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白塔——明开夜合
明开夜合  发于:2019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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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岭远的脚步慢了下来,是在等她开口。
  “如果让阿婆长期在你这里帮忙,可以吗?你假装雇佣她,工资我来给,你转交。”
  温岭远低下头,目光平和地看着她,“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宁樨怔了一下,因为在她的预设里,温岭远一定会答应。这不是多复杂的事,甚至不要他花钱。
  温岭远解释:“请站在你父亲的立场来考虑,自己的妈妈,在朋友那儿打工。以我对你父亲的了解,他的性格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宁樨肩膀一瞬间就塌下去。是这个道理没错,看来温岭远很清楚宁治东是多好面子的一个人。
  他脱下了白大褂,身上那件烟灰色的薄毛衣质地仿佛很轻柔,月光也照得他五官更柔和,但人反而显得有一些疏离。是他时常表露出那种温柔,让她以为他一定很好说话,看来这是一种误解。
  宁樨揉了一下眼睛,不再反复恳求,她从来不会强人所难,“那个做家政的阿姨……”
  “哦。”温岭远掏出手机,“我把她的微信发给你。”
  “你没有加我微信。”
  温岭远笑了笑,晃一下手里的塑料袋,“等我扔了垃圾。”
  往回走,他调出自己名片的二维码递过去。
  扫了一下,弹出来他的用户名和头像,没什么悬念的真名,微信号是wly1224,头像是一条冲着镜头笑得灿烂的金毛。
  透露出太多他的信息,宁樨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问,“……你养狗吗?”
  “以前养的,已经去世了。”
  还用着它的照片做头像,该是长情的人。宁樨生出奇怪的念头:他大她十三岁,差不多是一条金毛犬,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了。
  温岭远通过了验证,打字给宁樨改备注,小女孩好像都喜欢用奇奇怪怪看不懂的微信名,头像也是奇奇怪怪他不认识的动漫人物,一个金色长发,脸有些圆的男生。
  宁樨看着他。
  温岭远注意到她的视线,“怎么了?”
  “你没问我头像是谁。”
  温岭远笑说:“我应该问吗?”
  “你现在不用问了,不然好像是我求你问一样。”
  “那么,你头像是谁?”
  “不告诉你。”宁樨扬了扬眉。
  温岭远笑了笑,从通讯录里翻出那个做家政的阿姨的微信,给宁樨发过去,“她姓汤,你说是我介绍的。”
  “谢谢。”
  “不用道谢,我也没有帮到你。”他的歉意是真的,因为清楚宁樨苦恼的问题,并不是换个全职保姆就能解决的。
  经过院子,宁樨指着那树紫红色的小花,“这是什么花?”
  温岭远顿一下,“等我问过爷爷,我告诉你。”
  宁樨笑了,“你是真的打算继承家业吗?为什么关于医馆的什么问题都不知道。”

  “可能,我还没进入角色。”他是笑了一下,但没有笑进眼里。
  回家的路,好似越靠近就越沉默,宁樨明显感觉阿婆情绪渐渐低落,她和她一样,不想回到那间没有人声的屋子。
  宁樨悄悄摸出手机给宁治东打了一个电话,没有人接。
  到家,宁樨叮嘱阿婆早些洗澡睡觉,明天去医院做核磁共振。
  “我感觉这几天针灸下来好多了,这个什么核磁,是不是不用做了?”
  宁樨不敢擅作主张,给温岭远发了微信咨询,他没有回复,可能已经去睡觉。
  宁樨洗过澡,吹干头发回到卧室,看见通知栏多出一条未读消息,立马将手机解锁,翻个身举起手机,看到五分钟前温岭远回复:我建议还是做一下。
  宁樨:谢谢。
  顶上“正在输入”闪了闪,温岭远回复:不谢,早些睡。
  宁樨发过去的“晚安”,他并没有再回复。
  不放心让张阿姨陪同,宁樨请了假,陪着阿婆去医院做核磁共振。按照预约时间准时到的,却还是等了四十来分钟。
  做的时间也很漫长,结束出来,阿婆在长椅上坐下,抚着心口,说耳鸣,胸闷,还想吐。结果今天也拿不到,还要等一天半,宁樨对医院的办事效率简直绝望。
  她给温岭远发了条消息:做完核磁共振,感觉恶心想吐,是正常现象吗?
