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疑神疑鬼地往四周往去,只觉得每个人暗地里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对上其他人意义不明的视线,贾政面上就滚烫起来。他只强行扯出一抹笑,略微低着头加快步伐往府外迈去。
府外车队成排,周围是带刀的护卫,一个个守着严实,贾政连靠近都做不到,只得提高声音问候。
“不知郡主大驾光临,特来拜见。”
里面是一片的安静。
贾政没有得到回应,面上更是红了起来,只觉得背后的目光像是箭一般尖锐,自己面子里子都要丢光了。
贾珍这会儿也匆匆赶来,学着一道高声问好。
车轿里,长长的薄烟升起,又像白雾似的缥缈,裹着淡淡的芳香。
郡主靠在车背上闭目养神,她生得袅娜纤细,瞧着就温柔和平,让人放下心防。
等听到外边贾珍的声音,郡主漠然睁开双眸,露出里面是与温和外表不同的幽深寒意。
一旁伺候的宫装嬷嬷按了按郡主的手,目光里都是宽慰,“主子,我们不急于这一时。”
想了想,那嬷嬷又补充道:“后面传来消息,林姑娘先一步走了。”
听到黛玉的名字,郡主才收敛了眼里的冷色。
她面上下意识带出温柔,将胸口的情绪压了下去后,只轻声开口:“起轿。”
外面一排的侍从哗啦一下收起了刀,各处彩旗再次高悬,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开道走远,完全没有理会贾政等人。
看着车轿毫不停落,贾政面上烫地厉害。
他心中深怨家人逼走黛玉,这会儿实在是没脸见人,只以袖掩面,快步回了后院再做决策。
而贾珍却呆立在原地。他们离车轿不算远,能隐约听到风中郡主的声音。
那是他徘徊不前的噩梦与美梦相交,令他久久不能回神。
-2-
宝盖华冠的车轿在路上浩浩荡荡行驶而过,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街,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黛玉只略微掀开帘子一个小角,虽然外头的声音传不进来,不过有小小的心语在蹦跶着。
这是哪家上京?居然如此声势
外官不是才开始启程?
又是一个不能得罪的人家
在众人瞩目之下,那长龙似的车轿缓缓前行着,最后停留在朱红色大门、有两大狮头的府邸面前。
金色的牌匾在光下闪闪发亮,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林府。
远处压抑不住的喧哗声低低传来。
这时候流言已经传得到处都是,都说林府被拿着错处下狱,怎么还能有这般阵仗?
一时间,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开始转过弯来。
之前早就派人打扫过,管家一早就迎了出来,车轿直接入了林府内院。
整个府邸是仿照扬州建造而成,黛玉终于回到了自己独自的院子里。
排排物品被重新分派安装,小厮丫鬟上上下下有规不絮地动作起来,侍从们在外府开始定点巡逻。
紫鹃端出茶水伺候时,有些奇怪地瞧了水溶一眼。
这会儿人已经送到了,王爷怎么还不走?
水溶轻易能看出她的疑惑,却依旧站着没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林府,等到林如海上京,也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一想到自己还没和玉儿父母直接交谈过,水溶心头倒有些紧张。
黛玉刚刚从里头出来,就看到一行金色的大字跳到自己面前:
岳父!将玉儿许配给我,我会一生对她好
她下意识愣了下,一时没能理解怎么突然蹦出一个岳父来。
还是水溶看到黛玉,自己低低咳了一声,将满脑子的模拟求亲给撇开。
他的耳根微红,面上尽量保持着冷静,又忍不住将目光转了过去。
“这会儿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我带王爷四处看看?”黛玉总觉得自己经常跟不上水溶的思路,这会只含笑示意。
水溶冷静地点点头,自然地起身,而他头上的金字正在开心地蹦跶着:
玉儿要带我看林府!
