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怀愫
怀愫  发于:2019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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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砂红烛照得满室光华,火色之下邪魅难藏,谢玄看不见,小小却能见到一道虚影,似人非人,就立在屋中,一动不动。
  小小攥住谢玄的掌心,指尖轻点,暗示有人正在屋中。
  谢玄指尖一紧,当此情景,倒不害怕,反大喇喇道:“干脆把这棺材板打开,看看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人既在暗中盯着他们,必是十分关切棺中的东西,用这个便能逼得他现身。
  谢玄刚要剑砍红线,线上金铃符牌不住颤动,一道低沉的声音道:“这是你母亲的骸骨。”
  谢玄举着桃木剑,斩不下去了,他旋身拍出一张符,那想将那人定住,谁知符咒刚拍上去,那个灰影就散成一缕烟。
  飘出去三步,再次凝聚。
  “来都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谢玄上前两步,“是英雄好汉的,就现一现真身!”
  小小暗暗在银叶上钉上黄符,谢玄话音一落,便举剑上前,那人魂识又散,等再次重聚时,劲风拂面。
  “钉!钉!钉!”三声,三枚带着黄符的银叶牢牢钉在砖上。
  第一第二枚被那人躲开了,第三枚钉上了虚影,那东西被黄符击中,竟被打散了。
  谢玄小小立在原地,那道声音虽轻,可他们却听得清楚,棺中是谢玄母亲的骸骨。
  谢玄咧嘴笑笑:“胡说八道,师父都不知道我娘是谁。”
  若真如此,红兜又如何解释?
  他越笑就越是勉强,目光灼灼盯着棺木,明知而故问:“你说……这棺中人是谁?”
  小小轻声答他:“商皇后。”
  谢玄自然知道是商皇后,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只要开棺,就能知道一切。
  此念一起,就像在心中烧了一把野火。
  红烛“噼啪”声响,照得满室火色,谢玄漆黑双映着烛光,也似有火在烧望着小小的眼睛:“我要开棺。”
  “好。”
  小小将宫门虚掩,破开北边窗户,一根一根解下棺前悬着的红线墨线,巧手翻飞,将红线缠成罗网。
  若是那棺里的东西成了气候,这东西还可抵挡一阵。
  在皇后宫中镇尸,化贵气为鬼气,又聚阴于棺顶,想要开棺,最好的办法是将棺木抬到太阳下,暴晒三日。
  先去其阴,再来开棺。
  可谢玄等不得了,他们只有今夜,今夜要解开一切谜团。
  谢玄御风而上,毁了棺上聚阴阵,又拍几道光明符,消散屋中的阴气,再将光明符贴在桃木剑上,与小小对视一眼。
  两人一左一右,扶着红棺棺盖,谢玄伸出手去,揭开贴在棺木正中的镇煞符。
  符纸一离棺木,棺中便“咯咯”轻响,夜半无人,烛影摇曳,每一响都似炸在耳边。
  谢玄手握镇煞符,跟小小使了个眼色,一把推开了红棺盖。
  棺盖一开,两人便齐齐退后,退到殿门边,看那棺中有什么动静,半晌都没声音,直到谢玄想上前察看。
  “啪”一声,棺中伸出一只手来。
  血肉已尽,白骨上只余人皮,一碰人气指甲爆涨,两边朱砂红烛镇不住她,“噗噗”熄灭,只余下谢玄手中的火折。
  谢玄举起桃木剑,这柄木剑是卓一道给他们的,与师父那柄,原是一对,用受过雷击的桃木制成,阳气极刚猛,本该此时刺出,镇一镇那东西。
  可谢玄却迟迟没有出剑。
  棺中立起个女人,谢玄只见皮骨架子,而小小却一眼就认出,她就是方才在房中刺绣的女人。
  她身上的怨念,宛若实质,人方立起,殿中房梁墙壁上贴纸着的黄符便纷纷破裂,黄纸朱砂在殿中飘荡回旋。
  她的脖子“咯咯”两下,看向谢玄小小,身形爆起,飞扑而来。
  “师兄!”小小轻叫一声,见谢玄不出剑,自用银叶钉住黄符,破空而去,阻拦女尸体的攻击。
  谢玄如梦初醒,飞剑刺去,剑尖划过女尸脸前,又急急收住。
  “你是谁?”
