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怀愫
怀愫  发于:2019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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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道士睇了他一眼,也不客气,捏了一块肉往嘴里塞,没一会儿便把一包肉都吃尽了,吮着手指头把酒葫芦抱在怀中,又在镖车上睡去了。
  谢玄也不恼,他心中敬佩有本事的人,又轻轻跃回去,旋身坐到小小身边。
  他这一起一落,也被那对一矮一长的两兄弟瞧在眼里,纷纷侧目,虽不知道谢玄手段如何,就他这一手轻身功夫,那便是少有的。
  一直到黄昏时分,镖车行到山岗前,大队人马又停了下来,趟子手道:“各种英雄,再往前便是死人岗,岗上路极难行,咱们先停下用饭。”
  镖师趟子手都歇下起火野炊,还有带来的酱肉面饼,烧了一锅野菜汤。
  小小自己架起锅来,把烧鸡串起来再烤过,烤得鸡皮发脆,油脂滴在柴上,又把野菌子摘来,在鸡油下面烤了。
  那一队镖师都是粗汉,哪有小小做饭好吃,老道士闻着味儿就来了。
  小小撕了半只鸡给他,抬眼看向老道:“您吃吧。”
  老道士先不用手拿,鼻子凑上前,从鸡头闻到鸡屁股:“好香好香。”正要拿在手上啃,抬头看了小小一眼,一直耷拉着的眉眼骤然一抬又耷拉回去。
  接过小小手里的烤鸡,撕了两条鸡肉,卷在软饼里吃着。
  谢玄去前车取水,矮个儿笑盈盈过来,手里托了一把鲜果,递给谢玄:“小兄弟,这果子是才刚摘来的,分你一些。”
  他见谢玄功夫了得,想与他结交,进了死人岗也有个照应。
  谢玄接过鲜果,对他点点头:“多谢。”
  矮子自道:“我叫齐英,我兄弟叫齐远,我看小兄弟功夫了得,咱们进山之后相互也有个照应。”
  谢玄拱拱手:“我姓万,叫万金,我师妹叫万银。”随口胡诌,把师父被道门通缉的金额当作姓氏。
  矮子倒不计较这是不是师兄妹俩的真姓名,大家不过同路发一笔财而已。
  他笑道:“小兄弟可知前头为何叫死人岗?”
  谢玄还真不知道,矮子道:“倒也不是路过就要死的意思,那是几十年前,山中小镇一夜之间成了空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越传越凶,这才叫作死人岗。”
  谢玄看他眼神闪烁,知道他有所隐瞒,托着果子笑一笑:“谢谢齐兄告知,我与师妹对这些事一窍不通。”
  矮子连连摆手:“哪里哪里,不过大家同走一条路,这些事还是要告诉万兄才好。”
  他虽这么说,可并没见他去告诉那个干瘦中年人和老道士,显然是瞧他们一个萎靡一个老迈,这才来拉拢谢玄师兄妹。
  说完他又问:“万兄同那老道走得近,他可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拳怕少壮,可道术却不同,他怕那老道真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事。
  谢玄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是见他这个年纪还要替人押镖,心中不忍。”
  矮子也知道谢玄没说实话,彼此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谢玄一回到小小身边,就见那老道吃了整整一只鸡,又把半袋饼子吃完,一时神色微妙,他这肚量跟豆豆一模一样。
  小小藏了半只鸡腿,拿给谢玄:“师兄快吃。”再不吃,连这个都没有了。
  谢玄笑一笑,把鸡腿留给小小,自己只吃干粮,才将将塞饱了肚皮,趟子手便来催促:“再晚些进山,就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谢玄收拾东西背在背上,镖师趟子手背着货物,郑开山还走在最前,趁着天黑之前,找到一处空地安营扎寨。
  那个疯子到这会儿才醒转过来,他眼睛睁开,知道自己身在林中,仿佛重回噩梦,嘴巴微张,想喊却喊不出声来。
  仿佛被钉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两只手只肯抱着自己的身体,眼神万分惊恐,压下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嘴唇一张一阖。
  他没了舌头谁也不知他究竟在说什么,座中这些人,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见他行为古怪,只当他已经吓傻了,纷纷不再理会他。
  镖师之前,也有他的旧友,给他留了饭食,他明明腹中打鸣,但对肉食面饼看也不看,什么也不肯吃。
