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音点头,双手合十,“叨扰前辈。”
他转身想要先走,却在和裴断擦身而过的时候,被自己的父亲叫住了,“阿瑛。”
这一声呼唤,似乎已经过了百年之久,无音垂首,“裴家主,小僧法号无音。”
此生此世,再无裴瑛此人。
他曾是似玉顽石,终究成了佛祖足下的一颗石子。
裴断这一次却不随着他去了,“你娘不会愿意你赌这一把的!”
无音这一次不在垂首闭眼了,他睁开眼,以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反问道,“当日裴家主,裴家长老送我入慈济寺的时候,可曾想过我娘愿不愿意?”
裴断无言。
无音双手合十,“无音昔年顽劣高傲,目下无尘,幸得慈济寺了尘大师指点,终得入我佛门,领悟佛法,寻药草一事,裴家主恩德,无音不敢忘。只是这欢情蛊最后一位药引,恕无音,实在难以接受。”
他放下手,转身向前走去,将裴断丢在了身后。
只是当他走出偏殿大门的时候,却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温家的小姑娘披着头发,一脸怒容,脸颊涨得通红,奋力的在松树下边跳着,“还给我!快点还给我!”
温宁气的直跺脚,不知道哪里来的混小子,突然伸手摘掉了她配在发髻后面,温侠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发簪。跟个猴子一样窜到了松树上,还拿着那支簪子在上头挑衅,“你上来,我就还给你。”
“你还给我!快点还给我!”温宁生气,从储物袋里掏出小桃木剑来,想要御剑上去抢回簪子,那眉目有几分像无音的顽劣小儿却一个弹指打歪了她的桃木剑,温宁脚下一滑,差点从桃木剑上掉下来。
而就在这时,裴琼却伸手一把抓住了小姑娘的胳膊,把手上的发簪插回了小姑娘的发髻上,“你喜欢兄长?”
温宁:??????
这熊孩子说什么?
“我劝你还是换个喜欢对象——兄长是和尚,他可什么都给不了你。”裴琼凑到温宁耳朵边上,一把把她拽到大松树的树枝上,轻声耳语道,“你看,我怎么样?”
无音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温宁:……
她抬起手,狠狠给了这个没教养的小屁孩一个耳光。
“神经病!”
小姑娘跳下树,跑了。
无音:……
袖子里不知觉握紧的手微微松开,初见那一幕时那骤然而至的心意,像是落入湖水的雨滴一样,融得一丝也来不及回味了。
小姑娘,终究还是那个直来直去,心无尘垢的小姑娘。
打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裴琼:兄长的东西,我都要抢走jpg
温宁:神经病。
无音:打得好。
小屁孩就是作为过继主家的继任者,被“别人家的天才孩子”天天比,比的心理阴影面基巨大了。
至于佛子小时候的性格么……他嘴那么毒你们真的以为他只是直而已吗……【斜眼】
第47章
无音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东西。
倒也不是说这些东西看上去有多么的惊世骇俗以至于他一个佛修不能接受。就是,因为这些东西看上去实在是太平凡了,平凡到有些不怎么起眼,倒让他有些不是很习惯。
这是无相峰,姚梦的偏殿,这里和新月宗的其他地方又不一样,四处挂满了罕见的布料和丝线,最大的地方还摆着一台高五丈高的织布机,上头的仙梭来回飞舞,没多久就织造出一匹布来。
“这是?”他忍不住问一遍拿着皮尺在他身上量来量去的姚梦,后者瞪了他一眼,“闭嘴,坐下。”姚梦对他到,伸手用皮尺箍住了无音的光头,在上头摆弄了好久。
无音:……
“诶,你这头……”姚梦把皮尺举起来,在边上浮着的书简上记了一笔,“头型真好看啊,整过?”
