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全是下班回家匆匆去赶地铁的上班族,一眼看去,赵南箫就在人流里看到了他。
他也看到了她,对望几秒的功夫,迈步朝她走来,很快来到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凝视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看得出来,他已极力在藏自己的情绪,但那种糅杂着激动、欣喜和愧疚的情感,还是从他的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小南!”
他略一迟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赵南箫很快也从乍见故人的不适感中恢复了过来:“叶之洲。”
简单的招呼过后,他就沉默了下来,只看着她。
赵南箫站了片刻,望了眼他身后不远的地铁站口,说:“我有事,我先走了。”
她迈步要去,叶之洲急忙说:“小南,我回来后一直就想联系你,又怕打扰,知道你这两天回来了,所以冒昧在这里等你,希望你别见怪。”
“……能去坐坐吗?”
他望着她,小心地问。
赵南箫微笑:“不好意思,我有事,没时间。”
“也没这个必要。”
她又加了一句。
“我走了。”
她朝他点了点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小南……”
叶之洲追了她两步,停了下来,看着她背影离去,很快消失在了从四面八方涌入地铁口的人群里。
他在原地站着,怅然若失。
……
晚上,徐恕来到和死党在大学时常聚会的凯鲁亚克酒吧。
酒吧的名字来源于杰克?凯鲁亚克,二十世纪上半叶的美国作家,“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人物,顾名思义,这间酒吧也是各种文青包括摇滚青年的老巢,在这里,墙上喷满不知所云的涂鸦,破旧的小舞台上,也永远不缺重金属的乐队。
从前的凯鲁亚克们长大,但也总有人还年轻,所以酒吧屹立不倒,尽管老板也从当初脑后梳着马尾的美院小文青变成了今天腆着啤酒肚的光头汉子。
严盾、罗竣和当年乐队另一位吉他手现在已是知名律师的李蔚然全都已经到了,果不其然,双双对对,六个人坐一块儿,只徐恕形单影只被集体鄙视,让老板单独弄张椅子让他坐到对面去,不要和他们一起,免得沾了光棍气。
老板亲自搬来一张椅子,送到徐恕面前,嘴里叼着烟,豪爽地拍了拍椅背:“徐公子,双人椅!没事儿,我这里小姑娘多,什么款的都有,看上哪个,随便点!”
严盾罗竣和李蔚然的女朋友全都发出一阵鄙夷的嘘声。
“我还是走吧,把地方让给你们秀恩爱。”
徐恕转身要走,被拽了回来,大家哈哈地笑。
“徐公子还真生气了,怎么能就这么走?好歹先听完特意给你点的单身情歌再走啊!”
徐恕不走了,坐下去两条大长腿一伸,架在几上:“那怎么够?我得再让人唱个分手快乐,完了再走。”
“滚,皮痒了是不――”
几人纷纷骂他,笑声不断。
大学毕业后,各自有了自己的事业,各奔东西,老朋友也许久没有见面,开了个玩笑,一坐下来,碰个杯,往日的兄弟感觉立刻就回来了,喝了几杯,说说笑笑,李蔚然提议明晚几人再一起去玩次乐队的时候,徐恕的手机响了,向大家道了声歉,出去到外头接起电话。
“丁总?”
“小徐你什么回来?”丁总开口就问。
“怎么了?”
“大桥在建,配套的隧道和路也要同步开修了,上次征迁的事,原本后续已经谈好,没想到现在一部分村民又变卦了,不但变卦,还鼓动原来已经搬下去的也再搬回去。这个事太重要,绝不能再耽搁了!我这边事情太多,你赶紧回来帮我,和老邓一起去处理!”
徐恕郁闷:“丁总,不是我不服从安排,但你这也太不人道了吧?我请假一星期,这才几天?”
“知道知道,这不特殊情况嘛?我这边到处都是事情,人手实在太紧,一个萝卜一个坑,何况你上次不是去过吗,有经验,那帮人也认识你,你去了好说话!等彻底解决了,我再放你个大假!就这样说定了,你明天就回来啊,我在这边等你!”
丁总屁股后头像有火烧,自顾自地说完,立刻挂了电话。
徐恕进去,道歉说自己那边有要紧的事,明天就要回,没法玩了。
大家挺遗憾的,但也理解。
李蔚然笑道:“当你的基建狂魔建设大西北去,我李蔚然为有你这样的兄弟而光荣!不过再过些时候,我结婚,你就算在地底下也得给我回来,要是敢连我婚礼也不来,咱们兄弟就真割袍断义了!”
他和女朋友高中同学,大学同学,现在同一律所工作,念书时没来电,工作后反而谈起恋爱,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今晚突然公布这个好消息,大家纷纷祝贺。
“必须讲下你们的恋爱史!我们几个人里,谈得最晚,结婚最早,简直是在打击我!”罗竣看了眼自己的女朋友,起哄。
“也没什么,讲就讲。我高中起就暗恋他了,工作后是我追他的,还以为很难追,没想到这么简单,三两下就被我追上了!”
女生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红晕,但也大方地说道。
大家哈哈大笑,纷纷祝酒。
徐恕也笑,几个人里还数他笑声最大,笑到最后,也喝到最后,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约下次李蔚然婚礼时再喝,他看着他们和女朋友或者即将转正的老婆手拉着手和自己道别,顺手拿起罐啤酒。
因为晚上来这里就是喝酒,大家也都过了轻狂岁月,没开车,有的叫车,有的等人接。
“徐恕,醉了没?坐我的车吧,先送你回去。”
几个人里年龄最大的严盾关切地问他。
徐恕看了眼站他身边小鸟依人的女友,笑:“你们去吧,我想散个步。”
他和几个人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十点多,他一个人坐到路灯昏暗的桥头暗影里,对着河面,喝完了最后一口啤酒,把罐子捏扁,起身随手一扔,一脚踢进了前方的一只垃圾桶里。
路边正好走过一个背了只书包看着像是刚上完什么兴趣班回家的小男孩,看见了,停了下来,“哇”的一声:“大哥哥你好厉害!你教教我!”
