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怀愫
怀愫  发于:2019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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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譬如练书法之时,师父随时在身后抽笔,一面习书一面防备,久而久之腕力大增,乃是一样的道理。
  他感慨完了还是疑惑:“你们在此处是找什么?”
  谢玄几话间已经想好了应对,他咧嘴一笑:“找吃的。”
  “找吃的?膳堂的伙食不好?”
  谢玄摸了摸肚皮:“我跟师妹与师兄们不同,我们从小就食荤,一天不吃肉,身上就没力气,这都两天了,天天都是青菜豆腐,腿都软了。”
  这满宫的道士都不吃荤,山上的兔子松鸡肥壮得很,看着就满肚子油,捉来烤了一定很香,谢玄本就有这个打算,现在拿这个出来搪塞卓一道。
  卓一道听了皱眉,果然什么样的师父教什么样的徒弟,他想了想道:“紫微宫中戒杀生,你们要食荤也可,到城中酒肆去便罢。”
  谢玄点头应承,低头扫到草丛中的线香,料想是小小惶急之下把香给扔到香里了,他一把拎起豆豆,提给卓一道看:“不光咱们找吃的,也给它找点吃的,它吃的东西,得点得香来捉。”
  豆豆半梦半醒,脑袋一抬,冲着卓一道“嘶嘶”吐舌。
  卓一道一怔,他还是年幼的时候听师父说起过师伯捉妖的事,天下纷乱,魍魉横行,南道北道刚刚兴起,天师道一门叱咤。
  师父曾带他拜会过师伯,央请师伯一同坐镇紫微宫。
  玉虚师伯的酒葫芦就挂在松枝间,人不知隐在何处,师爷问他:“师兄矢志荡平天下妖魔,可一旦承平日久,妖魔自然隐匿,师兄的葫芦有多久没捉到妖了,不如同我一起坐镇紫微宫。”
  “你的道是登金阙,我的道是游江湖,我与你道不同,不想与谋。”
  师父在酒葫芦边守了整整一日,从朗月繁星等到红日初升,都不曾见到玉虚师伯的面,他终于失望,带着卓一道下山去。
  师父是个果决的人,决定来,便扔下大小事务,奔波千里,决定走,便立时下山,一步都没有回头。
  卓一道也不过七岁大,他在硬石上睡了一夜,手足僵硬,慢了一步下山去,只觉得四周轻风一动。
  他回过头去,就见那松枝上挂的葫芦不见了,大石头上坐着个饮酒的男人,他衣裳拓落,举动放恣,见自己回头,对他轻轻一笑,目中精光四射。
  卓一道刚想回头叫师父,他似乘风而去,无影无踪。
  这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再次相见,天师道已经没落,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天下承平,纵有妖魅魍魉,也逃入深山幽潭。
  玉虚师伯吃得烂醉,目中精光不在,见到师父颠倒说些醉话,唯一清楚的只有四个字“可怜可笑”。
  卓一道自从入门起,只有两次见过师父勃然大怒,一次是他弟弟偷走丹书,叛出紫微宫;一次便是玉虚师伯说了这句话。
  师父将师伯关入铁沙牢内,二人在其中对谈些什么,他不敢探听,可饭食是由他日日送上山去的。
  师伯躺在大石上酣睡,明明没酒,牢中却酒香不散,他仔细盯着,想看看师伯是不是偷出牢门,发现每到夜晚,两只小猴子摇摇晃晃自山道上来,抬荷叶给师伯送酒。
  师伯隔着牢门,咬住荷叶梗子,把满荷叶的酒吸溜个干净。
  就连这件事也是十数年前了。
  看这师兄妹二人竟养了一条小蛇,也没往蛇妖这上头想,只以为是宠物,玉虚师伯能养猴子,他的徒弟就能养蛇。
  卓一道点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既不走,那谢玄和小小得避开他。
  “师兄是在此修炼?”他们修神仙道的,讲究的就是吸天地灵气,日用精华,再佐以丹药,期望有一天能白日飞升。
  谢玄以为卓一道是想在此修炼。
  卓一道笑了笑,并不答话,谢玄也笑了笑,带着小小离开,一边走一边说:“那咱们就换一个地方找东西吃。”
  绕到林中,小小才松一口气,她一直扣着银叶子,若是卓一道别有所图,她当时就会放出风叶,把他扎成刺猬。
  谢玄做了个手势:“我去瞧瞧他在那儿干些什么。”
  小小伸手想要拉谢玄,谢玄拍拍她:“放心罢,无事的。”
  说着脚下腾空,随风而潜,顺着树叶沙沙的声音,藏到树后,看卓一道大这里究竟要干什么。
  卓一道竟在风口处打坐,似乎是在等着什么,谢玄抬头去看,只见黑夜茫茫,总不会他一老道士,大半夜的,在等老相好罢。
  谢玄心中暗哂,耳中一声轻响,他立时凝神屏气,等了许久才见天边一道黄影飞出,竟是一只黄符叠的纸鹤,方才听见的轻响,就是纸鹤拍翅的声音。
  卓一道站起身来,伸出手去,一把捏住了纸鹤,将纸鹤拆开,读黄符背后写的信件,读完之后将那黄符收入袖中。
  谢玄皱起眉头,卓一道会这法术没什么出奇,奇怪的是他怎么大半夜的跑到山间,还用纸鹤与人传信。
  天色浓黑,隔得又远,谢玄只能看见他与人传信,瞧不清楚他信上写了什么。
  谢玄猛然瞪大了眼睛,给他传信的会不会……是师父?
