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樨也自簸箕里拿过一根玉米,一粒一粒慢慢地剥,“……阿婆,我不想瞒着你,其实我和温岭远,在谈恋爱。”
她抬眼观察着阿婆的表情,阿婆绝非可以接受的,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说明一切,只是因为疼爱她,不舍恶言相加。
宁樨便耐心地解释,自己为什么喜欢他,又是怎样和他一起的,他的态度如何,且如何已在奚纹玉和宁治东那里过了明路。
她相信阿婆会理解,毕竟,当年在那个普遍包办婚姻的年代,她与阿公是自由恋爱的,从山那端的村子里,执意远嫁至此,以至于结婚后好几年,她娘家都赌气不肯与她往来。
这也是为什么,阿公过世以后,阿婆要守着这间老房。
听完宁樨所言,阿婆有所了解,仍然坦言自己的担忧,“他大你十几岁,又是长辈……”
“如果他从来就没跟我爸认识,是不是就论不上什么长不长辈?”
“我是怕你们差距太大,定不下来,你是女孩子,要吃亏些。”
“即便操心定不下来,也该是他呢?毕竟我还这么小,能不能死心塌地跟他一辈子,他可拿不准。”
阿婆笑了声。
“阿婆,您在青杏堂待过的,也了解温岭远的为人处世,他人不坏,是不是?有这个前提在,我觉得年龄这些,都不成问题。况且,不是还有我爸么,他要是敢对不起我,老宁第一个饶不了他。”
“别这么叫你爸,没大没小的。”
阿婆当年看中宁樨的祖父,也是图他知冷知热。过日子不需要太多花样,互相扶持,互相包容即可。从这一点讲,温岭远成熟稳重,轻易不生气,年龄大,自有年龄大的优点。
就连今天帮忙准备团圆饭,该是宁治东和宁樨的工作,他也二话不说地揽下来。干活的时候,她一个老婆子在那里絮絮叨叨的,他也能与她聊得有来有回,还纸上谈兵地,教了她几个做药膳的方子。
温岭远这个人,她实在是挑不出来任何的毛病,唯独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当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是他先对你上心,还是你先对他上心的?”
宁樨笑说:“当然是我先的。他这么循规蹈矩的人,他不敢的。”
“反正,你要觉得好,阿婆疼你,当然是支持你。只是脑瓜子放灵光一点,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跟阿婆说。”
下午四点,茶室里宁治东和李勇他们牌局正酣,阿婆也回房去打一个盹儿。
白日漫长。
宁樨去了新房那边,看温岭远有没有醒来。
他房门是没有上锁的,轻轻一扭就开。床单换了新,一套灰色格纹的。
宁樨蹲在地板上,趴于床沿,小声地喊:“温岭远,你要不要起床啊,我好无聊啊。”
这一点声量,根本不可能将他吵醒。
她便伸出手指去,轻轻压他的那一排睫毛。他微微地皱了皱眉,翻个身,变成平躺的姿势。
宁樨不屈不挠,朝着他的耳朵里吹气。他“唔”了一声,眼皮微动,缓慢地睁眼,一转过目光,就看见她捉弄得逞的笑。
温岭远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三分未睡醒的慵懒,“要吃晚饭了?”
“没有,才四点半,只是我好无聊。”
“那你上来,跟我一起睡。”
宁樨露出戒备的目光。
温岭远笑了,“大白天的,你怕什么?”
“谁知道,你这个人,才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正经。”
“怎么,现在总算不害羞了,不故意躲着我了?”他笑问。
宁樨没有替自己辩驳,她脱了鞋和外套,爬上床去,躺于温岭远身侧。温岭远探头去亲她一下,不带情.欲的。
宁樨看他眼下明显一圈睡眠不足引起的淡青,拿手指揉他眉心,低声问:“很累?”
“你觉得呢?”他睁眼瞧她,琥珀色眼瞳里是盛着光的,带三分戏谑笑意。
“……以后,你不用做贼一样那么早就爬起来了。”
温岭远低下目光,“怎么?”
