上过药,用纱布绕过她左手虎口,缠了一层又一层。火苗烧着手背是疼的,但是这点疼痛对于青雁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想起长柏,有些走神。
她十岁跟着小姐,然后便认识了长柏。老爷是湛沅州刺史,家中权贵。而姑爷家里却因为一些变故破落了。小姐与姑爷指腹为婚。姑爷家中遭难后,老爷善心将姑爷收留在府内,供他读书考功名。
小姐与姑爷青梅竹马,而长柏跟在姑爷身边做事。她跟在小姐身边那五年自然能够经常见到长柏,倒也算得上是和长柏一起长大的。
后来小姐和姑爷顺其自然地成婚,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且二人婚后有了个漂亮可爱的女儿。
后来?
后来青雁懵懂长大,豆蔻年华,偶尔几次无意间听见旁的婢女背后说闲话。她们说自从小姐孕后,姑爷好几次目光落在她身上。
青雁小时候被辗转卖过很多地方,包括青楼。她总是比同龄人更敏感些。小姐身边的婢女成为姑爷的通房似乎是很寻常的事情。可是小姐和姑爷的情况特殊,老爷资助姑爷读书,甚至大方地援助姑爷家中。姑爷和小姐成婚虽名义上是寻常婚配,可落在旁人眼里总是多了几分入赘的意味。
收通房纳妾这样的事情,姑爷不敢。
大概是被太多的人抛弃和背叛,青雁总是对别人的恩情看得特别重。她知道若不是小姐收留了她,她在青楼再长几年,就要和那些青楼里姐儿们一样接客。
青雁躲在门口,望着小姐抱着小小姐哼助眠的曲儿。她咬着唇,呆呆望着小姐温柔的笑脸。怎么办呢?她不能让小姐不顺心,她应该在一切还没发生之前主动避嫌。她知道如果她对小姐说想拿回卖身契离开,小姐一定会准的。
可是她舍不得小姐。
没过几日,姑爷随口说想将她指给长柏。青雁惊讶极了。难道以前是自己想岔了?看着姑爷温柔哄小小姐的慈父模样,青雁疑惑了。或许,姑爷只是一时兴起,如今迷途知返,决定一心一意对待小姐。
小姐身边的丫鬟似乎都是要配给姑爷身边的小厮。青雁忽然想,如果她嫁给了长柏,岂不是又可避嫌,又能一辈子留在小姐身边?
何况长柏对她也很好。她那时想着嫁给长柏简直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她点头了。
小姐惊讶之余,倒是准了。不过小姐说她年纪小,把当时才刚十四岁的她,又留了一年。
再后来……
她恨长柏吗?
那倒是没有。
每个人的能力有限,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谁也不该为旁人的安危担负全责。与其苛责旁人袖手旁观,不如责怪自己弱小无能。
青雁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
不值得。
青雁蹙眉,樱唇紧紧抿着。若时间倒流,她兴许会主动离开小姐身边,随便嫁给府外的人。兴许会冒着小姐并不相信的风险,把一切都说出来。
青雁叹了口气。
“夫人可是疼?”青儿紧张地问。
青雁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走神了多久,青儿和穗儿都一脸紧张地瞧着她。她顿时弯起眼睛来,说:“疼倒是不疼,就是快饿死啦。”
青儿和穗儿赶忙去喊人端吃的进来。
一整天,青雁都在屋子里等闻溪和段无错回来。本来只用等一个闻溪,可因为程霁的事情,她也不得不盼着段无错早点回来,带回宫里的消息。
闻溪先回来。
听丫鬟说闻溪已经回来了,青雁没让青儿和穗儿跟着,自己一个人赶忙去闻溪房间找她。
“闻溪!”青雁直接推门进去。
闻溪坐在桌子旁,手里握着一柄匕首在发怔。
看见青雁,闻溪默默将匕首收起来。
青雁“咦”了一声,问:“这不是李将军的匕首吗?”