无音被很多人夸过好看,有夸他风姿的,有夸他俊美的,有夸他学识的,还有夸他天资的——就是没遇到过夸他头型的。
“你看这个头,它起伏有致,圆整饱满……”
无音:……
“姚前辈。”他忍不住开口,“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嘘!”姚梦又嘘了他一声,“手臂张开。”姚梦像个没得感情的量体裁衣机器一样,在这里摆弄了这个和尚有一段时间了,无音脾气甚好,被这样摆弄也没有想要逃跑或者开怼的意思。
姚梦量完头围,又折腾臂长和身长,完了在书简上又记了一笔,最后伸手在书简边上一点,书简收成一卷,稳稳的落在了她的手上,“最后一个问题。”
“嗯?”
“你亵裤穿多大的?”
无音:……
“早上紧吗?”
无音:……
“小僧想起凌前辈早上要小僧过去一趟,就此告辞。”
大和尚不堪其扰,转身逃跑了。
“喂、喂!喂喂?!那我瞎做了啊!”姚梦犹自还在后面喊。
无音:……非礼勿听,非礼勿听,阿弥陀佛。
无音也没打诳语,早上的时候,凌雪确实让他过去一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无音对着凌雪总是觉得有点不怎么敢直视这位前辈,所以姚梦来叫他的时候,他先去了无相峰——当然,如果有的选,他可能选择一边都不去。
到了凌雪那边,他一样被折腾,这位擅长胭脂水粉的前辈,把自己手上所有能用的画笔刷子都在无音脸上用了一遍,不由得感叹,“以前我觉得小师妹美貌,不在那张脸上抹上几笔就觉得不舒服,现在看来,佛子的容貌也是上佳。”
无音:……
“诸位前辈,到底是要做什么?”他已经被折腾了一个上午了,这俩也不说什么,就是一个劲的摆弄他。
“嗯?阿梦没对你说吗?”凌雪扭头,届时却飞过进来一只大青鸟,爪子上抓着一个篮子,用布匹遮住,大青鸟将篮子放在凌雪窗前,扇扇翅膀飞了出去。
凌雪合上妆匣,伸手挽过篮子,揭开上头盖着的布匹,“阿梦的手艺越发好了,”她从里头拿出一顶假发,一套长袍鹤裳,“佛子试试?”
无音看着那顶假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头顶。
他现在似乎理解了这两位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你的光头实在是太过显眼了,大晚上顶着月光还会反光,做点什么都不方便。更不要说是去南疆寻找蛊宗圣坛了,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怎么好顶着光头去?你暴露了最多丢慈济寺脸,我小师妹你赔得起么?”凌雪把假发戴在无音头上,把长袍鹤裳递给他,“去,把这身僧袍换了。”
无音:……
凌老祖说的有道理,他居然无从反驳。
大和尚只好乖乖的接过长袍鹤裳,转到屏风后面脱掉僧袍,换上了姚梦做的长袍。
不得不说,姚前辈的手艺确实极好,这身衣服穿在身上不但舒适,而且连细节地方都照顾到了,无音抬手,袖摆当风,自带一分翩翩仙人的气质。
“师姐,佛子在你这吗?”屏风外头传来一个清亮活泼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我去梦师姐那找,她说佛子到你这来了。”
温宁一进偏殿就探头探脑的,想从一堆脂粉屏风,香水绫罗里找出无音来,然后一眼看到了挂在屏风上的白色僧袍,“佛子?”
“何事?”
温宁的眼睛瞪大了。
那屏风后面,转出了一个衣袂飘飘,一头乌黑秀发的少年郎——只是那眉间的一抹红莲纹,眼角眉梢微微带着的一点霞色——落在他的脸庞上,像是白桃花染了血,说不尽的妖异。
美。
很美。
美的像是折了翼的鸿鹄。
小姑娘有些看呆了,直到那少年开口,“温檀越?”
