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楠点头,又恭敬地问:“秦总,院里的人都称您大师,您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宝贵经验或者教诲?”
秦总笑着摇头:“我算什么大师!说起大师,沈老才是真正的大师。再复杂的图纸,只要有错,他看一眼立刻就能指出。小陈你问教诲,我就把沈老从前对我的教诲转给你。沈老对工作非常严格,送过去的文件图纸,不允许上面有一个错字,甚至一个标点,都必须正确。为什么?因为严谨就是我们工程师的名片。实验室里,科学家可以失败,但我们工程师不容许任何的错误,再细微的错误,也可能导致最严重的后果。你记住,敬畏生命,恪守本职,我们造桥,安全是绝对不能有任何试探的唯一底线。”
秦总说完,不止陈松楠神色郑重地表示自己记住了,赵南箫也是肃然。
“好了,都工作吧!”秦总说。
这座大桥要求双向四车道,时速八十公里,设计使用年限一百年,抗风按照百年一遇的最大风速标准来设计,抗震要求不低于七度,可谓百年工程,因为地形和岩土的关系,最后选址落在这里,一侧直接从半山穿过,要打隧道。前期的环境评估、地形横纵断面、水文、岩土等等都已做过勘测,这次再次组织人员进行实地勘测,主要目的是论证修改后的桥梁设计在原桥址上的合理性,以及确定细部尺寸、施工方法、调整预算等内容。
工程师们带着技术人员各自散开投入工作。有测量的,有打开笔记本查阅卫星资料的,忙忙碌碌。
徐恕站在一边,看着赵南箫和秦总在讨论着什么。从他的角度看去,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侧颜。
她低着头,视线落在手中捧着的笔记本上,一根手指在上面划动,风吹乱她的短发,她却目光专注,丝毫没有分心。
徐恕偷偷地看着,心里忽然希望自己能化身她手里的那个笔记本,要是每天都能让她这么看,让她这么摸,一定挺爽……
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突然见她抬头,视线投向自己这边,吓了一跳,立刻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
赵南箫瞥了眼他的背影,继续工作。
当天中午,就地吃了带过去的干粮,晚上回来,大家都很累,草草吃了饭,工作的工作,休息的休息,准备次日的内容。
因为ZJ方全力配合,各种仪器设备齐全,工作进展十分顺利,一周后,进度就差不多了,比原本的计划提早了几天。
明天是最后一天。结束后,秦总就带队回去,投入最后一步,施工图和工程预算调整的内容。
晚上,赵南箫在自己的房间里绘着桥型总体布置立面图,感到肚子有点饿,随手剥了块那天收到的糖,放进嘴里。
糖果酸酸甜甜,她一边含着,一边继续画图,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提示是北京的一个座机电话。
赵南箫接了起来:“我赵南箫,您哪位?”
“小南,你好啊!是叔叔,好久没联系了!”
徐叔叔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心情仿佛很好。
“徐叔叔好。”赵南箫急忙应,有点意外。
因为没事,她和徐恕父亲平常几乎没怎么联系,不知道他突然打给自己什么事。
“唔唔……叔叔打电话来,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我空着呢。徐叔叔您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突然想起来,打个电话问问。小南你现在在哪里啊?”
徐叔叔是个大忙人,整天飞来飞去地开各种会,突然打电话过来和自己闲聊,赵南箫感到莫名其妙,但当然了,不能直接问原因,就笑着说:“我在自治州日圭县这边呢,设计院有个工作出差。”
“那边条件很艰苦,你工作的同时,也要注意休息,别太累,天气冷,衣服穿多点,知道吗?”
“谢谢徐叔叔的关心,我知道。”
“嗯,嗯,徐恕在你边上吗?”他忽然问。
“没呢。徐叔叔你找他?要我帮你叫吗?”
