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的剖白,别说是从小认识又相交多年的他,就算只是普通朋友,恐怕也做不到断然拒绝。
那天之后,在别人的眼里,叶之洲是她的护花使者,两人金童玉女。他陪她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听她喜欢的音乐会,一起编写设计程序。他也邀她去观看他参加的击剑俱乐部比赛,让她更多地了解他——很多学业优异的人,往往有个共性,那就是兴趣广泛多才多艺,他也不例外。
最让她感到贴心的,是他每到一个地方,必定不会忘记给她发来他拍摄的当地典型桥梁的各方位详细照片。
有次他参加建筑系的一个出国交流活动,在东欧,给她发来许多关于布拉格查理大桥平常很难找的到的细节照片和影像。后来她才知道,他是特意绕道而去,目的,就是为了给她拍这座桥,拍完就匆匆离开。
他对她说,譬如雅典旅行,人人必会奔赴帕特农神庙。和旅行者游弋廊柱之间取景拍照遥想奥林匹斯山的诸神宇宙不一样,我们学建筑的,感动的是神庙的围柱多立克式柱头。我想你也一样,你喜欢的,是这些著名桥梁的桥墩分布、受力结构,还有它们不朽的优美造型。我希望有一天,你能陪着我看遍我想看的世界上的所有伟大建筑。我更希望有一天,我也能陪你去看遍你想看的这世界上的所有伟大桥梁。
没有哪一个女孩子能拒绝叶之洲这样的男生。
家世,才华,人品,或者志趣,无论哪一个方面,他都无可挑剔。
赵南箫陷入了深深的矛盾。
她想不出她有什么再拒绝他的理由。
叶家父母很喜欢她,对她一直非常好。外公和妈妈知道叶之洲对自己的感情后,对此也是乐见的。
她知道叶之洲的期待。但是就这样决定下来,在她的心里,又似乎横亘了什么。这令她迟迟无法下决心。
这种横亘之感到底来自哪里,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觉得若就这样,总仿佛不甘。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很快就要过去,期末前,赵南箫从和自己关系很好的辅导员那里得知一个消息,徐恕这个学期经常旷课,系里考虑予以通报警告。
他在进入大学后,仿佛彻底放飞,又变成了赵南箫记忆里那个她初中时认识的徐恕。他玩机车,全国跑地参加各种比赛,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不玩机车就玩摇滚,和物理系一个名叫严盾的男生以及距离几公里外的另所著名学府里的几个学生组了乐队,他担任贝斯手。
这几个月,因为开学第一天的不愉快,赵南箫再没有主动联系他,他也没找她,更没有向她道歉。上公共课碰到,两人最多对个眼就错开视线,她神色平淡若无其事,他也不会刻意接近她。她坐前排位子,他永远都是后排角落,离她很远。
两人的关系,又倒退到了高中前两年的那种疏离状态。
赵南箫开学时落在心里的那点疙瘩始终无法消解,但听到辅导员这么说,忍不住又担心起来,急忙替他解释求情,希望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找他谈话他都不来,我能怎么样?我也不想啊,毕竟是第一名进的。”辅导员说起他也是十分头疼。
初中时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又来了。
赵南箫控制不住自己,迟疑再三过后,终于在一个周末过去找他。
她打听到他人在乐队租在校外的排练室,弄到地址,坐车找了过去。
排练室的位置有点偏,赵南箫问了好些人才找到地方。是间老平房,附近工厂,他平常骑的那辆机车就停在边上,里面传出砰砰砰砰震耳欲聋的声音。
赵南箫徘徊在门外,不敢就这么贸然进去,终于等到那阵乐声停止,看到本校物理系那个名叫严盾的男生背着电吉他从里头走了出来,急忙上去,请他帮自己传个话,让徐恕出来一下,她有事找他。
严盾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去,过了一会儿出来说:“抱歉,徐恕说忙,没空,叫你回去。”
他传完话,朝她礼貌地略微点了点头,离开了。
都找到这里了,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掉头回去。
赵南箫又在外头徘徊了片刻,深深呼吸,最后终于迈步,走进开着的那扇门。
一进去,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平房里还有几个男生,各自在做自己的事,但她一眼就看见了徐恕。
他穿了条牛仔裤,随意坐在拉满凌乱电源线的旧水泥地上,低着头,调着手中一把贝斯的弦,额发垂落眉梢。一个染着金棕色长发的漂亮女生跪在他的身后,两只胳膊从后绕抱着他,胸也贴着他的后背,正冲他撒着娇:“徐恕!我想坐你的机车!你载我去兜风!”
