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反应远出乎自己预料的冷淡, 他甚至在她眼里看不到一丝关切的情绪。
许嘉辞目光里的期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落和躁郁。
电视机里的球赛正进行到关键的加时赛部分, 许嘉辞却一秒钟也看不下去, 他站起身,三两步便挡到了安恬面前。
安恬停下脚步。
她低着头,想从旁边绕过去, 许嘉辞也跟着她的方向,接着堵。
安恬:“你让开, 我要进去。”
许嘉辞:“不让。”
安恬又试了两次, 许嘉辞却像只拦路虎一样,她皱着眉,终于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下:“你让开啊 。”
安恬并没有用太大力气,然而手一推到许嘉辞身上,少年立马因为疼痛皱起眉来吸着气:“嘶――”
安恬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许嘉辞脸上都快一个星期了还是这个样子, 身上的怕是更重, 她刚才一推,肯定是推到哪里了。
看到少年脸上痛苦的神色, 安恬本来立马想要道歉, 但是又想起是他非要堵在她前面的,于是别过头, 把道歉的话咽了下去。
许嘉辞似乎好不容易才从那阵疼里缓过神,直起身子:“你想谋杀我是不是。”
他龇牙:“你真的就那么讨厌我?”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他问她她讨不讨厌他的话了。
安恬吸了一口气。
前几次她都是沉默,这次终于,她给了他答复:“嗯。”
许嘉辞的脸倏地沉下来。
“为什么?”他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安恬抬了抬下巴,终于还是说出这句话,她一直打心底里想说的话:“许嘉辞,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像今天这样摆平的。”
“你今天能够因为你爸爸的关系,从警察局里出来,但是以后呢,万一有一天你犯下的事是你爸爸也摆不平的呢?或者是再两年,等你失去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保护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
安恬说完,抬头对着许嘉辞微微怔愣的脸。
她依旧皱着眉,准备绕过他的身子回房间。
许嘉辞突然从怔愣中回神,抓住她手腕:“你什么意思?”
安恬不去看他。
许嘉辞眯起眼,看眼前倔强的女孩:“你以为老子是因为什么去的警察局?”
安恬别过头。
他用手指指着着自己嘴角的那块乌青,冷冷笑了一声:“那么讨厌我,看到这些,是不是心里很爽啊?”
安恬没说话,用另一手使劲推开他抓住她手腕的手,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
冬日里天黑的早,等赵秀梅手提装的满满的超市购物袋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将近黑了。
她看到玄关处许嘉辞和安恬的鞋都整齐地摆着,心情愈发的好了。
她哼着歌儿进了厨房,开始把买的菜从购物袋里摆出来,然后开火做饭。
安恬在房间里听到赵秀梅回家的声响。
她出房间,看到许嘉辞房间的门紧紧锁着,她走到厨房,对正开始洗菜的赵秀梅说:“赵姨,我来帮忙吧。”
“好。”赵秀梅答得很轻快,把手里的菜交给安恬洗,然后又开始在菜板上切肉。
赵秀梅一边切肉一边说:“恬恬啊,你是不是跟嘉辞一个班,他这周没去上学,下周我看也去不了,要是落下了功课什么的你就把你的笔记给他看看。”
安恬正心想许嘉辞去不去上学他的功课水平都没什么区别,然后又愣了一下,抬头:“许……呃,嘉辞哥哥,还去上学吗?”她以为出了这件事,从初中起就开始留校察看的许嘉辞终于会退学。
赵秀梅:“去啊,怎么不去?只是这孩子也是,唉,什么都不肯往外说。”
安恬眉心皱了起来:“说什么?”
赵秀梅也愣了,停下手中的菜刀抬起头:“嘉辞没给你说吗?”