“是。身在异国不甚安全,李将军赠来防身的。”闻溪说。
“哦。”青雁在闻溪对面坐下来,说道:“李将军可真是个痴心人。真希望他回到陶国之后能够放下公主,另觅良人。”
“不要整日关心别人,都是与你无关的事情。还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闻溪沉着脸。
青雁瞧着闻溪的脸色,觉得闻溪这脾气发的莫名其妙。青雁猜测可能是因为杀了程霁的事情,所以也不说话了。
闻溪看着对面的青雁,莫名想到“赤诚”这个词。青雁的善良和真挚,时常让闻溪不解。闻溪无声轻叹,默默将匕首收进盒子里。她不会告诉青雁她关心的李将军赠她这柄匕首,是为了时刻提醒闻溪——定要保护真正的花朝公主。若有朝一日青雁暴露,除掉她。
青雁等啊等,怎么也没把段无错等回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她把白管家喊来,问问他外面的消息。
果然,还没到一日,程霁之死已经在京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在宅院内一无所知,外头却已经翻了天。听说程家老夫人哭得几度昏厥,左相大人更是火冒三丈,连今日的早朝都告了假。宫里的太后是什么意思,还没传出来。可是可以肯定的是程霁之死必然已经传到了宫中。
如今御林军亲自出动,大街小巷地搜查。好几个重臣被圣上委命彻查此案。可即使这样,左相也不放心,早就出动了自己的势力,定要给自己的独孙讨一个说法。
青雁这才知道段无错令人在程霁的尸体上做了手脚,他死状凄惨——头颅被切,脖子上的伤口异常光滑。四肢还在,所有关节却被敲碎了。内脏不翼而飞,却在死者口中发现些内脏的存留。
青雁惊愕不已。
青雁越听越不安。
昨儿个晚上的事情,府里的下人只有很少几个人才知。白管家劝慰:“夫人莫要为殿下担忧。殿下不会有事的。”
为段无错担忧?青雁分明是为了自己和闻溪担忧。
“殿下回来了!”穗儿知道青雁在等着,脚步匆匆赶来禀告。
青雁“嚯”的一声一下子站起来,直接跑了出去。她在庭院里看见迎面回来的段无错。青雁瞧见段无错的脸色,满腹追问的话顿时尽数噎了回去。
段无错的脸上浮着一层温和的笑容,只是这笑不及他眼底。他捻着佛珠手串,青色僧衣一丝不苟,衬出几分出尘的翩翩玉质。
听说,段无错向来不动怒,他喜欢笑着杀人。
青雁不由停下了脚步,她望着段无错脸上的表情,知道他这般才是真的动了怒。又想起幼时被婆子训斥的话,激起她心底对段无错的隐隐畏惧来。
当段无错走近,青雁下意识地向一侧退了一步,给他让开路。
显然,不止青雁觉察出段无错神色的不同寻常,院子里的下人个个噤声。
段无错已经走远,青雁还立在庭院里。若是因为她的事情,牵连到了段无错,青雁心里必然愧疚。青雁和闻溪对视了一眼,青雁抿着唇琢磨了很多,最后去寻段无错。
段无错去了厨房。
青雁赶去厨房,从厨房开着的窗户望进去。
段无错正在切肉。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压着红白相间的五花肉。另一只手握着刀,动作熟稔。
也不知是因他这双手生得太好看,还是他动作太过行云流水。青雁呆呆望着他切肉的动作,竟品出一丝奇异的美感。
青雁偷偷去看段无错的表情。他颔首垂目,神情专注。青雁这才发现他的眼睫很长。
青雁小声问:“殿下,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粉蒸肉。”
作者有话要说: 小青雁:心情不好就喜欢下厨投喂别人到底是什么鬼怪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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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显然, 青雁已经不记得自己曾在睡梦里念叨过粉蒸肉。她伸长脖子望着段无错切肉的场景,早就惊得懵怔了。
段无错将切好的五花肉放进白瓷深碗, 依次拿起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将各种调料倒进深碗中,腌着切好的五花肉。
然后他又开始切南瓜。南瓜要比软趴趴的五花肉好切,段无错切起南瓜, 更快一些。刀落案板,频率规整。落下的刀刃距离他压着南瓜的指尖那么近,瞧得青雁一直担心他会切了手。
青雁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她怎么敢相信身为养尊处优的九殿下,堂堂湛王会进厨房这样油脏的地方?但是, 显然段无错动作熟练,并非第一次下厨。
好奇让青雁又走近一些。
厨房比外面要高一些,青雁站在窗外,踮起脚来, 双手搭在窗台,新奇地眼巴巴看着段无错切南瓜。
哒哒的刀落案板声忽然停下来, 段无错抬眼看向从窗外探进来的小脑瓜, 问:“手怎么了?”
