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砸在身上,水里。此刻他半个身子都陷进了水里,动作起来特别困难。他走到车旁,看见一个女人被困在里头,
江措敲了敲车玻璃,大声喊:“开窗。”
女人拼命拍打着窗,摇头,说门窗都打不开,又做了个开门的姿势,完全不起作用,只好使劲砸窗。
江措四周看了一眼,全他妈被淹透了。
他看向女人,指了指自己的胳膊肘,喊道:“退后。”然后一肘过去,车子在水里晃了晃,他一连砸了好几下,才捅开窗户。
江措很快将女人从窗户抱了出来,走出了深水洼。
后边又接二连三的有几辆车子撞在一起,发出哐当几声,夹杂着大雨,噼里啪啦的响彻在这模糊不清的视线里。
江措将女人放在安全地方,就要过去查看,被女人一把拉住,道:“我车怎么办?”
雨一直下,地下水位越来越高,雨水砸在江措脸上,他抹了把脸,指了指陷进去大半的水,也不顾雨水飘进嘴里,冷冷道:“大姐,就这水位你告诉我怎么弄?”
他话音刚落,消防车来了。
程勇迅速安排救援,几个队友跑去出车祸的方向去查看,六子看到他这边的情况,跑了过来,喊了声队长。
女人一听,急了:“那你更得帮我了。”
六子大声:“怎么了队长?”
江措:“这边没你事儿,去那边帮忙。”
女人一把拉住六子:“不能走,走了我车就完了。”
江措命令:“走。”
六子又跑回大雨里去。
女人看着江措吼道:“我要投诉你。”
江措身上的衬衫此时被水浸透,黏在身上,他直接扯开扣子脱了下来,黑色背心紧紧贴着胸膛,由着雨水拍打。
他拧了拧衬衫上的水,冷硬道:“我他妈等着。”
第35章
指挥现场一时有些混乱, 由于雨势太猛的缘故, 天色又黑下来, 车子看不清方向, 已经有连续几辆撞在一起, 路口堵得一塌糊涂。
消防车的警示灯亮在这雨夜里,闪烁的人心发慌。
消防员分成好几队检查路况搭救路边围困的车辆, 留下一队在现场。地下桥的水位不断在增高,已经快要淹到腰部, 有几辆车也被困在水里。
江措正沿着地下桥外的长街往下走,他已经换上了消防服,整个人都是一袭黑, 只有衣服上明黄的横条在这雨夜尤为显眼。
他打着手电筒, 一边走一边检查路况。
还没走多远, 就听见身后的指挥现场发出几声喊叫,又是那个女人,堵在程勇跟前, 不用猜也知道说什么。
他哼笑一声,回头继续走。
前面有人喊他:“兄弟,帮个忙。”
那人开着一辆五轮, 车的后半部分陷入了水坑里打滑出不来,此刻正费力推着, 却毫无作用。
江措迅速跑了过去,搭了把手。
他一脚踩进水坑,消防靴直接被淹了, 雨水灌进他的嘴里,迎面打在脸上,身上,哗啦啦跟倒似的咯嘣响。
江措卯足劲喊:“来,一二三!”
这样来回了好几次,车子一直打滑出不去,眼看着就要上去,力度不行又滑了下来。开车的人也加大了油门,江措后边又推了几次。
最后一次他低吼一声,用尽全力,膝盖往上一顶,整个人身体向前发力,一气呵成将车子推了上去。
几乎就是一瞬间,天地崩塌一声重响。
身边一起推的男人吓了一跳:“啥声音啊这是?”