“机车不带女人!带了晦气,这是规矩!”
他应了一句。
他长得帅,会玩,花钱如纸,还有个第一名考进来的亮瞎人眼的大光环,虽然入学才几个月,但在校内,也是一个关注度极高的风云人物。女生在寝室里闲聊,只要谈及男生,最后必定谈他,才一个学期就迷妹无数,周末一有乐队演出消息,哪怕只是排练,很多女生也都会跑去看,回来兴奋无比。
赵南箫当然没去看过,但前些时日有所耳闻,他和隔壁大学英文系的系花盛思思好上了。
她当时听到,总觉得是以讹传讹。
他怎么会?那么幼稚的一个人。在她的感觉里,他好像一直都还是初中时认识的那个少年。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女生应当就是那个盛思思了。
“我不信!我就不能例外吗?”女生不甘,红唇凑过去,仿佛想亲他脸。
“听不懂人话吗?别烦了!离远点……”
他不耐烦地撇过脸,忽然看见停在门边上的赵南箫,一顿。
“你谁?”
那个女生也看见了她,抬头问她,胳膊还缠着他的脖颈。
赵南箫感到自己面庞着火,心跳得飞快,忍住立刻转身夺门而出的冲动,努力不去看那个和他情状亲密的女生,对上徐恕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脸上露出微笑:“徐恕,你能出来下吗,我找你真的有事。”
他看了她一会儿,慢吞吞地拿开还搁在自己身上的女生的手,把贝斯放在架上,从地上起来,走了过来。
赵南箫急忙转身出去,站在空地上等。
“什么事?”他停在她的面前,口气随意。
赵南箫定了定神,把来意说了一遍。
“……辅导员答应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还是尽快去找她谈,解释下原因,以后也尽量不要再旷,真有事,你先请假,辅导员对你还是很抱希望的。”
她停了下来。
他轻挑眉头:“说完了?”
她点了点头。
“谢谢了。回吧。”
他转身,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摸出车钥匙,走到机车旁,抬起一条长腿跨坐上去,发动机车。
赵南箫见他就这么要走,急忙追上去:“徐恕!我知道你很烦我,但我真的是为了你好,把你当弟弟才来的。毕竟这是学校,咱们的主要精力还是应该放在学业上,你说是不是……”
他已经拿下了挂在车头上的头盔,正要戴,背影顿了一下,忽然转过头,唇角挂着一道看起来像是笑的淡淡弧度。
他说:“赵南箫,你记着,我爸就我一个儿子,我妈生的洋仔也比我小!我没姐,我他妈也不缺姐!”
他套上头盔,旋了下油门,机车引擎发出“轰”的一声低沉咆哮,朝前飞驰而去。
女孩子从门里跑了出来,追了几步,徐恕徐恕地喊,见他已经绝尘而去,懊恼地顿了下脚,转头盯着赵南箫,神色不大友好:“你谁?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赵南箫脑子一片纷乱,半点儿也不想再停留了。
她看了眼这个名叫盛思思的漂亮女孩子,转身走了。
这个寒假过后,回来她就正式成了叶之洲的女朋友。
……
下了一夜的雨,在将近黎明的时分终于停了。
赵南箫昨夜睡睡醒醒,五点多就再也睡不着了。她在昏暗里睁着眼睛,听着身边那个已经在睡梦里转身朝向自己的年轻男人发出的睡眠呼吸声,等到天微亮,轻轻下床,走进浴室洗漱,收拾好出来,见他也起来了,拥被坐在床上,身影一动不动,仿佛人还陷在刚从梦里醒来的那种发呆状态。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赵南箫说。
“没事!也该起来了!”