  谢玄急声问道,女尸不闻人语,再次攻来,一爪便将房梁抓出三道利痕。
  小小心细,见阴物又比谢玄更清明,眸中雾色一起,便对谢玄道:“她头顶定钉,魂魄永存肉身。”
  只有将钉子起开,才有可能放出魂魄。
  “好阴毒的法子。”镇尸人是想她永世不得超生,等到皮肉化为飞灰,她的三魂七魄便也就消散,偏偏今日碰到了他们。

  小小抖出红线阵,与谢玄一左一右,两人控风飞出,绕着女尸抛开红绳,红线似张鱼网,将她牢牢缠住。
  谢玄倾身上前,一只手就要拨开女尸的头发,拔出那颗钉子。
  女尸却怪笑一声,手指抓破红线网,皮上被八卦木牌灼出火洞,她却无知无觉,一爪抓向谢玄襟前。
  “师兄!”
  小小伸手要拦,已经不及,谢玄拔钉心切,离得实在太近。
  桃木剑要刺,却下不了手,若这真是他母亲呢?
  女尸指甲划破谢玄衣襟,襟中飞出四只金蝠,接二连三,一只一只咬在女尸手背上,尖牙才刚咬到,金蝠便被女尸阴气所冲,顷刻消散了。
  可这短短一瞬,已经足够谢玄逃开。
  但他并没有逃,女尸身体僵住,两轮死眼盯着谢玄和谢玄襟中红兜,骨头架子“咯咯”轻响,似在颤抖。
  小小再次捂住耳朵,那哭声又来了。
  “师兄!拔钉!”
  谢玄猛然回神,伸手一拔,女尸跪坐在他身前,竟然一动不动。
  钉子落地,骨头架子松落一地,谢玄茫然四顾,心里已经明白,这就是他母亲。
  小小眼见一团影从从骨中立起,渐渐成了人形,她刚要说话,就见那女人对她摇头,倏地飘到小小面前。
  “不要说话。”
 
 
第102章 骨肉血
  女声温柔至极,可小小还是抬手捂住眼睛,阴气一冲,她又开始流泪了。
  女子往后飘了两步,满面歉疚:“对不住你了。”
  小小抹去泪水,想要问话,被她摆手拦住,又说一次:“不要让他知道,你看得见我。”
  女子说完飘回到谢玄身边,绕着他打了个转,一边哭泣一边露出笑容,双手阖什,仰头望天:“多谢商家列祖列宗,保佑我儿平安长大。”
  她在缝那红兜之时,下了术法,这件红兜只要在儿子的身上,便能保护他,时隔多年,金蝠一出,便唤回神志。
  泪珠涌出眼眶,还未落地,消散成烟雾。
  是谁害你?
  既不能说话,小小便借着符灰在地上写字问她。
  女人垂下眼眸,又看了眼谢玄,才对小小道:“求你千万拦住我儿,万万不能让他替我报仇。”
  小小愈加不解,她死状这样凄惨,若不是他们两人阴差阳错,来到这里,打开了棺木,她就会魂飞魄散,死前受的冤屈,再也无人能替她讨回公道。
  为何?小小再次写道。
  女人蹙眉抬首,望着小小的目光满是柔意,嘴角竟还微微含笑:“弑父的承负,非人所能受,我不能为了杀那禽兽,就断送我儿一生。”
  弑父杀母,乃是人间极恶之首,作此恶者,报六亲子孙,生生世世都要承担因果。
  何况谢玄还是修道之人。
  小小闻言大震,商皇后是师兄的母亲,那皇帝就是师兄的父亲,他的父亲害死了他的母亲。
  她咬住嘴唇,低头写道:他因何害你?