  卓一道将信收回袖中,转身离开,谢玄等了许久,这才从树后离开,跃上山去找到小小,就见小小蹲在石畔,豆豆正在大嚼着什么。
  小小见谢玄回来,立时问道:“他干什么?”
  “有人……用纸鹤给他传信。”谢玄犹疑不定,难道师父跟卓一道还有来往?
  “会不会是师父?”小小想的跟谢玄一样。
  谢玄摇摇头:“不知,咱们再仔细找找,你的香点了没有?”
  香炉中只余下一撮香灰,小小点香寻人,可这山上丝毫没有师父的踪迹,她抱着香炉摇头:“师父不在山中。”
  那缕烟似是被风吹了出去,从两山之间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不怕,咱们都到了紫微宫,总能查出来,等明日比试过了,我就去黑牢探一探,说不准是有什么法术禁制,这才找不到。”
  两人说完,谢玄才看了看豆豆:“它在吃什么?”
  豆豆吃得头也不抬,只见它半截尾巴在摇晃,小小道:“点的香把孤魂引来了。”一边说一边怜爱的摸摸豆豆的头。
  豆豆以魂魄为食,三魂归幽冥,七魄散于天地,点香召来幽魄,让豆豆吞下那些灵光。
  它好不容易才饱餐一顿,吃得身子一翻,小小将它托起,对谢玄道:“它好像有些长大了。”
  豆豆原来就只有小小的小手指头那样粗细,养了这么久才将将细了一点。
  谢玄仔细看了看:“哪儿长大了,我看它是吃多了,撑圆的。”
  豆豆在小小身上抬起头来,“嘶”一声,跟着又睡回去,一动都不动,果真是吃得撑了。
  “这里灵气浓郁,连幽魂鬼火都比旁的地方要亮一些,让它多吃吃顿,很快就会长大的。”小小抚摸豆豆,还将它卷到袖中。
  豆豆心满意足地卷起蛇身,把自己团得好好的,任小小将它放到袖子里。
  谢玄看月亮渐渐下落,握住小小的手:“走,看看可有哪个不长眼的闯空门。”
  他们结伴踏风回去,人还未落地,小小就自袖中射出一支银叶,“叮”一声,那银叶一半扎进石中,叶脉上夹着一枚符咒。
  谢玄瞪大了眼睛也没瞧见小小钉住了什么,却能看见那银叶不住颤动,似是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
  小小紧紧皱起眉头,随手又拍了张符上去,这下将它激怒了,回头就冲着小小谢玄嘶吼一声。
  谢玄鼻尖一动,风中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他皱眉问道:“是恶鬼?”
  小小点点头,这恶鬼委实生得难看,已经瞧不见人的模样,嘴巴张得巨大,白森森的尖牙还不知黏着什么东西的血。
  双手化处利爪,在大石上乱扒,声音尖锐刺耳,谢玄虽看不见鬼,但能看见石头新添的一道道划痕。
  是谁胆子这么大,竟在紫微宫里放出一只恶鬼伤人?
