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妧低头思索了半晌,看向刘嬷嬷, 问道:“我记得年前皇兄派使臣带来的特产中, 有些红糖砖和血燕窝,可还有剩余的?”
刘嬷嬷道:“应该还有些, 老奴这就去瞧瞧。”
楚妧道:“若是还有就挑些好的包上, 我一道带去。”
“是。”
刘嬷嬷躬身退出房间, 一直没说话的祁湛抬头看了楚妧一眼。
她正低头挑着桌上摆放的礼物,金玉镶嵌而成的长命锁被她握在掌心里,细碎的金芒从她指缝间流泻而出, 尾部悬挂的小金铃随着她的动作不时响动着,连带着那和田玉散发出来的光泽也温润起来。
她是个极为细心的人。
即使对只见过一面的江氏也是如此。
似乎是感受到了祁湛的目光,正在挑东西的楚妧浅浅一笑,将手中的长命锁举了举,问道:“这个怎么样?”
祁湛笑了笑:“很好看。”
楚妧把长命锁放在一旁,又挑了对手镯和一件用金银丝线绣成的小肚兜,这才心满意足的坐在一旁等刘嬷嬷。
刘嬷嬷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三块包好的红糖砖和一大盒血燕窝,可交给楚妧时,却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世子妃可是要将这些送给二夫人么?”
楚妧点了点头,道:“她身子虚,正需要这些补补。”
刘嬷嬷欲言又止,踌躇半晌才道:“其实世子妃带些小孩儿用的东西就行了,若真要给二夫人送东西,可要注意着钱夫人一些……”
楚妧不知昨晚的事,听刘嬷嬷这么说,一时间还有些发懵,倒是祁湛反应快些,道:“没什么注意不注意的,一个妾室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
刘嬷嬷听祁湛这么说,才放下心来,钱氏心思多,她不想让楚妧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只要有祁湛护着,钱氏倒也算不得什么。
这般想着,她便把楚妧挑好的首饰肚兜与血燕收拾到一处,分两个木匣子放着,让绿桃拿好,与祁湛一道去了祁灏的重华院。
楚妧路上想着刘嬷嬷刚才说的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便问了祁湛一句:“刘嬷嬷为什么要我注意着钱氏?我给二夫人送东西与她有什么关系?”
祁湛不想让楚妧知道昨晚的事,便换了个说法,低声道:“没有哪个婆婆喜欢几个儿媳的关系处的太好的,尤其是钱氏这种。”
楚妧一愣,问:“为什么?”
祁湛道:“她不是什么省事的人,上次又吃了你的亏,这会儿不敢再找你麻烦,你若是和江氏再走的近些,你与江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又怎么控制得住?这便跟皇上不喜欢大臣私底下关系太好是一个道理。”
经祁湛这么一说,楚妧就明白了,钱氏是妾室上位的,对身份地位看的自然比旁人重一些,而怀王找得几个亲家地位又颇为显赫,钱氏好不容易当上婆婆,自然要耍耍威风。而江氏家族虽然没落了,但是江氏性子冷淡,平日里也没少让钱氏吃瘪。
楚妧自己与钱氏的关系也不怎么样,若是与江氏走的近了,钱氏自然浑身不舒服,处处想着提防。
祁湛见楚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调笑似的问道:“现在你明白了,可还要给江氏送礼过去?”
楚妧扭着头看向祁湛,皱眉道:“当然要送了,钱氏怎么想是她的事,我送不送礼是我的事。”
祁湛道:“江氏若是不领情呢?”
楚妧道:“那也没关系,我心意到了就好。”
倒是丝毫不在意别人看法呢。
祁湛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什么,牵起楚妧的手,两人很快就到了重华院。
重华院来了不少客人,除了周姨娘与祁江的夫人许氏以外,还来了许多钱氏的娘家人,全都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处,逗弄着孩子,而江氏自己的娘家人倒是一个也没见到。
祁中培见祁湛进来,面色本是铁青的,可他很快就看到了两人交握的手。
十指紧扣,感情似乎很好的样子。
他轻轻咳嗽一声,面色很快就缓和了下来,对着祁湛道:“湛儿,你随本王来书房一趟。”
祁湛没急着答应,而是垂眸看向楚妧。
楚妧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道:“你快随王爷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祁湛俯身在她耳旁交待两句,这才与祁中培出了房门。
祁灏的重华院和祁湛的临华院模样倒是差不多,屋内虽然没摆设什么珍贵器物,却十分干净整洁,即使厅内站了许多客人,也丝毫不显得拥促。
楚妧想看看小侄子,便走近了一些,钱氏这才注意到了楚妧到来,她抱着孩子看向楚妧,笑问道:“世子妃可要抱抱嫡长孙?”