安恬摇头。
赵秀梅一边切菜一边给安恬说了个大概。
上周末晚上,九中有一伙混混来四中外面的网吧打游戏,看到一直在四中外面流浪的那个智力有障碍的少年。
那伙混混实在是恶劣极了,智力障碍的少年见到他们面目不善便想跑,却被他们捉了回来,开始一起捉弄殴打。
他们把智障的少年反绑在电线杆上,用他的身体灭烟头,用他的身体当靶子,把所有的恶都撒在连一声救命都不会喊的智障少年身上,许嘉辞路过的时候,那群人正在挨个狞笑着用脚踩智障少年的裆部。
他们人很多,九中体校出来的体格都不差,身上有的还带着刀和甩棍。
然后许嘉辞跟他们打了起来。
有路人以为是学生打架斗殴报了警,警察赶来,好几个人被浑身是血的送往了医院,许嘉辞被带到了警察局。
其中有一个受伤的混混家中有些势力,看到儿子被打成这样,存心要搞死四中罪魁祸首的少年,走了关系,放狠话要许嘉辞非坐牢不可。
只是警察调了当晚的监控,先是看到那伙混混在用各种下流的手段凌.辱智障的少年,许嘉辞路过,阻止,双方才打了起来。
警察自然最讨厌这些社会的渣滓,可是因为这事见了血,有混混伤势不轻住院了,所以对于如何处置见义勇为却伤了人的少年,似乎便变得有些棘手。
然后正为难之际,海城鼎有名的许家,参与了进来。
跟许家比起来,那个混混家里找的所谓的“关系”,几乎是蝼蚁遇大象,微不足道。
不久后许嘉辞便被放掉了,因为事情的处理过程中多少还是有不便宣扬之处,所以就连许嘉辞学校的人,也都不怎么清楚。
安恬听赵秀梅讲完来龙去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她想到那天下午在学校外面碰到的那个智障的流浪少年。
他冲她傻傻的笑。
于是她给少年买了包子。
可是同样的笑,被另一帮渣滓碰到,便向他发泄任性最黑暗的恶,给与一个智力障碍的流浪少年无尽的凌.辱和折磨。
然后是许嘉辞。
安恬倏地想起他一开始看她眼神里的那抹期待,然后她对他说了那些话。
仿佛他才是什么令人厌恶的混蛋,恶魔。
他或许对她来说的确是恶魔,但她并没有资格把他想的低劣。
安恬心乱得像一团麻,懊恼不已。
赵秀梅饭做好了,许嘉辞还是没出来。
安恬端了饭,又带上了许嘉辞要擦的药,去敲他房间门。
门不开,房间里很安静。
于是安恬去找了备用钥匙,把房间门打开。
安恬从小便很少进许嘉辞的房间,此时门一开,她便感到有空气扑面。
是许嘉辞衣服上的味道,然后还有一种,安恬也说不清,是他这个年纪独有的少年的气息。
房间里黑漆漆的,没开灯,窗帘也拉着,凭借从外面照进房间的光线,安恬看到许嘉辞躺在床上。
他没盖被子,一条腿还吊在床下,不知道睡着没。
安恬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她本来放下东西就直接转身想走,然后看到床上不动静的人,突然又停了下来。
“啪”一声,安恬按开许嘉辞的床头灯。
许嘉辞本来用手臂挡在脸上,似乎感到有光线漏进来,于是放下挡脸的手臂。
他没睡,直接看过来。
安恬抿了抿唇,似乎觉得有些难为情,然后还是指指他床头:“吃饭了。”
然后又指指她一起送进来的药:“你吃完之后把药擦了吧。或者吃之前擦也可以。”
许嘉辞依旧看着她,静静的,她看不透他眼神里的情绪。
安恬在他房间踯躅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声:“对不起。”
床头灯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许嘉辞脸上的伤愈发骇人,安恬想起下午他质问她,既然那么讨厌他,看到他脸上会不会觉得很爽。
安恬想说一点都不爽,最后又咬着唇,拿起她送进来的药水。
“先擦药吧,那个,我帮你擦。”
……
许嘉辞坐在床边,双手搭在床上。
安恬站在他身前,用棉签蘸了药水,然后一点一点涂在他脸上。
许嘉辞抬眸看她。
少女神情专注,红唇微微地张着,她眼睛一直凝着给他上药的地方,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浅浅地打在自己的脸上,那种感觉,好像让他每一根汗毛都轻轻的痒了起来。
他怔然。
“好了。”安恬终于给许嘉辞脸上涂完药水,直起身。