青雁愣了一下, 视线下移落在缠着白纱布的左手, 恍然, 她解释:“不小心被烛火烫了一下。”
段无错没再说话,他收回视线,切完最后一点南瓜,将切好的南瓜放进蒸笼。
青雁仔细去瞧段无错脸上的表情。他眉宇之间神色淡淡, 没有什么表情。可是青雁莫名觉得他的心情似乎比刚回来的时候好了一点?
青雁也不太确定。
用各种酱汁腌制的五花肉还需要一点时间,段无错拿起棉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刃。
青雁瞧着他慢悠悠擦菜刀的动作,拧了眉。分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由段无错做来,会让青雁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有一点危险,有点毛骨悚然的意思,却还没到这个程度。
约莫着时候差不多了,段无错将五花肉放在蒸笼中的南瓜上面,盖好笼盖。然后,他拿着一把菜刀,从厨房走了出去。
青雁好奇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厨房后面的一片园子。
因为青雁不想在府里撞见长柏,所以没怎么逛过这个新家,实在是对这个宅院不够熟悉,才知道厨房后面不仅有菜园,还养着一些家禽。
正在青雁疑惑段无错要做什么的时候,段无错走进鸡群,拎起一只肥硕的小母鸡,手起刀落,鲜血溅到一旁的地面。而他的双手却始终是干净的,没有沾上一丁点的血迹,那一身青色的僧衣亦是干净整洁,不染尘杂。
“咯咯哒!咯咯哒!”
“嘎嘎嘎!嘎嘎嘎!”
同伴的忽然毙命,吓得其他鸡鸭一边叫着,一边张开翅膀往后退。
青雁只是眨了下眼睛,前一刻还在开心吃粮的小母鸡已经丢了鸡命。
青雁樱口微张,呆在原地。
段无错分明只是杀了一只鸡,可是青雁看着那只折了鸡头,正滴答淌血的小母鸡,眼前视线一花,好像被段无错一刀砍下的不是一只小母鸡的鸡头,而是一颗人头。
不怪青雁会如此想,只因无错喜欢杀人——这是整个羿国众所周知的事情。
青雁自幼生在羿国,自然会听说过很多段无错的事情。
羿国百姓常说段无错是羿国的神。这话,有两层意思。其一,是说当今圣上能够坐稳龙椅少不了段无错的功劳。段无错前些年领兵,没少创下些战事上的奇迹。这羿国江山,不知有多少山河是他打下来的。其二,是说他能轻易左右别人的性命。
段无错不仅身披帅服领兵作战,大手一挥,手下不知多少亡魂。在当今圣上刚刚登基时,他管过羿国的暗卫。在东厂和西厂的宦臣干政时,他亦直接接手西厂,制衡两方,彻底其免去实权。
这些年,死在段无错手中的亡魂实在是太多太多。而且他手段极其残忍,听说死在他手中的人无一可得全尸。
青雁哆嗦了一下,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清晰起来。
段无错瞥了青雁一眼,又收回视线,拎着掉头的小母鸡经过她身边,继续往前走。临迈进厨房前,他吩咐一旁的侍女——“去芬禾斋买两斤石榴糯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