他刚醒来的声音带了点沙哑又醇厚的味道,和他人不大一样。说完掀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快地冲进浴室,迅速关上门。
赵南箫开始收拾自己东西,忽然听到浴室里传出一道响亮的哗哗声,不是水龙头。
因为房间小隔音又差,听起来十分清楚,就好像在自己边上。
那声音断断续续,时高时低,似乎是弄出响动的人想尽量放轻,不惊动她。
赵南箫也略感别扭,一顿,装作接电话走了出去,大声关上门,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这才进来。
他已经打开门,在洗脸刷牙了。
赵南箫继续收拾箱子,这时他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
“你帮我接下!”
他指挥她,嘴里好像含着水,声音含含糊糊。
赵南箫走过去接起电话,一个风风火火的中年男人的声音立刻冲入耳中:“小徐,你是有什么事吗?前天晚上不是说你已经回来了嘛,怎么又回北京了?你现在在哪,什么时候能到?”
赵南箫一怔。
难怪他那么疲倦,昨晚坐在飞机上那么快就睡了过去。
她反应了过来,急忙说:“不好意思他在卫生间。你稍等。”
她拿着手机来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
他出来,接过电话,走到门外打。
“……方州长,不好意思……对对,后来临时急事,回去了一下,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人代替我接待。现在回来了,就在机场边上……不用不用,我有车停在这里,我自己过来……好的,知道了,我会小心……”
他打电话的声音隐隐传来,说了一会儿,挂了,推门进来,看了眼她的箱子。
“收拾好了?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吃完就上路。你别急,说通往桥址区域的路被雨水冲塌方了,没路可走,秦总他们都还在县城等着通路。”
赵南箫望着他,迟疑了下。
“你是不是人都过来了,又为了我的事跑了回去?实在不好意思,太辛苦你了。”
他一愣,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没事儿,都是为了工作。”说完走来,拉起她的箱子:“走吧。”
赵南箫跟着他,默默走了出去。
第16章
吃过简单的早餐,两人动身上路去往目的地,那个距离桥址区最近的名叫日圭的边境县城。
徐恕告诉她,从机场到县城有两三百公里路。赵南箫知道这里的高速还在建设当中,对现有的路况有心理准备,之前出差的时候,也遇到过难走的路。但在上路后没多久,她就意识到,自己还是把这里的路况估计得太过乐观,心里也有点庆幸,昨晚没有连夜赶路。
这段几百公里的车道,相当一部分都是开在山岭当中的,顺着山体的走势弯弯绕绕,很多路段十分狭窄,堪堪只能通过两辆相对行来的工程车,而道路的一侧就是悬崖和深渊,尽管路边装有防护墩,但看着还是令人有些胆战。何况下过大雨,本就老化破损的路面更是泥泞不堪,车过来的时候,轮子下面泥水飞溅。
赵南箫知道徐恕开车凶,看到路况就有心提醒他慢点,又疑心他不喜自己多事,连他开车也不信任要对他指指点点,暂时忍住,打算看情况再决定是不是开口。
好在他今天开得很稳,用不着她说什么,一路顺顺当当,中午抵达了日圭县的招待旅馆,到的时候,这辆越野车的轮胎和半边车身裹满黄泥,看起来像是从泥坑里打了滚出来。
确实就像徐恕早上说的那样,秦总一行人还没进山,仍然滞留在旅馆,等待道路恢复通行。当地主管建设的一位李姓干部也在,正与秦总等人谈话,看见徐恕到了,握手说:“昨天这边道路塌方,情况严重,方州长得知消息,连夜赶了过来,早上车才到,人都没休息,直接就和县长他们去了现场视察险情指导工作,我留在这边,暂时替你接待秦总他们。”
“有劳了。”徐恕向他道谢。
李干部让他不要客气,对秦总笑道:“这位就是我刚和你提起过的小徐,工程师,别看他年轻,非常能干,过来我们这里一年多,就能和当地人用他们的语言交流,熟悉情况,精通业务,是我们大桥指挥部的丁总指挥指定的指挥部助理和前期联络人,这次就是由他负责接洽你们的工作。”
秦总和他握手:“后面几天要辛苦你了,小徐。”
徐恕说:“我知道秦总您,您主持修建过国内外的二十几座桥梁,其中大部分是大型的重点桥梁,涵盖铁路公路城市和跨海,你还屡获国家级奖项,是位桥梁大师。能和您一起工作,是我难得的学习机会。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我这边会尽量配合,帮助你们尽早推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