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红——明开夜合
明开夜合  发于:2019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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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她小号发的内容,亦觉得人人心中都有一座孤岛,倘若她不信任他,也不必一定要对他倾诉。
  人皈依宗教,不苛求他所信仰的神,一定要予以回应,倘若他已决心奉献血肉,肝脑涂地。
  可是,他的神,或许并不需要他的供奉与信仰。
  后半晚,傅聿城几乎在凌晨时分才又睡着。
  他被一种温柔又湿润的触感弄醒,微明的天色透过绉纱的窗帘,泛着雪色的洁白。
  他掀开被子,梁芙攀上来。发丝垂顺,落在他颈间是细碎的痒,她眼有桃花意,低下头来,把吻覆在她唇角。
  她轻声笑说:“傅聿城,我们生个孩子吧?”
  傅聿城把眼闭上,伸手轻轻将她一推。
  她要做什么?还要用什么样的把戏来捉弄他?
  他已经不懂了。
  梁芙一愣,似有些难堪于自己被拒绝,片刻却又笑问:“你觉得不好吗?”
  “生了小孩,你还有空养吗?”傅聿城缓缓睁开眼,看着她,眼底一片平静。
  她还要再说什么,傅聿城已经不想再听了,翻个身从床上爬起来,走去阳台。
  窗一打开,狂风夹着凛冽寒意扑面而来。
  原来是真下雪了,远近覆白,一种彻彻底底的冷与干净。
  ·
  在傅聿城看来,那个落雪的冬日清晨,该是他们关系的句点,但谁知,他们此后竟然又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半。
  很难概括那一年半之间无尽的琐碎,但也很好概括,因为那大抵是貌合神离的最佳写照。
  窥见她夜半发布的真实心声之后,他终于接受自己满腔热血是泼向了冰天雪地的事实。
  但要将日子过下去,那又有什么的难的?
  就像小说里写,婚姻里时间久了,红玫瑰成了蚊子血,白玫瑰成了饭黏子。梁芙生性热烈,该是朵红玫瑰。
  倘若剔除了爱情,那摊留在墙上的蚊子血,除了觉得刺目,也就不会对他产生分毫影响了。
  他唯一不解的是,梁芙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却还将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持续了一年半,而且加倍地将自己往贤妻良母这模板里套。
  她似在固执维系旁人眼中的美满姻缘,甚至连他配不配合,也不那么在意了。
  如今看来,多敬业的演员,也有演不下去的时候啊。
  山穷水尽,她终于提出离婚。
  “就到这吧,我也不能一直犯贱是不是?”梁芙望着他,渐渐理出个笑,她眉眼弯弯,话却是笃定。
  傅聿城看着她,一瞬间惊讶于自己竟也有百转千回的心路历程。
  他也笑出一声,“对于这个问题,我有不同的见解。不过这不重要了,我先纠正你一个问题。”他咬着烟,一本正经地说:“当时这房子是在领证之前买的,是你的婚前财产,你想净身出户,恐怕不行。况且,犯了错的人才会净身出户。你犯错了吗?”
  “犯错了啊,错在现在才跟你提离婚。”梁芙笑说。
  傅聿城觉得挺奇怪,她现在这样针锋相对牙尖嘴利的模样,他反倒觉得顺眼。
  “晚不晚都一样,我承诺过。”傅聿城手臂用力,搂着她向自己靠近一步,他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她却别过目光避开了。
  “落子无悔。所以协议我肯定不会签的。”
  梁芙笑了笑,“我恩准你不用履行承诺了。有空的话,我们去把离婚证办了。”
  “不办。要不你跟我分居两年,再去起诉离婚?让邵磊帮你打官司,不收你钱。”傅聿城话里几分揶揄。
  梁芙情绪快要绷不住,不愿再和他纠缠,将人推开,转身进屋,片刻,把那自己已经签过字离婚协议书拍在饭桌上,转身回卧室去收拾东西。



  傅聿城跟进来,把她手一捉,“这是你的房子,要走也该我走。”
  梁芙挣扎一下,没挣脱,便眼看着傅聿城从储物间里拖出一只行李箱,动作利索地收拾出几身换洗衣服,再去书房拿上笔记本、重要证件、文件等等。
  他走到门口,掏出钥匙搁在玄关柜子上,“我找到住的地方了,过来收拾剩下的东西。”
  梁芙站在餐桌边上,也没说好与不好。
  傅聿城等了一瞬,也就拉开门走了。
  门阖上一瞬间,梁芙眼泪便克制不住,她瞧见傅聿城的烟盒还搁在餐桌上,把它拿过来,抖出一支点燃,吸得很快,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最后一年半,她越用力证明,越更快被证伪。
  她费心营造的幸福婚姻,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四处漏风的筛子。
  她从来能掌控一切,亦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从没有任何一刻像此刻无能为力。
  屋里少一个人,立即就显得空旷。桌上的花还沾着水滴,洗碗机仍在轰隆运作。
  从来没有想过,决裂并不激烈,是这样琐碎而寻常。
 
 
第39章 初心(01)
  傅聿城电话打来的时候,梁碧君正准备睡觉。她换身衣服,没等片刻,傅聿城来敲门。
  梁碧君瞧他提着行李箱,笑问:“吵架了?”