“我把我们的事情告诉给阿婆了?”
“她没有意见么?”
“可能,你这个人太会收买人心吧,她很难怀疑你别有用心。”
“既然如此,我还是坚持早起吧,”温岭远笑说,“这就是帮忙做家务的好处。”
宁樨也笑一声,双手双脚都缠住他,似要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心情。
被窝里是温热的,过年的闲散氛围又常常使人心生惫懒,没过多久,宁樨就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呵欠,也跟着睡了过去。
温岭远倒没有睡太久,不过二十分钟就起床了。
因中饭吃得晚,晚饭估计也要八点才开始,今晚要守岁,就没有喊宁樨起床,放她接着睡一会儿。
在客厅,温岭远与阿婆碰上。
后者打量他的目光里多了些内容,更添几分慈祥,她笑问道:“樨樨呢?”
“在屋里睡觉。”
“晚上玩手机不肯睡,现在快天黑了又睡不醒,你得说说她。”
“嗯。”温岭远笑了,“回头我就敦促她改掉。”
除夕这晚,吃过晚饭之后,宁治东继续投身于牌局,阿婆跟过来拜访的李勇的祖母一道看电视唠嗑,宁樨和温岭远,则开车去到镇上,因为在大桥至广场附近的那一片空地,可以放烟花。
旁边商店俱是卖烟花爆竹的,宁樨买了一个花样繁多“火树银花”,以及若干的“仙女棒”。
放烟花是她提出的,最后捏着“仙女棒”一边尖叫“要烫到了”一边试图将它们扔掉的也是她。
最后,他们一齐放掉了一个孔明灯,看它飞高到看不见时,才兴尽而返。
车往回开,头探出车窗,能够看见很高很远的星星,且越靠近山顶就越明亮。因此,他们经过了家门,却没有回去,车继续往前开,直到开到了这条路的尽头,远近都不再有人家的荒野。
空气很冷,宁樨将温岭远的短羽绒外套拉开,双手搂住他的腰,汲取温度。
黑而清朗的天空,遥远而明亮的寒星,脚下是迎风而动的枯草,属于工业时代的灯光,在很远的地方,因此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宁樨不由地踮脚去吻他,他同样给予热烈回应。
这样的氛围,人总是很容易动情。
他们四目相对,调整急促呼吸的时候,眼神仿佛在询问对方,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宁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大胆,踮脚在温岭远耳边说出自己的提议。
温岭远有些惊讶,片刻笑说:“还是算了吧?难道我回去一趟拿东西再来?”
“也……也不是一定要的吧,你……”她仍旧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低不可闻的。
“……有风险的。”
宁樨是感性派,不想管什么风险不风险,只是追问,“你不想么?”
温岭远叹一声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要陪着她疯。思考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如果理性有用的话,他们根本一开始就不会在一起。
于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狭小的空间,但绝非密闭,宁樨有意使车窗开了一些,让冷风吹进来,也让自己只要往外看,就能看见天上那些漂亮的星星。
她已经不是完全被动,能够予以他一些主动的回应,甚至进攻。
趴着车窗往下眺望,远远能够看见,河岸边那些飞高的孔明灯。
餍足后的温岭远,拾起外套给她披上,怕她着凉。同时将窗户打开,散出车厢里的气味。
宁樨转过头来,望着他。贴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上的凌乱碎发,丝毫不影响她眼神的清澈和无辜。
她问:“我是不是,让你变得比较出格了?”
“当然。”他认命一样,笑着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下午发低烧,导致码字效率特别不高,晚了一丢丢,见谅。
——
第六十章 立春(10)
新春的第一天, 温岭远随着一道去给宁樨的阿公, 以及去世多年的外公外婆扫墓。
初二上午, 温岭远出发回南城。
宁樨知道他在南城还有一些应尽的人情往来, 便没有留他。她自己随宁治东在老家待到初七,方才返回南城。
初九晚上,宁樨和温岭远请苏雨浓和苏昱清吃饭。
为了不使这顿饭的气氛, 过于的像是double date,他们还叫上了池小园。
池小园表示,我做错了什么要吃双份的“狗粮”。
虽如此说着,还是去了。一顿饭下来,被他们刺激得不轻,开始认真思考起了找男朋友这件事。
宁樨便装作随口一提,说,“那个叫程景天的实习生不是挺好的么?”