这时候,温宁的魂才从九重天上回到了躯壳里,小姑娘红了脸,捧着心背对着无音,“佛、佛、——啊,佛……法……佛子……”她张口结舌,舌头都在嘴里打结,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哎。”凌雪叹气,“傻丫头,回魂了。”她抬手,用手上的眉笔敲了敲温宁的头。
“师姐!”温宁跺脚,“你怎么……给佛子弄成这样啊。”她小声嘟囔,“乍一看跟入了魔一样……”
“他又不是真的入魔了,而且我觉得这样好看。”凌雪耸肩,“有一种……男媚修的风味。”
温宁:……
无音:……
大和尚叹了口气,“凌老祖,且让小僧洗了吧。”
“师姐,你这是嫌弃九师兄长得不够清秀,拿佛子练手呢吧……”温宁小小声的揭短。
凌雪瞪她,“我这是乔装打扮,乔装打扮的事,能叫练手吗?”
无音……无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叹气。
“嗯,”温宁抱着胳膊歪头,“但是佛子这样,真的好看。”原书剧情里,无音入魔之后容貌全毁了,原著里形容帅哥的词也就翻来覆去那么几个,洛尘是邪魅,澹台明月是清雅,那谁谁是什么什么。
写到无音原本的容貌的时候,也就只有清隽出尘这么几个字。
而这样的“清隽出尘”的无音,后来变成了邱婉婉眼中“狰狞丑陋,疯癫残忍”的反派。
温宁看的时候,多少调动自己那不算丰富的外貌党经验想要脑补一下这个无音到底有多好看。那日大殿初见,证明了她的想象很贫瘠。而现在,姚梦的衣裳,凌雪的手艺,更进一步的告诉她——她的眼睛也很贫瘠。
无音不是“清隽出尘”,他是“美”。
若以前看书的时候,只是把人当做书中人,那么现在身处书中,面对面对着这样的无音,小姑娘居然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若是无音容貌不毁,他是不是……也会……
想到这里,小姑娘突然觉得一阵窒息一样的难受。
“温檀越怎么了?”无音接过凌雪递过来沾着玉露的手帕擦拭脸上被凌雪画上的妆容,扭头却看见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捧着心,“为何愁容满面?”
温宁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摇头,“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我……”她一咬牙,一跺脚,“佛子你多事!”
羞耻,真是太羞耻了,她居然会对着佛子这般妆容胡思乱想,佛子受那么多的苦,最后还毁了容,她却在想他若是容貌不毁,是不是也会被邱婉婉收入后宫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之一。丢人!
她怎么能想这样的事情?
温宁只觉得羞耻的脸颊烧红,听到无音关切的问她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她又不能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又为自己刹那间起的“坏心思”羞耻万分,瞒则生愧,耻则生怒,小姑娘一跺脚,一句“佛子你多事!”就出了口。
她扭身跑了。
无音:……
他又说错什么了?
“……”凌雪。
这个和尚怎么这么傻,这种时候当然是不应该问“你在想什么”或者“你怎么了”啊,师妹的脸那样红,当然是对你见色起意了。
见色起意的对象又口出关心之言,以那丫头的薄面皮,才受不住呢。
当然,凌雪是不会点破的。
这个人毕竟是个和尚,无音一心向佛她是知道的,这个男人不仅是佛修,还是慈济寺多年来少见的天纵奇才,小小年纪便是金身,可以说是整个寺庙最有前途的崽——不管怎么样,慈济寺的秃贼们,是不会让他沾染凡尘,被红尘中的女子毁了修行的。
只是阿宁年纪还小,那一刻大约只是因为这和尚生的实在俊美,憋不住那十八岁的少女心罢了。
小姑娘嘛,总是喜欢英俊好看的男子的,这是人之常情。
别看阿宁这个傻乎乎的样子,她其实很通透,不会为了不能爱的人犯傻。
她拿起一边的妆笔,靠在窗户边上看着穿着俗家长袍的无音,“那个妆太妖异了,我给你换个画得你丑一点,这样也好少招惹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