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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自上京以来,低调太久了。
除了一开始的大船彰显声势外,竟然就从此收声敛息。
入了荣国府,她就让侍卫从暗中保护,并不出现在人前。
就连侍女,也只带着贴身伺候的四个出去,将其他人都留在碧翠阁里守着。
除了一开始想麻痹幕后之人外,也有顾及着荣国府的意思。
毕竟她在林府,可是有自己独立的院子。
而在这儿,她们一开始居然想让给自己住在房子的过门隔间处?
到后面自己只带着四个侍女出行,都能看到指指点点的心语:
一个姑娘家,在府里何必如此高调?
哪里就需要四个人随身候着
难道是为了戒备什么人不成?
要不是花朝宴上见识过其他府邸的千金,黛玉就要怀疑京中都是如此内敛了。
不过这会儿,林府已经起来了,正在上京的途中,自己也试探出贾老太君的意思。
那还有什么需要顾及的?
随着出府的一声令下,暗中候命的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侍卫们像是从地里冒出来似的,直接凭空出现。
每个人都沉默冷肃,腰间配着长剑,里里外外将碧翠阁护了起来。
一个个金丝暗纹的箱子被重新搬运叠放,整整齐齐堆累好了,在光下显得神彩耀目。
同色衣帽的小厮们手脚利落地忙活着,皆是束肩敛息、规行矩步。
绝大多数自从一上京就守在碧翠阁的侍女,现在终于得以出来。
她们一个个都是娇颜月色,果断大方,从阁楼外头走去的时候,都带着自家独有的气度。
黛玉已经回到碧翠阁的二楼,正倚着窗户远远眺望。
“这是三姑娘送来的。”侍女低头上前禀告,将探春暗中派丫鬟送来的东西呈上前。
那是一株柳条。这会儿柳树早已开花成果,连柳条都不再纤细娇嫩,而是带着韧劲的苍青。
黛玉目光在柳条上停留了片刻,她还记得当初自己和探春沿着柳树漫步,探春还暗中安慰自己林家的事情。
谁能想到还有有双方相诀别的时候呢?
“和七巧的花卉放到一块。”黛玉轻声决定了它的归属,又收回了视线,并不再看第二眼。
侍女恭敬地后退,直到三步之后才转身离开。
碧翠阁外面,时不时有闻风赶来的丫鬟们张望而过。
她们迫于侍卫所慑,都不敢靠近,只得远远地看着,目光里都带上了呆滞。
林家决定离开后,这会儿已经毫不掩饰了。
络绎不绝的人手、浩大整齐的声势,将前来意图怜惜的丫鬟们都震了一震。
“之前不是说,林家没落了?”
“外头都是这么传的。”
“林家……真的败落了吗?”
看着层层戒备的碧翠阁,她们这才回忆起黛玉当初上京的盛况。
——
等到小山似的东西都收拾好,小厮们背手挺直等候的时候,林府车轿“不小心”损坏了的消息也传来。
“那么多轿子,全部都出了意外?”紫鹃忍不住重复反问了一遍。
“每一辆车轿的轮儿都被砸得稀烂,全部不能上路。”
传话的侍女低声肯定,又附带禀报了一句:“这会儿已经派人到外面去招揽轿子了。”
黛玉只微微勾起嘴角,心里明白荣国府这是反应过来了。
这时候自己一走,外面流言蜚语就会纷纷扬扬传起来。
这只是开始。
现在他们不过居高临下的后悔,担心贾府名声有损。
等到林府上京、澄清流言,证明林家依旧简在帝心之际,才是他们真正懊恼的时候呢!
黛玉白皙的指尖在朱红色窗沿上划过,面上笑意加深了些。
“不必忙活了。”黛玉缓缓开口,完全能揣摩出贾府的计划,“这时候就算是在外头找到轿子,贾府也不会让它们进来。”
这会他们怕是在暗中筹划着要怎么将自己留下,甚至不惜强硬手段。
果然,没一会就另有丫鬟就进来禀告,说是招揽车轿的人直接被拦了下来。
“林妹妹,我有话要对你说!”王熙凤的声音也适时地在碧翠亭外边远远响起。
她看着抄检之夜的侍从们终于出来,腰间的佩刀让她胆颤颤的,根本不敢上前。
刚刚就不该那么狠地得罪人,这会儿要我怎么劝?!