“长相是还不错,但是性格完全不是我的菜。”
“不多了解一下,不好这么断言吧?”宁樨觉得自己仿佛成了CP粉,想方设法要将他们凑成一对。不好说多久能见成效, 但池小园迈出接触程景天的第一步,这件事才有往后继续发展的希望。
初十是学校规定的返校报道的日子,但是历年都有学生过了元宵再去, 院里对这个情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樨也就决定,过了十五再回校报到,因为温岭远邀请她,元宵节和他的家人一起吃晚饭。“家人”里面, 这次包含了温岭远的父母。
春节期间,温岭远和父母碰上以后,径直坦明了宁樨的事。除了温父有少于的疑虑之外,温母秉承了自己一贯的无所谓的态度,只让温岭远这回决定好了再订婚,不要学上次那样,闹出极大声势,却灰溜溜地收场。
温岭远一百次告诉宁樨,他父母对此事没有意见,也依然无法打消她的焦虑。他是在宁樨回南城的当天,提出这个邀请的,因此害她整整一周都坐立难安。他觉得,早知如此就不要提前打招呼,在元宵当天直接将人带去现场,临场发挥。
宁治东一回南城之后就不见踪影,宁樨便顺理成章地搬去温岭远那里。
为了元宵节的那顿饭,宁樨频繁往返于自己家里和温岭远的公寓两地,将家里的衣服都搬来温岭远这里。
如今,那些衣服全部摊在床上,把温岭远也拖入了选择困难症的地狱。
温岭远觉得,她试下来的这几套都好看,而宁樨却认为这个回答相当敷衍。
满坑满谷的衣服,让他们已然审美疲劳。
温岭远看一看时间,晚上八点,时间还不晚,于是当机立断,将她从地板上拖起来,“走。”
“去哪里?”
“买新的。买到什么穿什么,不许再纠结了。”
坐于副驾驶上,系安全带的时候,宁樨笑说:“你好像,无意间发现了一条解题的新思路。”
温岭远投以“愿闻其详”的目光。
“女生纠结应该穿什么的时候,或许本质上,潜意识是觉得自己衣服不够穿。”
温岭远则提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你们在买衣服的时候,从来不纠结?”
“因为,买衣服是在一堆不喜欢的衣服之中挑出喜欢的那一件,而买回家之后,却要在一堆喜欢的之中做选择。就像皇帝选妃,撂牌子的时候一点也不犹豫,稍有喜欢就能纳入后宫;但今天晚上要宠幸谁,就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
温岭远笑了。她这个脑袋瓜里,永远有很多奇思妙想,让他觉得新鲜、意外,有时甚至会觉得无可奈何。
最终,宁樨挑了一条连衣裙,是她惯常能够驾驭的那种质地柔软面料,用来搭配家里的一件白色羊绒大衣和小羊皮靴子,恰恰合适。
回家之后,宁樨将新买的裙子放入洗衣机中,清洗以后烘干,一整套拿衣架挂起来。她看着它们,平添几分自信。
温岭远在看书,她独自欣赏完这套衣服之后,蹬掉鞋子爬上床,拉过他的手臂枕上去。
这样,温岭远无法好好翻书,却也不舍将她推开,只好迁就着她,放低了半边的身体。
“温爷爷是不是还不知道我们的事?”
“我想他不知道,应该没人敢告诉他。”
“他会不会不答应?”
“倘若他不答应,我只好告诉他,我不会继续经营青杏堂了。”
宁樨愣一下,抬头看他,笑问:“认真的?”
“认真的。总不能,事业与爱情,我都无法自己做主。”
宁樨弯眉而笑。
温岭远瞥她一眼,翻过一页书,“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很希望爷爷不答应,这样,你就能看看我为了你,反抗命令、放弃事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