江措很快回头,地下桥一部分塌陷在水里,直接砸向刚才陷进去的那辆车,随即听见一声女人撕裂的尖叫。
他迅速跑了回去,六子他们也过来了。
幸亏只有一辆车子沦陷,并没有出现人员伤亡,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后怕的看着这一片混乱的坍塌。
六子拍拍胸口,道:“得亏没去捞车。”
长城感慨:“这种天灾人祸猝不及防,谁知道自己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儿,还是认真工作吧咱。”
那个女车主,此时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江措走到程勇身边,道:“今晚有人睡不着了。”
程勇叹了口气,拍了拍江措的肩。
那一晚整个消防队都没有停下来过,每一队两个人穿梭在水洼极深的街道上,协助车辆通行,行人脱困。
有一个街道直接被水淹了,江措直接拉了条绳子过去,让围困在路边的人抓着绳子去到对面。而他整个人一直都泡在水里,被水淋打着,脸色很不好。
直到半夜三四点,雨才差不多停了。
山城终于恢复了平静,街道上被水冲的一地垃圾,路两旁的树也被这场大雨砸的快秃了,一副萧条飘零的模样,像被扫荡过一样。
天微微有些亮起来的时候,江措他们才缓下来。
对讲机里,程勇喊:“收队。”
江措那时候刚检查完最后一个路况,走在宽阔的大马路上,路边的积水慢慢褪去,他拎着头盔,一边抽烟一边往前走。
身后消防车慢慢滑过来,长城打开窗子叫他:“上车,队长。”
江措咬着烟,扯下身上的消防服,连同头盔一起从窗户扔了进去,抬头含糊道:“你们回。”
“你去哪儿?”六子探出头。
江措眯起眼:“找抽是吧。”
六子倏地缩回脑袋,嘿嘿一笑。
江措:“赶紧走。”
消防车呼啸而去,留下江措一个人在后面。黑夜还没有完全褪去,远处夹杂着几处灯火,照着前边的路。
江措捏着烟抽了一口,拿在手里。
雨后草地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芳香扑着鼻子,散发在这微亮的天色里,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衬的四周安静极了。
江措又吸了几口,将烟扔地上踩灭,走进一个小区。
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还睡着,小区里却有一些闹腾。有一棵大树被大雨刮倒了,拦腰折断,直接压在一辆汽车上,车顶被砸的陷了进去。
那棵树至少四十年了,又粗又壮。几个男人共同使力想把那半截从车上扛下去,江措也过去帮了一把,完事儿拍了拍手,有人递给他一支烟。
他笑着接过,抬手以示谢意。
一个人男的看到江措身上穿的裤子,道:“你是消防员呀。”
江措:“嗯。”
“昨晚山城出了不少事故,没少忙吧?”
江措:“还行。”
“住这?”
江措:“找个人。”
他刚说完看见身边不远处一抹纤瘦的身影走了过去,带着一顶黑色帽子,头发从耳后别下来落在肩膀上,穿着灰色的毛衣外套,里面似乎还是一身睡衣。
男人还在问他:“这片我都熟,兄弟你……”
江措说了声不好意思,疾步跟了上去。
徐鲁走得快,她意外会在这看见江措。
这里的居民楼有些年代,除了几栋是筒子楼,其他都是五层高,一排排房间面朝外,栏杆围着,是以前的政府办公楼改修的。
徐鲁住在二楼的走廊尽头,对面还有一户,挡着光线,走廊有些黑,灯是声控的,徐鲁走的又轻又快,生怕江措跟过来。
她一进屋就将门上了锁,没敢开灯。
可是门口还是传来他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逼近,缓缓地,不轻不重,慢慢停在她的窗外。
徐鲁听见打火机响,看见窗外的火光。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鼻子一酸,急忙捂住了嘴,偏过头看着房间的一片黑暗里,他手上的那束光照了一点进来。
江措问:“这个点跑出去做什么?”
徐鲁不响。
江措低头吸了一口烟,静静的等着。房间外的温度很低,下过一场雨的缘故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在零下了。
他还穿着那件黑色背心,凉透了。
想起很多年前,他们也是这样。很多时候她去上课,他忙完就来接她,等在她们的教学楼下,偶尔也会去她教室门外等,也是靠在窗外,低头玩手机。
有一次大半夜她心血来潮,非要拉着他去影院看午夜鬼片,结果整场电影看下来两只手把眼睛捂得严严实实,不管他怎么哄都不看一眼。
后来看完出来上厕所都不敢去,等到厕所没人,他一个男的进了女厕陪她,遇见保洁阿姨,还以为他是变态要报警。
江措想到这,笑着吸了口烟。
他低低道:“昨晚永芳街的地下桥塌了,我就在几十米外站着,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徐鲁静静的垂下眼,她刚就是从那边回来的。昨夜暴雨,她怎么都睡不踏实,这里的房子不隔音,半夜听见隔壁大姐说桥塌了,砸死了一个消防员,她吓得披上外套就往外跑。
去了才知道砸的是车,半个魂才回来。
江措继续说:“想喝点酒。”
徐鲁弯了弯嘴角,无声道:“傻子。”
“忽然觉得很累,特别想睡一觉。”江措淡淡道,“一觉醒来你在边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徐鲁眼眶募得湿润了。
“我是不是挺混蛋的?”