墨蓝色的大字在外头蹦跶起伏。
“姑娘,我们这会儿怎么办?”
紫鹃也听到王熙凤的喊声。她并不理会,只是盘算着该怎么出去。
黛玉揉揉鹦鹉头上的绿毛,将它的羽毛扰得乱七八糟的。
贾府用的是包围之策,自己内部虽不好突围,可只要有个强有势的外援,就能直接碾压击破。
“将后门守好就是,会有车轿来接的。”黛玉垂眸笑了下,语气里下意识带上了一丝笃定。
鹦鹉张合着翅膀,黑呦呦的眼珠里带着生动的灵活,它挺起胸膛骄傲地“嘎嘎嘎”了几声。
而就像是应和黛玉所想似的,一辆辆宝盖华冠的高马大轿横扫一切,带着浩浩荡荡的声势,从后门闯了进来!
宝车的窗沿和前栏之处,都刻着隐蔽的四爪金龙。它们大张旗鼓、声势赫赫,直接横行至此。
漫天的金光像是恒星闪烁,仿佛一直在那里,亘古不变。
玉儿我来接你啦
和我回家
——
“不会干事的东西,怎么没有拦住那车队?!”贾琏接收到消息,急急往碧翠阁赶去,语里又是焦急又是责怪。
“那个、那个轿子……”通报的小厮话都说不全,声音断断续续的。
他突兀地吸了一口气,猛地提声震惊:“那个车轿上是宫中皇族的标志啊!”
这要他们怎么敢拦?!
贾琏急匆匆的脚步顿住了,脑子里一阵发蒙。
他这才想起一个传闻。当初林妹妹上京的时候,府里派去接应的马车不够。
那时候就有说,是一排宫中的车轿,浩浩荡荡将林妹妹从大门接进了来。
他之前只是一笑而过,并不以为意。这会儿却是心惊胆战、脚下有些发软。
怎么会有宫中的车轿?林府还有这等门路?林妹妹在府里住了这么久,居然连提都没提一下!
想起这次母亲她们将林妹妹逼走的消息,他就觉得焦头烂额,一时心里杂草丛生絮乱无章。
“爷!爷——”
远远又有小厮踉踉跄跄跑了过来,嘴里都是大喘气。
“怎么了?林妹妹有宫中车轿来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必再说。”贾琏没好气地一挥手,皱起眉头急促想着方法。
小厮摇头摆手,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才破音道:“外面又有一行车轿要接林姑娘,也有宫中的标志!”
“是那位新晋的郡主!”
第52章 回家回家
玉儿我来接你了!
回家回家
金灿灿的心语在碧翠阁下方蹦跶起舞着,黛玉揉了把手中的鹦鹉,眼底浮现起淡淡的笑意。
宝盖华冠的高马大轿横行在阁楼面前,水溶从马上利落地翻身而下。
他英俊的面上难得带上一丝喜悦,看到黛玉下来,目光里都是闪闪发亮。
金色的字体在他身边盘旋飞舞着,每一个大字都蹦跶着雀跃。
黛玉莞尔一笑,冲水溶微微行了个礼,“王爷。”
水溶面色一时柔和了许多,他稍稍后退一步,这才轻声开口:“听说林姑娘要出府,我特意来送送。”
说着,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毕竟我们是一道的。”
水溶省去林府前提,状若无意地加重了“我们”这个词语,耳根有些微微红了起来。
黛玉抿唇一笑,只点了点头。
随着一声令下,小厮们将一个个箱子堆上车轿,侍女也随之寻好自己的位置,持剑的侍从在外头守着。
黛玉打量了会这宝盖华冠的车轿,只觉得十分眼熟。
看上面浅金的纹案花色,分明就是自己刚刚上京的时候,突然出现毛遂自荐的车轿。
虽然自己从预知梦中得知是水溶下令派人去接,可是现实里水溶倒还没解释。
想到这儿,黛玉停下脚步,转头看了水溶一眼,又冲着车轿略微挑眉。
“这倒是有些眼熟?”
