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索半晌,将心一横,干脆谁也不帮,闭着眼睛道:“老奴觉得,世子妃穿雪青色好看些。”
雪青是淡紫。
红蓝相融,刚好就是紫色。
倒是把他们两人的想法合二为一了。
祁湛再次看向楚妧,他倒是没什么意见。
楚妧也觉得这样不错。
她道:“那就穿雪青色的裙子吧。”
刘嬷嬷去屋里拿来了那件雪青色留仙裙,云雾绡面的料子若隐若现,上面用五色丝线绣着海棠蛱蝶,略一走动,那蝴蝶就像活了一般,在淡紫色的霞云中展翅欲飞。
虽不如火红明艳,却似皎月清辉般柔和,为那灵动凭添了一抹温婉的色彩。
刘嬷嬷给楚妧梳好了头,又找来了配套的首饰细细妆点一番,到了申时三刻,两人才出了门。
临上车前,忽又来了个宫人模样的小厮,这次却不是找楚妧的,而是将一封蜜蜡装好的信封递给了祁湛。
是赵筠清的字迹。
祁湛撕开信封,粗略查看了一下,面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楚妧却明显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冷了几分。
楚妧皱眉问:“信上写的什么?”
祁湛将信折了收好,淡淡道:“丁正文要回大靖了,慧嫔设了宴席,要你为丁正文送行。”
“慧嫔?”楚妧十分意外:“这关慧嫔什么事?”
祁湛没有回答她的话,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车上虽然燃着小暖炉,可楚妧还是觉得有些冷。
她记得,慧嫔似乎是庄国公的二女,祁湛曾经和庄国公的长女佟兰有过婚约,而且佟兰的死,是祁湛……
楚妧打了个寒颤,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她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而是选择了更为简单的。
说不定,慧嫔只是因为昨天怀王举荐赵筠清,心中不甘才针对祁湛的。
楚妧拍了拍胸口,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祁湛将她的小动作收在眼里,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在紧张什么?”
他的嗓音淡淡的,却也凉凉的。
“没、没什么呀……”楚妧握住他的手,道:“就是不想见丁正文罢了,也不知皇兄怎么想的,竟然派他出使大邺。”
祁湛略一挑眉,道:“我怎么听说,你以前和他关系似乎还不错。”
“……那都是瞎说的,以前的事我早就忘了。”
祁湛轻轻哼了一声。
楚妧知道他的小毛病又要发作了,便用小指在他掌心中轻轻挠了一下,看着祁湛微颤的眼睫,忽然凑到他耳边,缓缓道:“我只记得现在的事,和以后的事……”
那声音又轻又软,配上她指尖的动作,直叫人心痒痒的。
祁湛烦闷的心绪消弭了少许,冷淡的面色也缓和半分,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却轻轻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三刻钟后,两人进了宫里。
这次的宴席没有在平时的正宫中,而是摆在麟德殿的偏室里,说是家宴,所以没有太过铺张,似乎只请了祁湛与楚妧两个人。
临进宫前,祁湛忽然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拦住了。
“世子留步。皇上许多日子未见世子,十分想念,所以想请世子去养心殿一趟。”
祁湛瞧了李公公一眼,冷声问:“这次宴席,皇上不在么?”
李公公道:“皇上昨个儿食了些糯米糕,现在有些积食,未曾参加宴席。”
这是特地要将他们二人分开,他若不去,就是抗旨不遵了。
祁湛的瞳孔微缩,眼底似有冰芒一闪而过。
李公公无端打了个寒颤,却还是恭敬道:“请世子随奴才走一趟吧。”
楚妧察觉到气氛的紧张,轻轻晃了晃祁湛的手臂,小声道:“你先去皇上那吧,我在宫殿里等你,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的眼睛黑亮亮的,好似一颗水润光泽的玉石,十分漂亮。
抛开世子妃的身份不说,楚妧还是大靖的长公主,祁泓总不会蠢到在大邺皇宫对楚妧不利的。
祁湛心里明白,祁泓这么做,无非是想恶心他一下而已。
自己若是不去,正中了他下怀。
他凝视了楚妧半晌,轻轻道了声:“好。”
楚妧盈盈一笑,对他挥了挥手,手腕上的镶宝玉镯在晚霞下晶莹透亮,转身随宫女进了殿里。
祁湛又朝着她走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这才随李公公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祁泓正靠在养心殿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张棋盘,上面凌乱的放着几粒棋子,他瞧见祁湛进来,削瘦的脸颊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在他阴沉的面色中,颇有几分死气沉沉的感觉。
他吩咐太监搬了个椅子过来,抬手示意祁湛坐下,微笑着道:“朕本想和慧嫔一同赴宴的,可是朕肠胃不适,提不起胃口,怕扫了世子妃的兴,所以就在养心殿坐着了。”
他这话说的颇有深意,祁湛瞧了他一眼,淡淡道:“她能有什么兴致。”
祁泓眼珠动了动,见祁湛没有把话题往丁正文身上引,干脆也绕过了话题,指尖在棋盘上点了两下,道:“宫里太监炉火烧的太旺,朕在养心殿坐久了,倒有些烦闷,不知世子可有兴趣,陪朕手谈两局,解解闷?”