  温岭远多半在忙,消息迟迟没见回复。
  宁樨陪着阿婆坐了十来分钟,等她缓了一些,扶去门口打车,到青杏堂,接着做针灸。
  宁樨直接去了针灸室,在门口看见温岭远正在给人下针。不知道是哪一个床位的做艾灸忘了放置抽烟罩,针灸室好似烟熏火燎,气味也呛鼻。
  温岭远吩咐实习医生给针接上电,裹好针袋,转身看见宁樨站在门口。
  他走过去,微笑说:“MRI做完了?”
  这回宁樨没有回以一个同样的笑容,只是指了指茶室说:“阿婆来做针灸。”
  温岭远点头,跟着她往茶室走。
  “温叔叔,”宁樨抬头看他,“今天,再让阿婆在这里待一天吧,后面我会自己想办法。”联系了那个姓汤的阿姨,说是最快也要两周之后到岗。
  宁樨叫他“叔叔”,倒让温岭远觉得猝然,是真正有求于人的语气,怕他不答应。温岭远一顿,看她一眼。女孩的神情莫名让他想到泡在水里的饼干,还勉强保持着饼干的形状,但已经塌软到一碰就散了。
  拒绝的话,就没忍心说出口。
  将阿婆送到针灸室,宁樨要赶去学校,不等他扎完针,说句谢谢,匆匆走了。
  温岭远忙过一阵,拿出手机,除了置顶的十几条未读消息,还有宁樨的,然而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前发的了,好像再无回复的必要。
 
 
第五章 秋分(05)
  真正心情烦躁的时候,宁樨反而一点也不想同苏雨浓倾诉,推掉她中午一道吃饭的邀请,说自己早饭吃得晚,还不饿。
  等教室里稀稀拉拉不剩下多少人,宁樨这才拿上学生证出去找东西吃。
  她常在过街一家面馆吃面,点一瓶豆奶,边吃边发呆。这季节,碱水凉面吃下去梗在喉间,仿佛发苦。她没了胃口,拿筷子尖挑着碗里的花生碎。
  塑料门帘让人掀开,人影晃动,进来几个女生,在靠门那张桌子上坐下,点餐之后,叽叽喳喳聊起八卦。
  宁樨坐在最里面那排,背对着门口,没穿校服,还戴了顶帽子,她们因此没注意到她,聊起来肆无忌惮。
  “我听说,方诚轩还是初恋。”
  “是啊,所以她哪里配得上方诚轩,跟过不知道多少个男的。”
  “听说她已经那个过了……”
  “很明显好吧,走路腿张那么开。之前毕业的有个高三学长亲口说的,跟她开过房,而且她还是那个学长跟他女朋友的三……”
  “是惯三了。”
  “居然有人说她是我们学校校花,一个惯三当校花……”
  “好脏。”
  ……
  宁樨一边听着,一边挑完了碗里的花生碎。
  凉面还剩一大碗,她丢下筷子,把那碗端起来,径直走到门口,在几道惊恐的目光中,将碗里东西尽数倒在了讲话最大声的那个女生头上。
  宁樨自认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面无表情,不知道怎么到了办公室,在老师面前,就被那个女生形容成了“面目狰狞”,她觉得自己不会这样不注意形象。
  班主任何老师承诺会妥善解决这件事,打发掉了女生和她的目击证人,集中火力对付宁樨,让她给宁治东打电话。
  “打不通。”
  “那你回家把他叫过来。”
  “他不在家。”
  “去哪儿了?”
  “不知道,可能是死了吧。”
  “宁樨,你态度端正点!”
  宁樨把手机递给班主任,“不然您打试试看,我也在找他。”
  何老师提眼注视宁樨,仿佛把这个行为视作挑衅,其实宁樨没有。
  “那好,你家长不来,你今天就在办公室待着别回去。”何老师把手头正在批改的练习册阖上,往旁边一摔,“啪”的一声响。
  “我还得去接我阿婆。”
  “阿婆?”