“嫡长孙”这三个字钱氏说的极重,像是故意刺激楚妧似的,周围那些女眷也都偷偷掩住了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楚妧自然明白钱氏的意思,可她本就不在乎什么长孙不长孙的,便也没往心里去,只是笑着道:“还是夫人抱着把,我在一旁瞧着便好。”
钱氏一愣,似乎没想到楚妧会这么说。
楚妧嫁进王府已半年有余,自从上次使臣来过后,怀王平日里也没少送珍玩补品过去,可几个月过去,楚妧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钱氏觉得楚妧这段时间定然是心急的很,现在见到新出生的婴儿了,肯定想抱来沾沾喜气,到时候自己再含沙射影的讥讽两句,楚妧一定受不了这个气,到时候她也好借机压压楚妧的风头。
却不料楚妧根本不接招,倒让钱氏有些郁闷了。
可孩子都抱起来了,她又不好放下,她抱着小孙子站在楚妧旁边给楚妧瞧,乍一看,她就像是楚妧的下人似的,哪还有丝毫体面在?
就连周围那些女眷的面色也变得很难看。
倒是祁江的夫人许氏有眼色,担心钱氏下不来台,忙道:“我都来房里半天了,也没抱小侄子一下,不如给我抱抱,沾些喜气吧。”
许氏不但给了钱氏台阶下,还在无形中拔高了嫡长孙的地位,仿佛抱孩子是一件至高无上的事情似的。
钱氏闻言一笑,忙把孩子给许氏递了过去,说道:“这嫡长孙的喜气也只得是有福气的人才沾得。”
言外之意,无非是在说楚妧没有福气。
倒是三言两句的就把局势给扳回来了。
楚妧浅浅一笑,正欲说些什么,一抬眼却见那侄子小脸一皱,下一秒,就见包着小侄儿的棉被湿了大片,淅淅沥沥的水顿时就从棉被上流了下来,连许氏身上都沾染了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骚臭的气息,周围的女眷全都后退了一步。
许氏脸色一僵,这小侄子刚才在床上半天也没尿尿,怎么好巧不巧的,偏偏在自己抱他的时候尿?
这是存心和自己对着干不成?
她看着周围女眷的神色,忙将小侄子给丫鬟抱了去,自己刚准备回房换身衣服,却不料楚妧看着她衣服上的尿渍,笑道:“嫡长孙定是听懂钱夫人的话了,忙着给四夫人沾福气呢。”
说着,楚妧还用手挡了挡鼻子,看向许氏,微笑道:“这福分来之不易,四夫人可千万别辜负了嫡长孙的心意,把这福分洗了。”
许氏听着楚妧的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大片的尿液已经将她金丝缎面的襦裙浸湿,贴在身上黏糊糊的一团,着实难受的紧。
一个出生不到一天的婴儿能听懂什么?
还不让自己去洗,这不是存心恶心人呢么?!
许氏看向钱氏,似乎是希望钱氏帮她说上一两句话。
钱氏还未开口,就听楚妧又道:“我们大靖就有个说法,这童子尿最是难得,谁若是把这童子尿沾在身上,定会好运成双,一年抱俩,四夫人有了这福气,着实令人羡慕的紧,我就没四夫人这么好的福分。”
说着,楚妧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看上去像是真的很遗憾似的。
钱氏本就十分迷信,她一直觉得二房如今有了嫡长孙,全都是她这些年来烧香拜佛的功劳,又见楚妧一脸真诚的样子,钱氏面上虽然不太好看,心里却已经将信不疑了。
二房生了嫡长孙,四房再生俩,那自己的地位还不越来越稳固了?