  “梁芙提离婚了。”
  梁碧君倒没太惊讶,让傅聿城进门,给他倒了杯水。他喝了一口,就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像是来时已经打好了腹稿,径直说道:“有一件事,想拜托您。”
  梁碧君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看着他说:“你说。”
  “最近这一阵,麻烦您多照顾阿芙……”他顿了一瞬,“我能抽支烟吗?”
  梁碧君点头,然而傅聿城摸了一下衣服口袋,没找着,只得作罢,他身体前倾,两手交握,手肘撑在大腿上,语速急乱。
  “……兴许跟我分开,她能开心点,如果真是那样,那时候您通知我,我再签离婚协议。”
  梁碧君其实挺少见傅聿城这么语无伦次,似乎什么都想一股脑儿地托付给她,可对梁芙的真正情况却又一知半解。
  梁碧君笑了笑,“跟我说的话,你跟阿芙说过吗?”
  傅聿城愣了一下。
  “其实我能料到有这么一天,甚至发生得比我想象得还要晚。”梁碧君有些感慨。作为长辈,也是梁芙最信赖的人之一,她不是不能早些干涉,但又觉得这毕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而且,不让阿芙这一个跟头跌痛了,她不会长记性。
  傅聿城看着她,似有挺多话想问,但不知道从何起头。
  梁碧君说:“常听人说,婚姻要好好经营,但真把这当成一桩专门的事业来经营,可能远不是那么回事了。阿芙是极有执念的人,也太争强好胜,就连经营婚姻,也想做到业绩第一。”
  傅聿城被她这个比喻逗得短促笑了一声,笑之后神色却更沉郁。
  梁碧君作为局外人,很明白阿芙的心结何在。意气风华的时候无碍,现在这情况,就会变成难以消化的妄念。
  “梁芙跟你提过卫洵的事吗?”沉默片刻,梁碧君问道。这两人走到这步,积重难返,一定不止一两个问题,她只能揣度傅聿城的想法,拣自己认为最紧要的开解两句。
  她打量着傅聿城,见他神情没多大变化,便心下了然,“……我能预想的最糟糕的情况,全都发生了。或许当时我该坚决一点,劝你们不要那么早结婚。”
  “她是劝不住的。”
  “是啊,她是劝不住的。”梁碧君轻叹一声,“这些话,原本应该阿芙告诉你的。她跟卫洵的故事,相信你已经听过了。那时候卫洵不告而别,梁芙打听得知在那之前,卫洵跟你梁老师见过面。见面说了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敢问,害怕坐实卫洵收了梁家的钱这个传闻。卫洵背弃誓言,不告而别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那时候她跟卫洵私奔,口口声声说,即便全世界都认为卫洵居心叵测,她也相信卫洵的为人。倘若卫洵抵不住金钱诱惑,对她而言恐怕就是信仰破灭的打击。”
  “那卫洵收过钱吗?”
  “我不知道,你梁老师不肯告诉我,说除非梁芙去问他,不然他绝对不会说。”
  “梁芙没问过。”陈述的语气。
  “没问过。”梁碧君叹气,“问了说明她信念动摇,说明她并不如自己所宣称的那样相信卫洵。”
  傅聿城一时没作声。所以,那天她茫然四顾,是想找到消失多年的卫洵,解决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吗?