“不用不用。有个事啊叔叔跟你说,徐恕要是再像以前那样犯浑,胡搞,你放心教训他,狠狠教训,怎么教训都行!他要是还敢不听你的,你只管和叔叔说!有叔叔给你撑腰!你千万不要让自己有半点委屈!”
这没头没脑的,赵南箫更加莫名其妙:“呃……徐恕他……”
嘴里还含着糖,她说话有点含糊,一时顿住。
“怎么?他真的又欺负你了?”那头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好几个度。
“不是不是!”
赵南箫吓了一跳,“咕咚”一声咽下糖,急忙说:“徐叔叔你别误会。我是说徐恕现在很好,很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秦总今天还夸他了。”
“哦,这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总之小南你记住叔叔的话,往后麻烦你替叔叔好好管教他,有事尽管找叔叔说。也不早了,叔叔不打扰你休息了。”
“……徐叔叔你也早点休息,别工作太累。”
赵南箫挂了电话,还是莫名其妙,摇了摇头,继续画图。
徐振中和未来“儿媳”通话完毕,心情大好,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立刻又给儿子打。
徐恕正在设计院工程技术处老张的房间里,两人讨论修改程序设计,见父亲打来电话,接了起来。
“爸,什么事?”
“好你个臭小子!都同居了,你还敢瞒着我?”那边劈头来了一句。
徐恕一愣:“什么同居?和谁同居?”
“你还给我装!不是小南吗?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挺能耐的,以前小看了你。”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还挺乐,竟然破天荒地夸奖起自己来。
徐恕看了眼老张,见他推了推眼镜,斜眼瞄个不停,赶紧退了出来,回到对面自己的房间。
“爸,你胡说八道什么?喝多了?”他压低声问。
“你再说一句?你都和小南同居了你还不承认?徐恕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对她也胡搞,你真就别想活了!赶紧的,你给我求婚去,我尽快给你们办婚礼!”
徐恕说:“爸,我倒是巴不得呢,你让她点头,我明天立马结婚。问题是她看不上我啊!你哪听来的什么同居,真同居就好了。我现在就只碰过她手!还是见面工作的握手!明白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我就知道!”
耳边突然传来恼怒又鄙夷的声音:“还以为你突然有出息了。没用的东西!我说呢,就你这样儿,小南怎么可能和你好?”
徐恕郁闷:“爸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好歹是你儿子,你不鼓励,你还天天骂我。你让小南知道了怎么看我?”
徐振中呵呵冷笑:“我天天骂你都这样,不骂,你还不给我蹿上天去?你从小什么混球样,小南还不知道?还用的着我揭短?”
徐恕没法反驳,只好求饶:“好,好,我的错,你想骂就骂好了,你高兴就行。不过爸,你到底哪里听来的说我和小南同居?”
徐振中哼了一声:“就刚才,自治区的老方和我打电话,说完正事,问你和小南啥时办喜酒,叫我到时候一定要叫上他。我问他哪来的消息,他说上星期,一大早五六点,他给你打电话,是小南替你接的,你好像人还在卫生间里。这不是同居是什么?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徐恕一愣,这才明白了过来,赶紧解释了一番。
“……爸,你可千万别误会小南。虽然你儿子我是很想这样的,但这是不可能的。她看不上我。”
电话里,那头当父亲的啧啧一声:“果然是个没用的东西!刚才说你你还不服气。都这样了,你还……”
他顿了一下。
“算了!害我白高兴一场,刚才还在小南那里丢脸!小南大概还以为我喝醉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把她给我娶进门当儿媳了。你给我在下面好好做事,要是出岔子,丢我的脸,我扒了你的皮!”