水溶先是愣了一下,半饷也反应过来。
自己急着来接黛玉,却忘了这车轿之前是接过一次的了。
“当、当时。”向来从容冷淡的北静王难得结巴了下,耳根的红色开始往面上蔓延。
直说我当时就喜欢玉儿了?
玉儿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要是玉儿不理我了怎么办
他头上猛地跳出一连串的赤金色大字,在地上焦急地蹦跶来蹦跶去,一个个速度快地简直让人看不清。
黛玉只不动声色地吸气,将面上的笑意压下去了些,贴心地接过水溶的话道:“当时王爷就知道我是林府的了?”
“对。”水溶指尖动弹两下,英挺的眉眼垂了下来。
他实在是不敢突兀开口。毕竟前世自己直接告白后,黛玉硬生生封锁了七天的院子,直到自己上了战场都没能跨进去一步。
虽然一开始在院子里也是分两个屋子,可水溶再也不想体验在外头孤孤零零、只自己一人的感觉了。
黛玉略微抿唇,看着水溶头上金字垂头丧气的模样,面上微微一笑。
对方的秘密也多着,和自己不相上下。这会儿她只是稍稍狭促,反正水溶的心语,自己已经知道了。
想起那一片片的金字,黛玉也低头咳了一下,觉得面上有些发热。
“林姑娘这会儿想去哪?”水溶不再纠结前面的话题,目光中带出一丝期待。
他指尖随意比划了下,像是随口提了几个名字,漫不经心道:“北苑、梅花府、朱兰楼?”
而他头上的金字吧嗒吧嗒跳跃着期待:
每一处我都派人打扫过了
全部都是玉儿的!
玉儿想去哪儿都可以
这些金字围绕着黛玉跑来跑去,就像是等着夸奖似的。
黛玉却早有目的地,她只是微微笑道:“去林府。”
水溶俊朗的面上顿了一顿。他这才想起来林府迟早要入京,自然是有府邸准备。
他尽量泰然自若地点点头,就像刚刚的提议不过是随口一说,只示意黛玉上轿。
而紫金色的字体从他头上直直跳下,一个个倒在地上开始装死。
我准备了那么长时间的惊喜啊
不知为何,黛玉总觉得在那一动不动地字体上面看到了一丝委屈。
她弯了弯眉眼,借着侍女的搀扶上了车轿。
等她从帘子看去时,就见水溶利落地翻身上了前方的一匹赤色大马。
他姿态熟练,脚上只微微用力,动作干脆又漂亮。
修长的双腿在马上勾勒流畅的肌肉线条,挺拔的背部直立,墨发随风往后扬起。
水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手示意,浩浩荡荡的车轿就随着他一道往前。
荣国府的人往前不敢阻止,一个个都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车队如同长龙般一路横扫前行,阵仗不凡声势赫赫。
车轿就这样出了荣国府,前方阔亮的蓝天之下,一切都显得亮堂堂的。
黛玉看着面前水溶的背影,心中微微动了一下。
她的记忆在翻转跳跃,自己好像见过这个场景。
仿佛之前也有过一次。在什么地方,什么人,将自己从泥泞中带了出来,是只看着背影就令人安心的存在。
——
一排排珠缨宝盖车在荣国府外边集合,接连不断的车轿浑身金漆、豪华不凡、将贾府外边都包围起来。
荣国府前厅已经是议论纷纷,刚刚流传出来的消息就让他们吃惊了一瞬,这会儿注意到外头新晋郡主的车轿,更是处处低语。
“郡主怎么会来?难道是前来贺寿?”
“贾府什么时候攀上这层关系?”
“这位主儿出身奇幻,想结交都没门道呢。”
“要我说,此时得罪林家也没什么了,毕竟是要没落。”
“只要能和郡主搭上关系,那人脉可是实的。”
宾客们都整整衣摆拉拉袖角,一时有些跃跃欲试,准备给郡主留个好印象。
毕竟对方圣宠在眷,正炙手可热。
然后他们就发现,郡主根本没有下轿的意思,而荣国府前去交涉了人,却面色苍白回了来。
郡主居然前来不是为了贺寿?
宾客们互相对视一眼,整顿衣摆的手停了下来。安静半饷后,突然有人“嗤”地笑了声。
贾政听得消息又急匆匆从里面出来时,就听到外头客人的嗤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