她这才感觉到许嘉辞貌似在发呆。
安恬知道他身上肯定还有很多伤,只是她不方便,于是把药水递给他:“身上的,你就自己擦吧。”
许嘉辞这才回过神。
他低头,看到安恬递过来的药水和棉签。
她衣袖往上蹿了一点,纤细雪白的手腕上有一块黑色的手表。
那天晚上他也曾摸到过。
许嘉辞缓缓伸手,安恬以为他是要接药水,结果他却把手伸到她手腕。
她表戴的比较松,许嘉辞把表盘转过来,看了看。
第22章
黑色的表盘在卧室灯光下发着微微的光泽。
许嘉辞按了按表盘右上的按键, 表盘变亮,显示出现在的时间和日期。
表盘上没有明显的logo,但是每个品牌的电子表表面的设计都会有其品牌的独特性, 稍微了解一点的,并不难认。
安恬倏地从许嘉辞掌中缩回手。
不知道为什么,当许嘉辞看到她手上的手表时,她心里感觉莫名的很奇怪, 就像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看到一样。
许嘉辞掌心一空, 倒也没说什么。
安恬转身出去了。
两个星期后, 休养完毕的许嘉辞要重返校园。
得知七班的校霸要回来了,七班,乃至整个学校, 似乎都笼罩在一种蠢蠢欲动的气氛里。
张培胜望着班上那群蠢蠢欲动难掩兴奋几乎快要坐不住从座位上蹿起来的男生,又开始头疼了。
不过这次的事他后来也了解了个大概, 然后发现自己从业二十几年, 对这个年纪的学生内心世界了解还是太少。
然后终于在某一天早上,教室后排那个空了快一个月的位置,坐上了人。
“辞哥你终于回来了!”不少男生围过去,徐朝飞第一个发言,“你不知道你这段日子不在, 有些狗日的龟儿子说的有多难听。”
“什么那么难听啊, 说出来让老子听听。”许嘉辞抬抬眼皮,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
当然是说你在外面犯了事打伤了人被抓进警察局要坐牢的事, 徐朝飞于是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好在现在你回来了, 看他妈的谁还敢传谣。”
万睿附和:“今晚‘大世界’走起?咱们给您接接风洗洗尘?”
许嘉辞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憋闷了这么些天老子骨头都快生锈了, 去打球。”
众人:“好,打球。”
下午,学校篮球场上。
已经十二月多了,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学生也都已经在校服外面套上了棉服羽绒服。然而球场上的人打球时身上只穿一件长袖衫,外面再套一件球服,饶是这样,浑身似乎也在还往外冒着热气。
许嘉辞拿到球,身前展臂防守的对手,身子直接向后轻轻一跃,球出手,然后稳稳地落进篮筐。
“好球!”有人在喝彩。
因为是冬天,篮球场空荡荡人不多,不一会儿才又来了一帮人,在隔壁场地。
许嘉辞停下来去喝水,冰凉的矿泉水被他灌进胃里,他顺便往隔壁场地上看了看。
他突然看见一个人。
沈清越在隔壁场地打球。
他打球时只是把外面羽绒服脱了穿着校服,也没戴眼镜,正冲队友拍手示意传球给他。
他拿到球,带球连过两个防守,最后成功把球投进篮筐。
许嘉辞放下水,舌尖抵了抵左颊。
球技不错。
他原以为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球都拿不稳的弱鸡。
只是比他那还差得远。许嘉辞心里想。
“辞哥,上吗!”徐朝飞正冲他喊。
许嘉辞把水瓶精准投进几米外的垃圾桶,重新走回场地:“来了。”
然后接下来的时间,如果说刚才那几个球只是热身的话,许嘉辞现在才正式进入状态,他带着球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场上无人能挡,球从他手里不停地被投入篮筐,无论是三分线外的远射,还是弹跳力惊人的扣篮。
似乎存心要证明什么一般。
球场上一片叫好声,球场边站了不少来看打球的男生女生,就连隔壁的球场的人目光也被吸引过来。
又一次,许嘉辞一个跃起的扣篮,球被直接狠狠砸进篮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