小男孩手里拿着一罐牛奶,几口喝完,比着架势要学。
“有踢足球吗?”徐恕问他。
小男孩摇头:“没。”
“得多踢踢足球,练个脚法,还能增强体质……”
走在前头原本低头在刷手机的母亲发现儿子没跟上来,扭头看了一眼,匆匆回来,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强行拖走,一边拖,一边用戒备的目光盯着徐恕,走过去了,徐恕听见她弯腰对儿子低声说:“别和这种不学好的人说话!你要不好好学习,长大了也跟那个人一样,不务正业喝醉了,大晚上的还在街上瞎逛,站都站不稳……”
小男孩仿佛不服,又不敢反驳自己的母亲,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徐恕打了个酒嗝,和小男孩挥了挥手再见。
一个小时后,他又来到了她家的楼下,站在砖道的绿化阴影里,仰头看着楼上的那个房间。
已经深夜了,房间里的灯却还亮着。灯光透出窗帘,朦朦胧胧,看着温暖人心。
他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出手机,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赵南箫把笔记本搬到了床上,靠在床头,正在看着盛思思给叶之洲的建筑师事务所做的那一期节目,忽然收到消息,看了一眼,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了下去,见他果然又站在了下面。
他看见了她在窗后的影子,立刻朝她挥手。
妈妈今晚有事,不回家,家里就她一个人。
赵南箫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急忙接了起来。
“你刚说什么?”
她靠在窗边,看着下面的人问。
“我是说我明天就要回去了……那边征迁的事又卡住了……”
他仰头看着她,语气非常懊恼。
“……那个,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问了,我也不想知道了,你跟我说我也不听。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不吭声。
他一顿。
“不原谅我也行,我活该,没事,我撑得住……不过那个,我现在到底还算不算你男朋友啊?”
听筒里的语气,现在变得小心翼翼,不等她回答,自己立刻又说:“肯定是,我这问的都什么弱智问题,你别管了!那个,我过来其实是想问下……你大概什么时候再去那边啊?”
现在又变得可怜兮兮的。
可惜楼上窗户里的小姐姐铁石心肠,答非所问:“徐恕你晚上喝了多少酒?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几瓶……”
“几瓶?”
“三四瓶……”
“到底喝了几瓶?”
“……五六……七八瓶……还有点红酒……最后路上还喝了罐啤酒……”
他终于老实交代了。
赵南箫一顿:“给我等着!”
她从窗后退开,穿好衣服,拿了车钥匙,很快下去,站在门口。
他看见了,急忙过来,打了个酒嗝:“我真没醉……”
赵南箫打量了他一眼,转身往地下车库去:“跟我来。”
他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赵南箫来到车旁,打开后车门,示意他进去。
“……那个……我能不能坐前头?离你近点……”
他问完,看了眼她脸色,赶紧钻进后座。
赵南箫开车送他回了家,把车停在他家大门之外。
深更半夜,大房子里黑漆漆的,不见半点灯光。
“带钥匙了吗?”
“带了。”他低声说。
“进去睡觉,别耽误了明天的飞机。”
徐恕哦了一声,慢慢地推开车门下去,走了两步,忽然又折了回来,弯腰朝她所在的驾驶位靠了下去,仿佛还想和她说话,汽车已经启动了,呼地一下离去,很快消失在了别墅车道的夜色里。
第二天早上,徐恕醒来感到头疼得厉害,昨晚的事情,也一件一件全都想了起来。
他翻了个身,趴在枕上一动不动,忽然想到还要赶飞机,赶紧又打起精神起床,胡乱收拾了下东西,把剃须刀和几件衣服往旅行袋里一扔,拎着出了门,到了机场,过完安检,临上机前,迟疑了下,终于又给她发了条消息,为自己昨夜的失态向她道歉,谢谢她送自己回家,最后还让她借这个机会,在家好好休息。
他发完消息上了飞机,找到自己头等舱的位子,坐下去后,随手拿起一本放着的商业杂志。
后上的乘客从他身旁的走道里经过,过了一会儿,差不多各自找到位子,空姐也开始提醒乘客关机系安全带。
“欢迎光临本次航班。女士,您的位子在后面,请您一直往前走。”
站在登机口迎宾的空姐看了眼最后一位上来的旅客的机票,微笑指路。
“谢谢!”
这声音……
徐恕抬起视线,扫了眼前方不远的登机口,目光定住了,差点以为自己看错。
怎么回事?
他竟然看见赵南箫也上了机,拉着只登机箱,往后走去。
徐恕定定地看着,这一刻的心情……
说是他这辈子迄今为止最大的激动和惊喜应该也不为过了。
她的视线却没落到他这里,似乎根本就没看到他,很快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徐恕转头,探身看过去,视线一直跟着她的背影走,直到她找到了她自己的位子。
坐她边上的一位男士很有风度,见她带着只箱子,立刻主动起身,要帮她把箱子放上去。
徐恕猛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奔过去,抢在别人之前把她箱子提了起来,放在行李屉中。
“你怎么也来了?你也回去吗!”他勉强抑制着此刻的心情,附耳低声问她。
赵南箫说:“我不能回吗?我也有我的工作。”
这对话……似曾相识,听着还挺耳熟的。
徐恕的心情简直欣喜若狂,扭头看了眼前头,低声说:“我边上没人,你过来,升舱和我坐一起。”
“不用。我就坐我自己位子。”
赵南箫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