  “……我清楚她的症结所在,这回,是推是拉,我都会强迫她去面对。小傅,你还想跟阿芙把日子过下去吗?”
  “不瞒您说,如果阿芙把婚姻当成事业来经营,我认为她的合伙人不一定非得是我。我跟她……所求的不一样。但我发过誓,我不会背弃她。”
  这两人,一模一样的脾性。目前这情况,她丝毫不想劝和,分开于这二人而言,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你放心,我会看顾好阿芙的。”
  傅聿城说了声谢谢。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傅聿城抬头看着她,似有一句话重逾千钧,他张口却不能言。
  梁碧君却是洞若观火——这可能就是傅聿城的心结了,等有一天,他能亲自去问梁芙的时候,他俩的问题就已经解决了一半。
  在梁芙和傅聿城两人之前,她对傅聿城总是要客气一些,苛责的话没有说。照她的观察,傅聿城也有错处,可是不用点透,她挺相信傅聿城能想明白。
  当然,前提是傅聿城还喜欢梁芙。倘若他已经不喜欢了,那她的傻侄女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了。
  不过,若他不喜欢,何必今晚还得跑这一趟呢?
  梁碧君觉得有点头大,跟调解青春期闹别扭的小年轻似的,她一个室内设计师,怎么就干起了老娘舅的活。
  一席话聊完,梁碧君将傅聿城送下楼,天色尚不算晚,“你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
  “我今晚先去朋友那儿凑合一宿,回头去律所附近租个房子。”
  “我听说,你跟程方平提出要辞职?”
  傅聿城点头。
  这事儿两个多月前他就在规划了,程方平和梁庵道倒没说什么,但章评玉颇有微词,觉得他借了梁家的关系做踏脚石,却又反过来辜负梁家的栽培——他跳槽要去的律所,其合伙人恰好是梁庵道一位“宿敌”的得意门生。说“宿敌”可能有些夸张,只是梁庵道曾与那人有过许多观点上的针锋相对,互发檄文唇枪舌战,在当时业内也是一桩新闻。
  梁碧君说:“也好。”
  她虽然没结过婚,但年轻是时候也曾百死无悔地爱过某个人。在她看在,爱情最忌惮掺杂太多杂质。梁芙和傅聿城之间隔着心结,隔着不纯粹的动机,还隔着长辈定下的条条框框。
  送走了傅聿城,梁碧君并没有睡,去车库取车,开车往城西去找人。
  梁芙在家,开门时双眼红肿。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沙发上堆满了衣服,储物柜的抽屉也给翻得乱七八糟。
  梁碧君叹一声,推她去浴室洗把脸。这样狼狈的梁芙,很少见到了,往前回溯还是在她小时候,膝盖摔破皮,往伤口上涂碘酒的时候,她能哭得天崩地裂。
  “难过吗?”
  “……嗯。”
  “活该。”
  梁芙拿凉水浸过的毛巾盖着眼睛,瓮声瓮气地说:“……傅聿城去找过你?”
  梁碧君也没否认,盯着镜子里的人问道:“想出去走走吗?“
  梁芙洗过脸,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T恤牛仔裤。直至出了门,梁芙一言不发。
  沿着小区出门,步行三百米,有家便利店。梁碧君走进去买了一支甜筒,递给立在门口等待的梁芙。梁芙似乎觉得幼稚,瞥她一眼,却还是接过。
  梁芙撕开包装往嘴里喂进一口。好像小时候,她受了委屈,梁碧君就是这样招数哄她。梁碧君说,凉的让你冷静,甜的哄你开心。可能是梁碧君自创的歪理,但对她挺有用。
  沿路树影婆娑,走到离小区不远处的一条河上,她们在桥上停下脚步。梁芙趴在栏杆上,梁碧君则背靠栏杆看着她。
  “你要是想说话,我就陪你说说话。要是不想说话,我就陪你安静待会儿。”
  梁芙哑声说:“……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不您骂我一通吧。”
  “骂了你就能听进去?”
  梁芙神色恹恹:“突然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对了。”
  “不是挺美满的吗?看你昨天发的朋友圈,内容还和和美美的。”
  梁芙听出来梁碧君话里揶揄意味挺浓重,忍不住辩驳道:“起码我婚后用心了,也在尽力想当好一个妻子。谈恋爱、求婚……甚至提出生孩子,都是我主动的。可是傅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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