这种事儿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一点儿尿液沾在身上又算的了什么?
反正又不是沾在她身上!
这般想着,她也后退了一步,似是想离那骚味远一点,嘴上却对着许氏笑道:“世子妃说的没错,这可是天大的福气,你这身衣服还是回去再换吧。”
许氏衣袖下的手都攥紧了,恶狠狠的瞪了楚妧一眼,像是在怪她多嘴。
可楚妧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转头走向里屋,看江氏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二更,估计在十一点左右了,小天使们可以明天起来看。
第90章
与热闹的外厅相比, 江氏所在的里屋就显得冷清许多。
楚妧带碧桃过去的时候, 房里只有冬梅一个丫鬟伺候着, 见楚妧来了忙俯身行礼, 恭敬道:“见过世子妃。”
楚妧没急着进去, 而是放低了声音, 问道:“二夫人这会儿歇下了吗?”
冬梅透过屏风往里屋瞧了一眼,犹豫了片刻, 道:“二夫人她……刚刚歇下, 世子妃可是有什么事吗?”
楚妧轻轻“噢”了一声, 道:“也没什么要紧事, 就是上次大靖使臣过来的时候,带了许多血燕和红糖砖之类的滋补佳品,我一个人用不完,想着二夫人或许需要, 就一道带了些过来。”
说着,她就转身从绿桃手里拿过了两个楠木匣子, 交到冬梅手中, 微笑道:“既然二夫人已经歇下了,我就不打扰她了, 等她醒了你把这些滋补品一并交给她便好。”
那两个木匣拿在冬梅手里沉甸甸的, 像是压在她心上似的, 连带着喉咙都变得又酸又涩。
二夫人从产子到现在,也就喝了碗参汤而已,其余一句话也未说过。之前在二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也只剩了自己一个, 旁人更是全都注意着嫡长孙去了,根本想不起来这里还有个活人需要照顾。
就好像江氏在她们眼里,只是一件给怀王府开枝散叶的工具,除了生子,再没有丝毫尊严可言。
如今王府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一片,除了楚妧,又有谁会注意到江氏才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呢?
而楚妧和江氏,不过才见了一面而已。
冬梅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楚妧却摆了摆手,微笑道:“二夫人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快去陪她吧,我改日再来。”
说着,楚妧便带着绿桃回去了。
从头到尾,竟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过。
全然为了江氏着想。
冬梅还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
她握着木匣的手又紧了几分,在原地呆站了半晌,直到那脚步声听不到了,她才回过神来,转身去了屏风后。
江氏正半靠在床榻上,似乎是听完了楚妧与冬梅的对话,见冬梅进来后,原本冷淡的面色有了一丝动容,瞧着那楠木匣子上的雕花,半晌都没有说话。
*
楚妧又回了厅里,先前聚在小床边的女眷们,这会全都站在了那把楠木座椅旁边,像是在围着什么人似的。
楚妧以为椅子上坐的是钱氏,可一走进才发现,坐在正中央的居然是被小侄子尿了一身的许氏,而她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郎中打扮的男子,正屏气凝神的站在一旁为许氏把脉。
楚妧很快就认了出来,这是经常帮府里人看病的焦大夫。
她又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许氏,只见她面色苍白,头冒冷汗,看起来十分虚弱,丝毫不见刚才半点的精神气。
楚妧微微皱眉。
该不会是一泡童子尿把她熏晕了吧?
可小婴儿的尿也没什么味道呀。
楚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瞧着。
焦大夫屏息凝神了半晌,微微一笑,抬头望着许氏,问道:“四夫人这个月可来了癸水?”
许氏一愣,道:“按理说半个月前就该来的,可我这个也不准,便是推迟十来天也是有可能的。”
说着,她的面色就变得紧张起来,忙望着焦大夫,问道:“可是我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焦大夫笑了笑,道:“没什么问题,恭喜四夫人,四夫人这是有喜了!”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钱氏看向许氏。
许氏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小腹。
凉丝丝的,那未干涸的尿液上,还带着些许湿润的潮气。
她有孩子了?
许氏似乎不敢相信。
就连楚妧也愣了愣。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这就让她给说中了?
一年抱俩?
倒是钱氏先回过神来,第一个看向楚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