我求亲的成算又高了一层
黛玉笑而不语,引着他往前走去。
林府中有巍峨假山从立,楼阁厅殿轩峻。
花园子里有湖泊景秀、树木山石,还架翠竹秋千,上面缠绕着白色小花藤蔓。
黛玉一一点过各处地方,指尖在一个小院上停了下来。
这是之前是黛玉胞弟的院子。当初胞弟还小,可院子早已先备好了。
黛玉还记得弟弟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咕噜转着、白白胖胖的手臂就像是莲藕,看到自己就咯咯咯笑。
他总是呜呜丫丫地喊着,试图要姐姐抱抱。
黛玉一直以为弟弟会健健康康长大,会和自己一道上学玩耍。她满怀期待,连带着先天怯弱的身子都好了许多。
直到胞弟突然就起了高热,药石无医,在刚会喊“阿姐”的时候一病死了。
想到这里,黛玉只觉得喉口一堵,眼睛热了起来。
那段时间她也痛得高烧不起,身子再度虚了下去。
之前一直以为是天灾所致,直到现在黛玉才发现,原来他们一家差点家破人亡,是因为人祸。
她微微吸气,思绪像是暗流般疾驰而过。
水溶不知道黛玉为何突然沉默了。他看到黛玉眉心的颦起,心中也焦急起来。
他直觉现在比战场杀敌还难,在战场上自己可以凭一身武力直取敌营、如入无人之境。
可这会他却不敢伸手去抚平黛玉眉间的哀伤。
水溶飞快思索着话题,好半天才试探性地开口:“这儿景色正好,可要来作画?”
黛玉看水溶面上难得出现的小心翼翼,只点点头,又垂眸眨眼,挥去其中的湿意。
在预知梦中,她看过幕后之人一次。那人笑起来眉目狭长,就像是蛇一般阴冷。
虽然自上京到现在,还没在现实中见过。不过总有一天,会为胞弟报仇。
——
侍女们将画板拿了出来,各色的颜料排得整整齐齐。又有一连排的大小画笔挂在玉架上,如同山脉层叠起伏。
“随意取亭中一物来画即可。”黛玉稍稍挽起衣摆,选了个小毫笔。
之前七巧之节,就有看到水溶心语说为自己画了幅画,只是被鹦鹉毁了。
他甚至知道画手“四大家”。黛玉想了想,潜意识里认为水溶会作画。
这会儿水溶看着自己面前的画板,想起自己之前的画作,难得有些心虚。
可对上黛玉的明眸时,他又坦荡地应了一声。
没准今天超常发挥画的很好
他也挽挽袖摆,在一排的画笔中看了一圈,选了个和黛玉差不多的,就大胆下笔起来。
前世黛玉也常作画,自己只在一旁陪着看她挥笔。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着黛玉一块。
水溶下意识看了黛玉一眼。微微垂眸认真画笔的黛玉简直是闪闪发光。
他心头一动,笔下一重,颜料就混了上去。
水溶有些紧张地皱起眉梢,在引来黛玉眼神询问后,他一边补救,一边随意开口道:“林府过几天就会上京,到时候流言就会不攻自破。”
黛玉又将注意力放回画上,略微勾唇:“只是上京后,按着礼儿,我们倒是还要去拜访荣国府。”
“到底她们是长辈,占着天然的优势。”
水溶谨慎地点点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前世自己一开始并不在意这个王妃,等到后头想讨好黛玉,就一股脑地对她身边的人都好。
贾府作为黛玉外家,得到许多便利。自己直到后面才发现他们关系并不亲近。
虽然前世将所有的东西都一一拿了回来,可想起黛玉曾经受过的苦,水溶低了低头,英挺的眉眼闪过一丝杀意。
黛玉的画笔转出漂亮的一抹,她又接着道:“这时候就要故技重施了。”
“像是之前散布林府假消息一般,只要让我们这边站着大义,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黛玉将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对水溶是有些不设防,已经能下意识将计谋告诉他了。
她微弯眼眸,对上水溶视线时,又略微挑了挑眉。
对面一时金光大盛。
水溶还是第一次见黛玉这么活泼的小表情,他心里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要是现在在打战,那玉儿一个眼神我就可以直接投降
黛玉低笑了声,这会儿她已经完成一幅画,转了转画板就将它展示出来。
那是池中摇曳的一片荷花,盛开着花瓣边缘有略微红色,上面还附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我画好了,王爷呢?”