  商云箩看见这句,脸现恨色:“为了我这一身骨血。”
  商将军就只有商云箩这一个女儿,生下来时通体青紫,只有一丝活气,是商将军用术法稳固神魂,才能让她安然长大。
  “我本该死之人,可父亲逆天改命,折半生阳寿为我续命,是以他不到三十,便英年早逝。”
  商云箩说话的时候,眼睛一错也不错的盯着谢玄,她父亲为她舍去半世阳寿,她为了她的儿子,也这么做了。
  “我父亲将最好的给了我,必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竟是这些害了我。”商云箩苦笑一声,“我的一身骨血就是续命的良药。”
  圣人正值壮年,突然得病,太医束手无策,紫微真人也不过延缓病情,并不能根治他的病。
  “有人向他提议,用我的血当药引。”
  不过一两滴血,刺破指尖就能得到,商云箩并未当一回事,还希望以此能让商家人好过一些。
  初时皇帝的病确实慢慢好了起来,也对她另眼相待,商家人再次得到圣宠,两人成婚多年,终于有一段和睦岁月。
  可慢慢的,一两滴血不够用了,他从一天喝一次药,到每个时辰喝一次药。
  即便如此,也控制不住病情。
  便是此时,商云箩怀孕了。
  商将军的法术只在女儿的身上灵验,所以用她的血当药,效用不大,但婴儿在母体孕育,母之血肉便是婴儿之血肉,先天得来的,比后天得来的要更强。
  用这个孩子便能再施禁术,为皇帝续命。
  商云箩拼死也没能将孩子送出去,自己还被钉死在棺中。
  死后一口怨气不散,附在骨上等了十六个年头,终于开棺见月,了却心中夙愿。
  谢玄解下衣衫,将母亲之骨收拢裹起,缓步走到红棺前,就见棺中有一滩血痕,他凝神瞧了一会,恍然大悟,这是木钉入脑,留下来的。
  谢玄猛然喘息,点起火折,点燃红棺,将这个困了母亲十六年的东西烧成灰烬。
  既烧了棺木,那棺盖也要一并烧去,他刚要点燃棺盖,就见棺材板上写着一行褐色的字。
  “商家列祖,庇佑我儿,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木钉入脑,商云箩一时未死,那片刻之间只想到儿子,她虽根骨不成,道术低微,也撑着一口气,在死前留下誓言。
  谢玄终于忍耐不住,抚棺大哭。
  小小走上前去,两只手搂住谢玄的肩膀。
  商云箩死前遗愿便是儿子平安,此时魂魄被释放,见到儿子果然如她所愿,不能再留存世间。
  三魂归天地,七魄散于尘世间,一切爱恨随风而化,可她临走之前还想伸手抚一抚谢玄的额头。
  谢玄头顶六毫金光一现,商云箩竟碰不了他,小小咽泪抬眉,对她做出口型“上身”,说着放空神识,毫不抵御。
  一双软手自头顶抚到耳根,一下又一下,轻拍着谢玄的背,声音虽出自小小的口,却是从未有过的低柔:“别不痛快,她心里是很高兴的。”
  谢玄依旧蒙头大哭,不愿意让小小见到他这模样。
  商云箩附身,也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说完便离身而去,半身已经化作光点,她最后对小小道:“万万不能让他为我报仇。”
  说完这句话,商云箩便化作一道气,破窗而出。
  小小伸手抱住谢玄,死死咬住嘴唇,这仇,师兄不能报,就由她来报。
  圣人迟迟不到,池一阳有些沉不住气,他就坐在紫微真人身边,一直关切着紫微真人的动向,听见紫微真人呼吸一促。
  立时问道:“师父怎么了?”
  紫微真人袖中灵牌碎了一条缝,他方才抽出一丝神魂以凤鸾宫去,本是想指引谢玄开棺的。
  不意两个小孩子竟然这么厉害,竟然能伤了他。
  “无事。”紫微真人阖上双目,小姑娘倒还有些真本事。
  池一阳见师父打坐入定,不敢吵着他,可就在此时,圣人驾到。
  他看上去哪像是重病垂危的人,不仅面色红润,气色极佳,白发也有一半变黑,与贵妃二人相扶相携,笑着入席七星宴。
  百官纷纷下拜。
  瑞王打头,宁王,楚王随后,按年纪一字排开,齐齐向圣人请安。
  圣人语笑生风:“听说今年的七星之中,还有一位坤道。”
  奉天观的人面面相觑,他们与宁王相商,就在今日动手,可圣人怎么也不像是灯尽油枯,王气衰弱的模样。
  行刺天子的因果承负,该如承担?
  圣人问话,贵妃言笑晏晏:“今岁的天枢星既是女子,就该由妾来点星才是。”
  盛夏时节,宫娥多穿薄纱裹胸,贵妃肌肤丰白,色若芙蓉,绯红轻纱拢在身上,目光滟滟。
  圣人点头笑应:“就依了贵妃。”
  太监立时奉上玉牌,上刻天枢二字,贵妃娇声道:“天枢星上前来罢。”
  “小小”立了起来,举步上前,行到圣人贵妃的面前,缓缓下拜。
  离得远时,瞧不清眉目,站到灯下,贵妃目光一怔,她再想不到,得了魁首的坤道,竟生得这么美。
  乌发如云,肤白若雪,举目抬足不似真人。
  如斯美人,竟去修道。
  贵妃用眼角余光去看圣人,见圣人目色不动,看着小小,似在看一朵花,一枝柳,心中虽诧异,却满意。
  也跟着笑起来:“想不到天枢星如此年轻。”赞一声年小还行,要赞她美貌是万万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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