“咣当”一声,父亲挂了电话。
徐恕一只耳朵震得酸疼,揉了揉,想到过了明天她就回去了,自己这回是没理由跟过去的,何况这边也有事要做,没法走掉。等施工开始,即便设计院还会派她来,最快也要几个月后了,她母亲又极力反对她从事现在的工作,恐怕她这一去,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徐恕衣服也没脱,人仰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出神了片刻,忽然想起刚才父亲的话,似乎他在打电话给自己之前,已经先联系过她。
虽然不知道父亲和她都说了什么,但估计全是她听了莫名其妙的话,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自己。
徐恕心情更加郁闷。
十一点,赵南箫收拾了下,上床准备睡觉。
这个地处雪山脚下山坳间的小县城,一到晚上就十分寂静。现在快半夜了,更是万籁俱寂,耳畔悄无声息。
她躺在枕上,就着床头灯看了几页书,忽然想起晚上接到的奇怪电话。
现在仔细回想,徐叔叔的口气,字字句句,听起来很像是认定自己和他儿子徐恕是一对的感觉。
徐叔叔那么忙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还特意打电话过来和自己无事闲聊一番?
赵南箫越想,越疑心,睡意全飞了。
想来想去,问题好像只能出在徐恕那里。
难道是他在他父亲面前胡说八道了什么?
赵南箫心里忽然很别扭,立刻拿起手机,想给他发条微信质问。打完了一堆的字,要发的时候,手指停留在发送键的上空,又犹豫了。
万一和他无关的话,自己这样质问,岂不是很没意思,很尴尬?
明天还有最后一天,还要碰头呢。
赵南箫又删除了消息。丢下手机,关掉台灯,正准备睡觉,忽然手机屏幕亮了。
她拿起来。
一条新消息。
很巧,是那个被她备注为“XWBD”的人发来的。
“睡了吗?”
赵南箫顿了一下:“没。”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晚上我爸是不是给你打过一个电话?”
她淡淡地打出了一个“嗯”,发给了“XWBD”。
“他都说了什么?”
她没回。
“?”
过了一会儿,他的头像跳了出来,发了个问号。
“徐叔叔好像有点误会。”
她想了下,打出了这几个字。
过了一会儿,头像又跳了出来。
“实在很抱歉,我爸确实是误会。还记得上周我们在机场旅馆过夜的事吗?方州长先误会了,和我爸提了下,我爸也没问我,先就打给你了。”
赵南箫没回。
“XWBD”很快追了一句:“你生气了吗?”
“没。”
她很快回复。
“那就好。再次向你道歉。很晚了,明天你还要工作,你休息吧。晚安。”
赵南箫扔下了手机。
她在黑暗中闭目片刻,又摸回来手机,打开刚才的聊天界面,重新发回去一个“晚安”,再把那个“XWBD”的备注给删了,想了下,改成“XS”,然后闭目睡觉。
徐恕发出去“晚安”,一直没等到她回复,有些失望,终于关了界面,闭目之时,忽然听到手机又传来一道信息提示声,心一跳,急忙睁眼拿了过来,看见她的头像旁跳出来两个他刚才一直在等待的字。
他忍不住摸了摸她打出来的字,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像,盯着,出起了神。
从十四岁他还留着莫西干头的那一年开始,他就暗暗喜欢她了。
十年又多一年过去了,到现在,他还是暗暗喜欢她。
永远原地踏步。
他是不是真的像他父亲在电话里骂的那样,是个没用的东西?
第17章
工作计划中的最后一天。
像前些天一样,早上赵南箫背着自己的工具,提前五分钟坐到了停在旅馆门口的车里。
八点钟,陆陆续续人到齐了,最后还剩徐恕没露面。
这有点反常。
他虽然不是设计团队的人,但负责领队,前些天,每天基本都是他、她还有陈松楠出来得最早,提前上车等同事来,一起出发,一起回,白天他就在现场帮忙,晚上在旅馆同住。入夜休息前的那段时间,她一般都在工作,所以也没怎么关注他的动向,但有天听陈松楠偶尔提了一嘴,说他似乎也很忙,陈松楠晚上有时去找他的时候,看到他都是在电脑前工作着,只不过不大清楚他在忙什么而已。
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到点了,还不见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