徐鲁抬眼,不让泪水流下来。
江措说着闷声咳嗽了几下,他拿下烟缓了一会儿,没有再抽,就这么懒散的靠着窗,微偏着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江措苦笑,“是挺渣。”
徐鲁轻轻吸了口气。
“妍妍。”他这一声极低极轻,“我想知道你退学那一年怎么过来的?是不是特别恨我?”
徐鲁被他这一声弄哭了。
她刚刚蓄积在眼眶的泪好不容易憋回去,又猛地流了下来,跟决堤的洪水似的,泪流满面。
那一年怎么过来的?熬。
他爸出事以后,她去找过他,找他的朋友打听,知道他那段日子一直混在K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记得那是个傍晚,她去找他。
当时就站在包厢门口,听见里面一堆人嬉笑怒骂,她轻轻将门推开一点,看到他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孩子,显然有些喝多了,表情放浪。
有人问他:“你现在什么打算?”
他静了片刻:“不知道。”
“你现在这样不太好吧,我听说妍妍退学了。”他那个朋友是他们共同熟悉的,有些担心道,“你不问问?”
他吸了吸脸颊,喝了一杯酒。
她听见他冰冷冷道:“别他妈跟我提她。”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又喝了一杯酒,搂着身边那个女孩子的脸,强势的吻了下来,包厢里响起一阵起哄声。
她跑回了家,把自己关进房里不出门。
徐冰怎么问都不说话,吓得哭了好几次,后来问了方瑜才知道怎么回事儿,却未曾有一句责骂,倒是与江河一起,想着法儿的让她好起来。
她恨他吗?怎么会呢。
更多的是害怕,怕他不爱她,怕他离她而去,怕他不要她了。她想她是很好哄的,不会给他添麻烦。可他还是走了,这一走就是七年。
门外,江措叫她:“妍妍。”
徐鲁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忍着不哭出声。
“我后悔了,妍妍。”他低声道。
她的眼泪砸在地上,像昨夜大雨。
江措慢慢直起身,站定在房间门口,他抬手想敲两下门,迟疑了片刻还是把手放了下来,一时竟然有些紧张。
他说:“昨天你爸给我打过电话。”
徐鲁后背一僵。
“我什么都知道了妍妍。”
徐鲁脑袋嗡的一声。
江措半低着头,忽然发觉房门打开了,他倏地抬眼,一愣,一个肥大的四十来岁的女人看着他,气道:“一个大男人能不能直接点?!把我听的累的没一句说到点上,扯那些有用没用的干啥?就说你爱她想她这辈子没她不行,怎么从你们男人嘴里想听句软话就那么难呢?!”
江措彻底愣了。
身后忽的吱呀一声,他回过头。
徐鲁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他。
天慢慢的亮了一点点,有微光洒进来。他站的那么近,高大挺拔,下颌紧绷着,一双眸子漆黑深沉。
胖女人悄悄地关上了门。
走廊上就剩下他俩,再也没有一点声音。他们互相对视了很久,直到一缕清晨的风吹了进来。
徐鲁问:“我爸说他有一个朋友会来,是你?”
江措:“嗯。”
徐鲁不再说话了。
江措舔了下唇,偏了下头又看向她,目光很深。他看着她的脸颊,在这昏暗里模模糊糊,只有那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他昨晚就发疯似的想她。
地下桥塌陷的那一瞬间,他就开始想她,想她十八岁的样子,十九岁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和他做那事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