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书记掉头,冲着人群大吼:“于本具!邓大海!杨建生!人都去哪了?给我滚出来!天天讲安全生产!你们就是这么组织安全生产教育的?下面连这样的错都犯,证明就是你们没把工作落实下去!平时都干什么吃的?”
于本具是东岸场地项目经理,邓大海就是前两天接待设计院一行人的副经理,杨建生也是副经理,主管安全和质量。
几人很快气喘吁吁地闻讯赶来,见状羞愧,急忙检讨,说今晚就再次召开安全生产会议,今后务必杜绝此类情况再次发生,以避免不必要的安全生产事故。
前几天徐恕去的地方都在深山老林里,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村民更是穷得令他此前无法想象,至今还住破棚屋。一是为了征地拆迁,二是扶贫任务,集团已经替他们在山下另外修好新房,现在少部分人是搬过去了,剩下的就是不肯搬。
这几天他跟着姚书记还有当地政府工作组的人东跑西跑做工作,跑得比狗累,吃得不见半点油水,今早上就俩窝窝头,到现在,肚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看姚书记这会儿骂起来好像还要一会儿,就丢下被骂得狗血喷头也不敢出一声大气的经理们,自己先去办公生活中心的食堂里找饭吃。
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工人们大多吃完饭走了,食堂里只剩下几样不受欢迎的菜,也不大热了。管伙食的老李看见徐恕进来,急忙迎出来,说自己亲自下厨,去给他单独烧几个。
徐恕打着饭,说不用。
“没关系的徐工,你们管理人员辛苦,吃点好的也是应该的。”
老李转身要钻进厨房,被徐恕叫住:“老韩没和你说过吗?管理人员和工人不分灶。”
老韩是管物资和后勤的副经理。
“韩经理说过的,先前我们也都这么操作,大家伙食一样。不过徐工你不一样,我是看你辛苦,所以给你另外烧几个菜。”老李带了点讨好笑嘻嘻说。
“不用了。你记住,以后除了总指挥长丁总和姚书记下来吃饭,你给他们另外烧几个清淡点的,别人都一视同仁。他俩年纪大了点,血压高,平时就吃得淡,油不要放太多。”
“行,行,我记住了,就他俩,丁总和姚书记,别人一视同仁,一视同仁……”
老李不住点头。
徐恕打了两样菜,坐了下去。
他低头,狼吞虎咽没吃几口,听到一阵低声议论的声音。
“……早上我看见工地有个女的,很年轻,又漂亮,知道哪的吗?”
“你还不知道啊?北京设计院来的,好像是前天晚上吧。”
他迅速回头,见是两个坐角落里还在吃饭的年轻工人在说话。
“知道叫什么吗?”
“名字不知道,好像是姓赵吧……”
徐恕一口饭塞在嘴里,愣了片刻,猛地丢下筷子站起来,拔腿就跑了出去。
他一口气跑到办公区,透过一扇窗户,远远看见那间彩钢棚搭出来的大办公室里,十几个工程师正在里面碰头开会。
她就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背对着自己,低头,正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背影专心致志。
徐恕硬生生地刹住脚步,没再过去,看了那个背影许久,转头,又望了眼居住区,转身离去。
下午,监理方的副总监理工程师老万嘴里叼着只香烟,正坐在监理站的办公室里审阅着提交上来的设计和施工方案,听见有人敲门,抬头见是徐恕,热情招呼:“小徐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坐,坐,喝茶,这是武夷老白茶,我以前一学生送的。”
徐恕笑嘻嘻:“万总你是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啊。”
老万咳了一声:“小徐你也拿我开什么玩笑?真德高望重,我一把老骨头了还会派我来工地干监理?”
“您不是总监嘛,没您亲自镇场子在边上盯着,像我这样的半吊子还真不敢上场干活了。”
老万被奉承得通体舒泰,递过去一支烟,哈哈笑道:“抽烟抽烟,过来什么事?”
“不抽。”徐恕婉拒,“万总,我过来,确实是有件事想和您说下。”
“你说。”
“总指挥叮嘱我,要我关心合作单位同事过来后的日常生活,这边条件有限,更要尽力。万总您现在住的那个屋,我去看了下,阳光不足,地面潮湿,我觉着不适合您住,所以特意给您挑了个新屋,阳光好,一早晒到晚,地面干燥,晚上进去还能闻到太阳味儿,您看您什么时候搬过去?”