下棋最为磨人心力,祁泓这么做,分明是想将他困在这养心殿中,磨的他着急。
祁湛微微敛眸,桌上泛着光泽的棋子很容易就让他想起方才楚妧手上的玉镯,也是这样,盈盈透亮。
他心里确实是有些焦躁的。
可他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只是低声说了句:“皇上请。”
另一厢。
殿内三人围着圆桌而坐,楚妧左边是丁正文,右边是慧嫔,两人将她夹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直吵得楚妧脑袋发懵。
丁正文喝了一点酒,像是壮了胆儿似的,仗着殿里没什么外人,总向楚妧有意无意的提起以前的事,全都被楚妧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可另一边的慧嫔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她一边给楚妧夹着菜,一边笑道:“上次宴席时,本宫就想与世子妃说两句话,可是当时人太多,世子妃又走的匆忙,本宫只好作罢,好在这次沾了丁侍郎的光,才让本宫有机会,与世子妃说上两句。”
楚妧摸不清慧嫔来意,便也不说什么,只是微笑回应。
这么一来二去的,倒让慧嫔有些郁闷了。
她本想先捧着楚妧,好让楚妧放松警惕的,却没想到楚妧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性子,客套话说多了,她都觉得有些累了,索性换了一种策略。
“本宫瞧着世子妃亲切,也不是全无原因的,当年世子与本宫姐姐定亲时,也时常像你们如今这样,成双入对的,外人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好生般配,只可惜姐姐命薄,没等到嫁给世子那天,便香消玉殒了……”
慧嫔的声音哽咽了几分,接着道:“本宫这些年时常想起姐姐,尤其是那天看见世子妃与世子共同赴宴时,本宫就在想,若是姐姐还在,是不是也会像世子妃这样,处处护着世子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楚妧刚好夹了块蒸糕吃进嘴里,那蒸糕是糯米做的,含在口中黏糊糊得一团,嚼不烂又咽不下去的,着实有些反胃。
不过慧嫔特地提起佟兰,倒让楚妧先前的担忧又隐隐冒了出来。
慧嫔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她姐姐是祁湛杀的呢?
楚妧心头一紧。
如果庄国公也知道的话,那祁湛岂不是危险了?
第70章
祁泓很喜欢下棋, 他在大靖当质子的十余年里也经常下棋, 要论棋艺自然是不差的。只是他当上皇帝后, 政务繁忙, 已许久未曾下过了。
偶尔几次, 和朝中大臣下棋时, 朝中大臣也都碍于他皇帝的身份,不敢赢他, 着实无趣的很。
所以祁泓也理所当然的以为, 祁湛是不敢赢他的。
有了这种想法, 他胜负欲就淡了许多, 对祁湛更多的是一种戏耍般的逗弄,像是要磋磨祁湛的耐心似的,每每到了可以定胜负的时候,他就故意绕开关键的一子, 不让棋局结束。本来两刻钟就可以结束的棋局,足足下了半个时辰有余。
祁湛本不想赢他, 可这么一来二去的, 他也确实没了耐心。
指间黑子映的他肤色愈发白皙,眉目间染上淡淡的阴鸷之色, 薄唇微抿, 落子间, 已经暗含几分杀机。
等祁泓反应过来时,手中的棋子已是无处可落!
身旁的李公公虽然看不懂棋局,但他毕竟是会察言观色的人, 看着祁泓额头上的涔涔薄汗,忙递了杯茶给他,转头对着远处的小太监吩咐道:“炉火怎么燃的这么旺?也不怕捂着了皇上,若是皇上因此染了风寒,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的起?!”