  “是谁要害我们?”小小看看谢玄,紫微宫中都以为他们是玉虚真人的徒弟,就算紫微真人与玉虚真人不睦,何必伤个小辈,何况紫微真人还不在宫中。
  谢玄想了想,想到今日在藏经阁中那几道视线,脑中一搜寻皆是奉天观的人。
  “这种东西,干脆给豆豆吃了。”
  豆豆在小小袖中弱“嘶”一声,它今天吃得太饱了,而且那东西闻上去很臭。
  连豆豆也不肯吃,小小掏出黄符,想将它就地化去。
  谢玄一把挡住她:“别急,把它捉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明日就是大比第一场,这东西的主人必要出现,到时放它出去,看看是谁还没大比,就用此下作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豆豆:吃饱咧,不吃咧
  师兄:不被人妒是庸才
 
 
第83章 三面缘
  谢玄将那只恶鬼装进瓷瓶,又在瓶口贴了张黄符封条。
  把那瓶子上下一抛,颠得恶鬼在瓶中翻转,不住嘶吼,他把瓷瓶扔进竹篓,对小小道:“明日咱们就能看见紫微真人了。”
  入紫微宫几日,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明天是道门大比,北道的掌教,洞灵道人千里迢迢自奉天观来,紫微真人是必要现身的。
  小小点了点头,紫微真人按排份来说是师公,可对他们来说是敌是友尚不分明。
  谢玄将两条长凳子拼成一张床,身下就是薄木板,直躺在上面,阖眼吐纳。
  小小在床上打坐,半日也不能静下心来,松开莲花指,抱着膝盖对谢玄道:“师兄,我睡不着。”
  谢玄腰上用力,翻坐起来,脚尖踮地滑到床沿:“怎么?害怕了?”
  小小摇了摇头,她只着中衣,一头细发披散肩头,目色空濛的望着谢玄,她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谢玄伸手摸摸她的头,掌心触着绒绒发丝:“别怕,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
  “我看着你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小小乖乖躺下,心里想着师父,师兄那个很古怪的弟弟,又想到那个不知模样的紫微真人,阖上眼睛,呼息渐轻,慢慢睡着了。
  谢玄没走,干脆就脱了鞋子,躺在她身边。
  山间不比平地,这儿还似深秋,到了夜间越发寒冷,伸手摸摸小小的脚丫子,又跟冰块似的,让她的脚贴着自己的腿,捂得热了才满意点头。
  替她将被子拉起来,拉到胸口处停顿片刻,小小好像比出村子的时候要胖了。
  被下裹着的身躯娇小玲珑,但也渐渐有了些曲线,胸前微凸,腰如细柳,叫人看一眼便心头发烫。
  可她熟睡之际,还似幼时,鼻尖翘着,嘴唇微微噘起,有白日里没有的娇憨。
  谢玄不由自主凑近了几分,仔细看她面上茸茸细毛,身上倏地一热,他猛然回神,坐直了身子。
  半晌才心平气和,缓缓吐出一口热气,今夜还是老老实实去睡板凳罢。
  小小睡得极轻,迷蒙之中将眼一睁,便知自己又离魂了。
  自修习玉虚真人教的法咒之后,小小自觉神魂稳健,已经许久都不再离魂,没想到今夜又离魂了。
  玉虚真人说,每次离魂都是因她心中有关切之人,那么她是不是能知道师父在何处?
  她站在一条空无一人的长廊中,走了许久,才看见一座殿宇。
  红墙金瓦,比紫微宫的三清殿,还要更堂皇。
  小小连州县府衙都不曾进去过,更别说这是么大的院子,她还以为是哪个富户的宅院,等往前几步,听见殿前传出兵甲声,这才恍然大悟。
  这里是皇宫。
  怪不得有这么气派的殿宇,只不知,殿中人是谁。
  她心念一动,人就已经到了殿中,殿内人声寂寂,香烟袅袅,小小转过丝帘,就见个锦衣丽人跪在榻前。
  小小平生都未曾见过这么美貌的女人,澹王妃端丽已极,却不似她妩媚入骨。
  雪藕似的胳膊裹着绯红轻纱,一只手托着玉盏,一只手捏着个玉柄金勺,一勺一勺喂榻上的人饮蜜浆。
  “吃了药可好些了么?”那丽人问道。
  小小又往前两步,这才看清楚榻上的人,他头发半白,眼眉下垂,还没走近,就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死气。
  不论殿中点什么样的熏香都遮盖不住,这人活不了多久了。
  小小倏地皱眉,这人头顶的命火与师兄一模一样,只是他的六毫光黯淡不明,似灯油烧到最后,底色泛黑,只余一星火色了。
  “好受多了。”他连声音都是苍老的,手上的肌肤如树皮一般,身边花枝般的美人,更显得他似块老朽病木。
  树皮似的手抚摸着美人面,美人泣道:“六郎莫急,仙长不是说了,他已经卜算到了,陛下的灵药就在附近,只要撑过这些日子,陛下的病就会全好了。”
  那人笑了一声:“十五年了,他认真去找,早就找到了,不是说他无所不能卜么?怎么找一个人要找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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