老万摇头:“算了算了,谢谢小徐你的好意,我在那屋都住了好几天了,习惯了,也住得好好的,我觉着挺清净,不用搬了,冷的话,晚上多盖一床棉被就得了。”
“您嫌麻烦,我叫人帮您搬,不用您自己动一根手指。”
老万还是不大想搬:“小徐,我真的懒得折腾……”
“万总,我那边正好有两条别人送我的好烟,我自己不抽,放着也发霉,我就想一并送您,已经放那屋了,您还是赶紧搬过去占住屋子,要不然过几天正式开工,来的人越来越多,说不定就被谁看见顺走了。”
老万终于觉得不对劲,咂摸了几下,忽然想起前两天过来住自己隔壁屋的那个设计院小姑娘,拍了下脑门,指着他:“哦——明白了,明白了!”
徐恕笑眯眯看着他:“那您方便的话,帮个忙?”
“方便,太方便了。你早说啊,这我肯定支持你,年轻人嘛,住一起也有共同语言!我立马就搬!”
老万是杆老烟枪,惦记着那两条香烟,怕自己去晚了,万一真被人给拿了,活也不干了,起身忙着先去搬东西。
赵南箫和几个同事下午与ZJ工程技术部的人就施工图的一些问题开了一下午的会,傍晚五点多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屋,没一会儿,两个电工过来敲门,说给她屋重新安装电路。赵南箫也不知道到底要干嘛,以为是电路重整。电工手脚麻利地重新布好线走了,没一会儿,又有个人送来了一只大功率的电取暖器,说是邓经理安排的,考虑到这里晚上气温很低,板房不保暖,所以给她送来这个,让她用。
工地生活板房里对用电有限制,不能用大功率电器。刚才电工过来重新拉线,原来是为这个缘故。
板房确实是冬冷夏热,不大好住,昨晚她盖了两床厚厚的棉被,半夜还是被冻醒,被子里没半点暖气儿,手脚冷冰,后来套上厚袜子,人蜷成一团,这才重新睡了过去。
她看着地上放的那个取暖器。
高原冬天白昼很短,五点天就黑了。赵南箫从食堂打了点饭菜回自己屋里吃。吃完坐下来继续工作,到了晚上八点多,听见隔壁起了开门声,有脚步走动,知道是监理站的老万回来了,想起他这两天给了自己他带过来的老家的土特产,不好意思白吃,就拿了包自己带的茶叶,出来,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却不是老万,而是前几天据说去了山里的徐恕。
赵南箫今天没看到他人,但猜测他应该是回来了,不过,现在在老万这里看到他,还是有点意外。
她迟疑了下,看了眼他的身后。
“……万工在吗?”
她指了指茶叶。
“我给他送点茶叶。”
他看起来倒很是自若,说:“老万搬走了,说这屋太冷,和我换了。”
赵南箫一顿,哦了一声:“知道了。”
她转身要走,听见他又说:“他搬走了,茶叶送我也行,我喝的。”
赵南箫回头看了他一眼,把茶叶递了过去。
他道谢。
“没事。那个电暖炉,是你叫人送来的吧?”她问。
他否认:“我不知道。应该是老邓邓经理吧?他管这一块儿的。”
赵南箫没再说什么,进了边上自己屋的门,坐回去,对着笔记本,刚才的工作思路再也没法恢复,有点心浮气躁,枯坐了一个多小时,眼看再坐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就闭了笔记本,想早点上床。这时听到板壁上传来轻轻一下叩击声。
彩钢板壁很牢固,但很薄,轻轻一下,声音就十分清楚。
赵南箫心微微一跳,看着那个发出响动的地方,屏住呼吸。
过了一会儿,他又叩了一下。
赵南箫就拿过手机,给他发了个大问号。
XS:你开个门,有事。
他迅速回复了。
赵南箫打开门,看见他已经站在门口,递回来刚才的那包茶叶,说:“我不会泡,还是还给你吧。”
赵南箫默默接了回来,见他不说话了,就说:“没事那我关门了。”
“等下——”
他忽然轻轻说了一声,伸手,也轻轻地挡住了门。
赵南箫抬眼望着他。
他的神气显得有点纠结,迟疑了半晌,终于好似下定决心,低声说:“取暖器是我叫人送来的,我是怕你觉得是我送的,不要,所以叫人说是老邓送的。你留下吧,晚上做事可以暖下脚。这边夜里真挺冷的,前几天你没来时还下雪了,今天还没化完,铁皮房里就和睡外头差不多,我们男的还行,你受不了的。”