水溶本想问那金光是什么,可这会儿他看看自己面前的画板,心头一下紧张了起来。
他含糊应了一声,左右动动画板,面色有些紧绷,倒托着他眉目越发冷峻。
失手了
玉儿不会嫌弃我吧
这行金字像是小蚂蚁似的在画板上跑来跑去,透出一股子焦急的劲儿。
黛玉看他指尖都有泛白,连忙温和笑笑安抚道:“都是随意画画罢了,哪里就要认真。”
水溶小心翼翼地看了黛玉一眼,这才将画板转过去。
看到画板的一瞬,黛玉沉默了。
她之前看水溶紧张,只以为是在自己面前放不开,心中并不以为意。
这会儿她才发现,水溶是真的不会画画啊。
画板上是红色的一团,右上角又有绿色的一团,中间还有黑色的线条。
就像是颜料倒混在画板上,瞧起来是张牙舞爪的混乱。
可每根线条间又有间隔空隙,看得出画手的用心。
黛玉想过他画的丑,可没想到会这么丑。
对上水溶有些期待又藏着忐忑的眼神,黛玉失笑之下,难得有些为难。
她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实在是猜不出来画上是什么东西。
鹦鹉在两人上方盘旋着,这会儿也扑腾着下了来,盘旋着落在画板上舒展着翅膀。
它又低头看了画一眼,又看看水溶,毫不留情“嘎嘎嘎”笑了起来。
黛玉突然灵机一动,她看鹦鹉身上红羽绿毛,又对了对画板,面上带起一抹笑道:“这画的是鹦鹉吧?”
她越看越像,又鼓励了一句:“倒有四大家的风格。”
而鹦鹉呆滞了下后,给了黛玉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
它“呸呸呸”了好几下,蹦跶着跳了起来,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水溶明显愣了一愣,然后又故作坦然地点点头,漫不经心似的将画板转了回来。
一行金字委委屈屈地从他头上跳出来:我明明画的是玉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水溶:扎心了
第53章 解决祸事
黛玉垂眸眨了两下眼睛,再抬头的时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真的不像吗?
又是一行小字跳了出来。它并没有像先前的心语一般大张旗鼓地跳动,而是委委屈屈地缩在画板上。
黛玉看水溶若无其事地转着手上的画笔,又看看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的心语。
她一时有些想笑,又自己忍住了。
“咳,刚刚再想一遍。”黛玉指尖蜷缩了一下,顿了顿后,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那画是不是有点像我?”
她有点奇怪的感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良心好像受到了谴责。
然而水溶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飞快地抬头看了黛玉一眼,英俊的面容带上了矜贵,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嗯。”
水溶又将画板转了回来,给黛玉指了指认真地解释:“这个红色的是衣服、黑色的是头发、绿色的是树。”
“果然有四大家的风格。”黛玉委婉地夸了一句。
对上水溶亮晶晶的视线,黛玉倒觉得他这时候和吃着瓜子的鹦鹉很像。
她又另挑了一个角度含笑赞道:“那树画的很是生动,有风吹过的缥缈。”
说到树,黛玉倒是想起碧翠阁前面的黄金树,顺着接了一句:“可惜风铃树留在荣国府那儿,上面的花很是漂亮。”
那可是水溶一夜之间为自己装扮而成的,上面是多少朵黄金小花。
黛玉还记得预知梦中水溶一株一株地给黄金花浇水,现在倒是全部留在贾府,也是可惜。
其实黛玉倒是有些好奇,水溶当初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将风铃树上栽满黄金花的?
等她微微凝神看过去时,倒是看到赤金色的心语蹦跶了下:
风?什么风?画树的时候没有风啊
没事儿这就补上
水溶在画板上又勾勒了下,在绿色的颜料里勾出黑色线条,倒是想起另一事来:“今天的落水,是有人在设计?”
黛玉点点头,略微沉吟了会。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是做梦梦到的。
对上水溶略带关切的眼神,黛玉干脆直接点了一句:“是薛家和史家设计想让我下水。”
水溶英挺的眉目稍皱了起来,低眉略微沉思了下。他指尖扣在画板上,越显英俊而挺拔,有着深邃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