  “我奶奶,她生病了。”
  “宁樨,说谎有什么意义,尤其还拿家人的健康来说谎。”
  宁樨揉了揉额角,自嘲地笑了一下,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荒诞了,说真话都没人信。她手放下来,直视何老师,“那我直接退学吧。”
  “退学也得喊家长来签字。”何老师这回是真的动了气。
  一下午,办公室里老师来来回回,都要好奇看一眼坐在何老师桌前的宁樨,不知道这学生怎么回事,垂着头一言不发。其实这年龄阶段的小孩儿,叛逆归叛逆,真被叫到办公室来训话,多半还是会难为情,训久了,当场哭的都有。
  这女学生,神情倒是淡定得很。
  何老师去食堂吃过晚饭回办公室,宁樨还坐在那儿。
  这么听话,倒让她觉得难办,已经有些骑虎难下了。她坐回到椅子上,拧开保温杯喝一口水,切换为语重心长模式,“你成绩也不算太差,反正学艺术的,再拼一把,提个几十分,去一本学校还是有希望的,有什么必要提退学?高中文凭都拿不到,以后准备做什么?我当然知道你爸爸有钱,但是你准备一辈子依靠父母吗?”
  宁樨丝毫不为所动,只问,“我可以回教室了吗?”
  “你家长来,你就可以回去。”
  宁樨抬起头来看着她。
  何老师以为她要服软,没想到她却指一指她身旁的窗户,“能关上吗?坐久了我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
  僵持片刻,何老师终于确定今天可能拿她没辙,宁治东给学校捐过款,校长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窗户关上,何老师坐回到桌前,“不喊家长来也行,你写个检讨吧,总得给人一个交代。”
  “没做错事也要写检讨吗?”
  “这么对待同学,叫没做错事?还好那面是凉的……”
  “凉的我才敢泼啊,热的话我就会泼豆奶了。”
  不是没教过奇葩学生,但这么奇葩的女生,何老师自认也是第一回见到,“……你是觉得自己有道理?”
  “胡乱造谣的人,不该得到惩罚?”
  “她们造你什么谣了?”
  “您确定要我复述给您听?”
  “你说。”
  “说我已经跟人上过床,开过房,还经常给人当小三。”
  宁樨话音落下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跟着安静一下。学生之间有很乱来的,但不意味着大家会在明面上讨论这些话题,多半保持默契,讳莫如深。
  何老师发现自己纯属挖坑给自己跳,如果认同这是谣言,就没立场要求宁樨写检讨;如果认为这都是真的,带出来这样一个行为不端的学生,她还要不要在班主任岗位上混?
  犹豫来犹豫去,她最后干脆卷上备课材料去教室里监督上晚自习了,走前撂下一句话:“晚自习你就在办公室里把检讨写出来,写完就能回去。”
  宁樨发一晚上呆,一个字没写。
  上完晚自习回来,何老师再口头教育几句,让人回去了,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真把人留在办公室不让回家。
  -
  医馆今天的晚餐,没比昨天早多少。
  收拾过桌子,池小园去扔垃圾,走到大门口,一步差点踩空,“……宁,宁樨?”
  院子里石桌上坐着个人,蜷缩身体,脑袋趴在桌上。
  许是听见动静,温岭远循着声音走出来,他看一眼,让池小园继续去丢垃圾,自己走过去,轻轻拍一拍宁樨的肩膀,“还好吗?”
  她没坐起来,只转过头去看他,面颊贴在石桌上,仿佛一点不觉得那很凉。声音是沙哑的,问他:“有治胃痛的药吗,速效的?”
  “是哪一种痛?”
  “不知道……饿久了的那种痛吧。”
  “你先站起来,外面冷。”
  “站不起来,头晕。”
  温岭远抓着她胳膊,一把拽起来。她脚下打个踉跄,倒没真摔倒,因为两条胳膊都让温岭远钳住。
  “头晕?”
  宁樨闭眼缓一下,摇了摇头,挣开他的一只手,被他半搀扶着,跨上台阶。
  走到大厅,她说:“别让我阿婆看见,她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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