“还有,”不等她回答,他又飞快地继续道:“年前你回去在机场里,我给你发了个短信,我其实瞎说的。我就没喝醉,我也知道我说了什么。我是怕你一口拒绝,所以给你发了那条。那天晚上我不该对你那个的,不过你也踢了我一脚,疼死我了,勉强算扯平你看行不行?你要是还没消气,就再踢我几脚好了,别太重就行,我能忍。不过,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全是真的,我没有醉。”
他语速很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完,停了一下,看着她。
“那个,你就考虑考虑呗。”
最后他轻声地说。
赵南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岔,总觉得他这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是在对着自己撒娇。
她感到耳朵尖一下子发烫,热得可怕,过来后入夜就一直冰凉的两只手心,好似也慢慢热了起来。
“徐恕,我……”
她定了定神,刚开口,又被他打断了:“你先别急着回答,你慢慢想,反正我也不是很急。等你想好,你要真不考虑我,也别当面说,我心理承受力差,万一受不了又自暴自弃了呢,咱们好歹初中就认识了,你也不想看我这样对吧。到时候,你也挑个差不多这样的晚上,直接敲墙跟我说,敲一下你不同意,敲两下你同意,你看怎么样?”
对面彩钢房顶上的一层薄薄积雪反射着路灯的光,映出门外那个年轻的英俊男人的身影和面容轮廓。
赵南箫没抬眼,却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她也知道,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这个晚上,她缩在又厚又重的两条棉被的重压下,闭上眼睛,就控制不住地冒出他现在就睡在自己近旁的感觉,只不过两个人的中间,隔了一层薄薄铁皮板而已。
她这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精神萎靡,眼皮子还有点浮肿。
第27章
今天上午有个很重要的与监理方的会议要开。
赵南箫看着镜子里萎靡不振的自己,有点懊恼,爬回到那张铁床上,做了套拉伸瑜伽,再咬紧牙关洗冷水脸,面颊皮肤碰到冰水的那一刹那,终于觉得精神一震,脑子彻底醒了过来。
因为早上会议内容很多,就定在八点开始,参加会议的,除了设计院和监理公司的人外,作为业主和施工一体的ZJ方也来了几个技术组的人员旁听。
大桥的监理公司也是家老牌的专业甲级资质单位,这次为了这个项目,总计要派来四五十人的庞大队伍,现在已经来了十几位,包括原来住赵南箫隔壁的老万在内,主要都是从事管理的高级人员,等大桥正式破土,全部监理员都会陆续到位。
今天这个会议,主题就是监理方向设计方询问在审核设计施工图中遇到的一些疑问,或者他们认为应当优化的问题。
快八点,人都已经到齐,会议室的门也关了。
赵南箫坐下去,和自己这边领队老陈低声交流的时候,听见一阵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抬起眼,见徐恕进来了。
大家也全都循声扭头。
他在门口站了一站,说了声不好意思,快步走到ZJ那边,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了下去。
八点整会议开始,主持会议的是监理方的总监理工程师刘工。照这种会议的一般流程,刘工让设计院先发个言。
老陈是设计院这次的领头人,介绍情况:“桥址选址处峡谷宽1350米,深切450米,属于高原斜坡地带,为典型的高差悬殊深切河谷地形,桥址区的灾害性气候主要是雷暴、雷雨、强风、大雾,根据我们的气象资料总结,一年当中的有效工作日,大概只有三分之二,桥梁为双向四车道高速公路桥,行车限速80米每秒,桥梁宽度25米,桥梁总体设计采用跨径1188米的双塔单跨钢桁架悬索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