小太监打了个激灵,忙溜到炉火旁,拿着火钳将炭火往外夹,木炭的爆裂声鼓噪着祁泓的耳膜,祁泓额上的汗珠不减反增,就连手背也突起了青筋。
明明是他占了先机,最后怎么会让祁湛反败为胜?
祁湛又凭什么敢赢他?!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间,门外的小太监匆匆来报,贵妃赵筠清到了。
祁泓的表情松懈半分,抓住机会落下一子,随即对着太监吩咐道:“传贵妃进来罢。”
祁湛执黑子的手顿了顿,看了眼棋局,静静将棋子收入掌中。
不多时,赵筠清便携着宫女走了进来,祁泓看着赵筠清问道:“爱妃如何来了?”
赵筠清从宫女手上接过瓷碗,对着祁泓行了一礼,微笑道:“臣妾听闻皇上肠胃不适,特地熬了碗山楂小米粥来给皇上消食,却没想到世子正在养心殿陪皇上下棋,倒是臣妾扰到皇上雅兴了。”
祁泓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微一抬手道:“爱妃来的正好,朕与世子下了半个多时辰也未定出胜负,不如爱妃来看看,这盘棋是黑字赢,还是白子赢?”
赵筠清闻言走到祁泓身边,将小碗放到祁泓面前,仔细观察起棋局来。
她对棋艺虽不算精通,却也能看出些端倪。
黑子周围危机四伏,满是白子设下的陷阱,若是寻常人,必定耐不住心性,急于求胜,落子之时便会落入陷阱,被白子杀个片甲不留,再难有翻身的余地。
可祁湛并不是寻常人。
赵筠清知道,他是极有耐心的。
只要祁湛不走进祁泓设下的埋伏,夹缝求生,再有五余子的功夫,便是黑子胜了。
祁泓这般问她,定然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怕丢了面子,想让她来解围的。
赵筠清本就是来解围的。
她知道祁湛如今挂念的是另一头参加宴席的楚妧,他定想着快点结束了棋局,早早离开养心殿与楚妧回府,至于这局棋是输是赢,祁湛根本就不在乎。
想到这里,赵筠清悠悠一笑,道:“臣妾瞧着,像是白子赢了。”
祁泓闻言大笑两声,望着祁湛,问道:“世子可要再下?”
祁湛捏着手中棋子,淡淡看了一眼祁泓,然后,就将手中棋子落在了棋盘右下角的位置。
冷风夹杂着炭火的爆裂声从门缝里传来,吹到祁泓干涸的汗渍上,先前那股淡淡的躁意褪去,余下的只有一股彻人心脾的寒凉。
他输了。
祁湛居然敢赢他?
他一点面子都没给自己留,那随手落下的一子,就像是喝了口茶似的随意。
祁泓嘴角笑容尽失,额上鼓动的青筋像毒蛇般的根根隆起,却迟迟不敢亮出尖利的毒牙。
因为面前的敌人比他更为凶狠,他没有把握在这时与他较量。
祁泓下唇微微抖动两下,“朕输了”这三个字,他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倒是赵筠清先反应了过来,马上将那碗米粥端到了祁泓面前,微笑道:“皇上空着肚子下了这么久的棋,定是乏了,还是先尝尝臣妾煮的这碗粥吧。”
随后,她就转头望着祁湛,面带歉意道:“本宫不知世子在这,倒忘了给世子准备膳食了,要不,本宫再去吩咐宫女备些过来?”
她这话无疑是提醒祁泓,可以让祁湛回去了。
祁泓自然明白赵筠清的用心,他的嘴唇翕动两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最终化作一声沉闷的叹息,缓缓道:“世子今日本是来陪世子妃参加晚宴的,倒陪着朕下了半个多时辰的棋,麟德殿那有现成晚膳,就让世子去麟德殿用罢。”
祁湛牵起唇角,面上却半点笑色也无,对着祁泓行了一礼,淡淡道:“臣告退。”
另一厢。
慧嫔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滔滔不绝的诉说起祁湛和佟兰的往事来。
楚妧面色尴尬的几次想婉转打断,可慧嫔却像是浑然未觉一般,更加绘声绘色的讲述起来。
慧嫔叙事能力一等一的好,原书里也没写过这些细节,楚妧开始还有些不耐,可到最后竟然也渐渐听得入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