  谢玄一直注意这个疯子的举动,就像那矮子说的,这人既能幸存,必是知道什么关窍,只是看他的行为,一时不能推测出些什么。
  谢玄在看那疯子,小小也在看,往日进了山林,她总是无比舒畅,可这一回,刚迈进来,她便觉得喘不过气。
  整片密林,看似枝繁叶密,处处生机,可对小小来说,却是死气沉沉,她感受不到这林中树林的喜悦,只有一股又一股淡淡死气,在林间围绕。
  小小先是抬头看树,等到天色愈暗,她眼前影影幢幢,望向镖队的人,只见每人头顶除了五蕴命火外,她眼中所能见的,又多了一重。
 
 
第二卷 仓庚鸣
 
第44章 活皮影
  小小揉揉眼睛,用力睁大,想看得更仔细些。
  随着眼中雾色渐深,人人头顶的命火都变化了模样,她原来只能瞧见一团代表着命火的光,如今却能看见那光团细分成了几束。
  只有寸毫长,裹在五蕴之气中。
  白日之间有些难辩,进入密林,阳光遮蔽,这才在眼中显现。
  这几人中,除了那个疯子的头顶只有一毫光芒外,余下那些,有的两毫有的三毫。细细辨认,又有不同。
  有如莹火微光,有如油灯一豆,两毫光芒之中,也有一毫明亮,一毫黯淡,那个郑爷便是如此,他虽头顶有三光,但光光黯淡,合拢起来却依旧比旁人的要亮些。
  小小目光寻常谢玄,眼睛方才转过去,便觉得光芒刺目,用手指遮在眼前,眼里流出泪来。
  小小伸手抹掉眼泪,用手指掩住眼睛,指间露出一条缝来,等眼睛好受些了,方才放下,细数谢玄头顶毫光。
  总共六道,这六道光本就比寻常人的要亮,再融成一束,怪不得师兄命火灼灼,妖魔鬼怪不敢进前。
  小小想将这话告诉谢玄,才叫了一声师兄,头顶绿叶便沙沙响动。
  林间未曾起风,这一棵接一棵的树木却接二连三的响起来,一颗响完了,连一颗接着响,沙沙声传得极远。
  小小一下皱起了眉头,这些树在说话,用叶瓣的沙沙声传信,她的耳朵没有听见这些树在说什么,但她就是知道。
  小小紧紧抿住嘴,直等到谢玄拿了被褥铺盖过为,一把紧紧攥住了谢玄的手:“这个林子,我有些怕。”
  “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小小摇摇头,这里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没有,就连鸟雀之魂都没有,正因为太干净了,所以让她害怕。
  谢玄颇有些惊讶,小小自幼能见鬼,断头鬼掏肠鬼替死鬼,什么鬼不曾见过,看她人小,胆气却壮,这里什么也没有,倒把她给吓住了。
  “不怕。”谢玄从怀中取出红绳来,“我们绑上,你就不怕了。”
  红绳一头系着谢玄手腕,一头系着小小的手腕。
  大家都在这块空地露宿,也有人听见小她害怕,几个镖师纷纷瞧过来,他们心中也没有底,山林越暗,便越似有什么东西正蛰伏欲出。
  可除了小小这样的女孩儿,有谁能说自己害怕。
  是以小完这句,并无人笑她,反而同情地看她几眼,心道,若是今夜自己也在这儿交待了,只盼镖局能多给些银子,叫家中的孤儿寡母有个着落。
  谢玄把红绳系在小小手腕,低头之际,感觉一道目光投来,他装作不经意间扫过去,除了几个镖师之外,只有那个不起眼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立刻收回视线,看向别处,他至始之终在这六人小队里都没有什么存在感,既不说话,也未有出格的举动,谢玄对老道格外关注,对高矮兄弟也有防范,只有这人,看不清他是个什么来路。
  此时见他投来目光,装作不知,紧紧握一握小小的手:“系了红绳便无事了,咱们左右不离,挨过今夜就好。”
  小小点了点头,抱着竹篓,想看看豆豆如何,它中午就没出来要吃的,是不是嫌弃饭菜不好,生闷气了。
  豆豆盘成一团,头啣着尾巴尖儿,听见小小探头看它,微微抬头,无精打采的样子,连脑袋都不摆动了。
  小小伸手进去,揉揉它的头,豆豆也不吐出红信,缩着脖子,比往日里谢玄骂它还乖巧的多。
  看来这个林子,它也不喜欢。
  林中入夜极快,方才还能见着火烧一般的云霞,很快便全暗了。
  镖师趟子手们在营地四方都堆起火把,预防野兽,中央更起了篝火,几人值夜添柴,一时间将林子照得亮如白昼。
  高矮两兄弟自方才起便用红绳布阵,他们取出一团手指粗的红绳,在红绳之上系了铜铃,将这几团红绳,绕着树在树杆上。
  “大家伙儿若要出阵只能走这块石头的方位,我兄弟二人将这块地方守得铁桶一般,什么东西也进不来。”
  那个干瘦中年人也自袋中摸出黄符,默不作声的将符咒贴在树杆。
  老道士瞧了,只是嘿嘿两声,他什么举动也不做,手枕在头后,腿跷起来,嚷嚷:“有没有卤猪头卤猪耳朵吃。”
  谢玄既然受了郑开山的恩惠,便也站起来与那三人一道,高矮兄弟用的阵法就是他替李瀚海藏魂时用的,并不是将鬼怪拦在外头,而是将自己藏于阵内。
  修道之人精元强健,可普通人被困一夜必会委顿,何况还有个本来就灵犀不通的疯子在。
  他皱皱眉头:“这些人可能受得住?”
  矮子也瞧出来了,谢玄功夫虽好,可混江湖不久,那点仁心瞧着十分天真,他们为财,只要郑开山平安,余下人的性命,都不要紧,结阵做作,不过为了多得些银钱。
  他轻轻一笑,神色世故:“小兄弟,抓大放小,有些事是身不由己。”
  谢玄为他语中世故,更道这人不能相交,也不再说什么,到那疯子的身边,在他前心后背都贴上黄符。
  “虽不知你遇上了什么,但这两道符总可保你一夜平安。”
  谢玄在他身前贴了镇神符,后背贴了破秽符,疯子依旧缩身抱头,符一上身,竟安然下来,慢慢睡了过去。
  谢玄又去看树上贴着的符咒,他自小画符箓,一本书画得烂熟于心,盯着那张张黄符,皱眉道:“这符,我怎么未曾见过。”
  中年人神色一动,矮子先笑起来:“小兄弟,玄门各宗,自家有自家的法门,你方才多大的年纪,岂能什么都知道。”
  他这样说,倒也有理,谢玄并不放心,拿出自己画的符咒,贴在他与小小睡的那几棵树后,连同老道士那里,都一并贴了。
  结阵、架火,十几号人围坐在中间,入了夜,林中反而一丝风都没有,红线上系着的铜铃纹丝不动。
  小小坐在谢玄身边,无人有睡意,都睁着眼睛等待黑夜过去,就只有那个老道士,把酒葫芦一横,枕在脑袋后面,当作枕头,呼呼大睡。
  谢玄看了,颇为佩服,他自小到大从没怕过,坐在人中竟然也有些忐忑,心中想到,这有什么好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该似这位老前辈一般洒脱。
  也把身子往后仰,一只手垫着当枕头,一只手摊平了,对小小道:“来,咱们也睡一会儿。”
  小小并不困倦,但她还是靠在谢玄肩头,喁喁说道:“我的眼睛……更清楚了。”
  几个镖师围坐一堆,如临大敌,自家兄弟生死不知,轮到他们,还不知道有没有福气活过今夜。
  俱都坐在郑开山的身边,有的闷头喝两口酒,有的吃几块肉,沉默寡言。
  郑开山皱皱眉头:“咱们兄弟大风大浪,什么没有见过,怎么摆这个哭丧样,把酒肉俱出,咱们同饮同乐,往日押镖不许你们消遣,今日没什么顾忌,该玩的都玩罢。”
  郑开山说的消遣,便是开赌局,押镖的规矩,到了夜里也要留几人值夜,长夜漫漫,相对苦坐多么无趣,这些人便自己凑局,图个热闹,熬上一夜也不发睏。
  可郑开山下过令,怕他们沉迷赌局,让宵小钻了空子,只要押镖局途中开赌,一律从镖师降到趟子手。
  几人得了郑开山的令,摸出一付色盅来,就在大石上开局赌大小,三把过后,方才颓丧之气一扫而空,林中又热闹了起来。
  矮子到郑开山的身边:“郑爷,咱们只要两两结队,离开之时万不要孤身一个,咱们这么多人,有火有符,什么东西也不敢进来。”
  前几回都是寻常人着了道,这回有几个玄门人在,什么妖魔鬼怪,要来之前也得惦量掂量。
  其中一个吃得多了要解手,他解了裤带就想在树边方便。
  矮子赶紧道:“不成!红绳符咒碰上污秽物便效用全无,我陪你去林中便是。”
  那大个子生得高壮,仿佛座小山一般,矮子在他的面前就似个矮树墩子,两人结伴入了林中,没一会儿又回来了。
  一人问他:“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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