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数人里,有质子,有傅翌,有少数将领,还有在这次剿匪中受伤的士兵。
唯独没有楚妧。
这情况就和当初不让士兵给楚妧送饭如出一辙。
傅翌知道祁湛八成是又生气了。
但他看祁湛冷凝的面色,也不敢多问,默默去后面清点人数的时候,忽然跑来了一位面生的宫女,对着傅翌行礼道:“王妃娘娘今早受了惊,现在高烧不退,能不能请傅校尉向世子汇报一下,让王妃娘娘进城请个大夫瞧瞧。”
今早发生的事对赵筠清来说,记忆确实足够深刻。
也难怪她高烧不退。
傅翌知道祁湛留着赵筠清还有用,自然不想让赵筠清有性命之忧,便应允了下来,清点完人数后又去找了祁湛。
“世子,刚才有位宫女过来说……”
傅翌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祁湛晦暗的眼神闪了闪。
像是黑暗角落中陡然亮起的火光,细弱、渺小,却蕴含着淡淡的希望,格外刺眼。
傅翌知道祁湛把宫女当成是楚妧的了。
祁湛是希望楚妧主动来找他的。
可是……
傅翌不知怎么说下去了。
祁湛的目光又渐渐冷凝,那一团微弱的火也随之熄灭了。
他轻声问:“是赵筠清的宫女?”
“是,宫女说质子妃高烧不退,想进城找个大夫瞧瞧。”
祁湛微微敛眸,语声冷淡:“那就带上她一起进城吧。”
“那属下这就去通知质子妃。”
“嗯。”
祁湛应了一声,目光又落向幽暗的远处。
楚妧的马车离赵筠清的很近。
傅翌去通知的时候,特地把声音扬的很高。
“王妃娘娘,世子要您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进城。”
傅翌的话清晰的传到了旁边的车厢里,刘嬷嬷听的真切,心中一紧,望着楚妧问道:“长公主,世子下午离开车厢的时候,没与您说些什么吗?”
楚妧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听出刘嬷嬷话里的深意,轻声道:“什么都没说呀,就说快到俞县了,让我这几天好好休息。”
那就是不打算带楚妧进城了,连赵筠清都带了,却不带楚妧。
也不知又闹了什么矛盾。
刘嬷嬷面露忧色,叹息道:“帐篷毕竟太过简陋了。”
楚妧隐约听出了刘嬷嬷的意思,抱着兔子,轻声说了句:“我觉得帐篷挺好的。”
这便是不肯去找世子了。
刘嬷嬷也不好再劝,车厢又静了下来。
站在外面的傅翌有些郁闷了。
长公主怎么半天没个动静?
难道是没听见自己刚才说的话?
不应该啊,自己刚才说的那么大声,后面几个车厢都听到了,楚妧不可能听不到。
那就是装作没听到了。
想不到长公主看着柔弱,骨子里却是这般执拗。
和世子一样执拗,谁都不肯低头。
傅翌决定再提醒楚妧一句,他清了清嗓子,道:“王妃娘娘请多带些换洗衣物,这次可能要在俞县多留几天。”
车厢里的刘嬷嬷又听了个清清楚楚。
在俞县多留几天?
那长公主岂不是要在帐篷里多睡几天?
世子的手下还特地提醒质子妃多带衣物,什么意思?
难道世子开始看重质子妃了不成?
虽说世子早上将质子妃叫了过去,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对质子妃说了什么,也没有人敢去打听。
刘嬷嬷只知道质子妃安安稳稳的回去了,对今早大闹的事也没有任何表示。
质子妃以前都那么猖狂了,万一得势,还不得骑在长公主头上作妖?
这是刘嬷嬷万万不能忍的,她见不得楚妧受委屈。
刘嬷嬷思索了半晌,心绪一动,似是无意的问了楚妧一句:“老奴听说这些马贼很是凶恶,世子这次剿匪回来可受伤了?”
楚妧的眼睫颤了颤,小声说了句:“没……”
虽然这次剿匪回来没有受伤,但是之前带她去俞县看大夫的时候,是受了伤的。
楚妧知道祁湛娶她只是利用,但祁湛毕竟没有过分苛待过她,若不是祁湛带她去俞县求医,她的病也不会好的这么快。
楚妧虽然对祁湛喜怒不定的脾气避之不及,可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忧和内疚的。
若不是她坚持,祁湛可能连药都不会用。
楚妧沉默了半晌,忽地掀开了车帘,对着不远处的傅翌道:“傅校尉,你来一下。”
傅翌这才松了口气,走到车窗旁,恭敬道:“长公主找属下有事?”
“世子昨晚被马贼伤到了手臂,你记得提醒他换药。”
傅翌道:“世子向来不在乎这些小伤,属下的提醒怕是……没什么用。”
楚妧微微皱眉:“伤口那么深,怎么会是小伤?”
“对世子来说是小伤。”傅翌观察着楚妧的神色,适时补了一句:“属下也十分担心世子的伤势,要么长公主帮属下劝劝世子?”
“我劝有用么?”
“长公主可以试试,兴许有用呢。”
楚妧有些犹豫。
傅翌又道:“夏日天气炎热,伤口若是护理不当容易发炎,世子若是出了问题,那就是属下的不是了,就当长公主帮属下一个忙,再说……世子昨日不是也听长公主的劝了么?”
楚妧终于动摇了,她微垂下眼,道:“那我就去试试吧。”
傅翌面露喜色,连忙行礼道:“多谢长公主。”
楚妧跟着傅翌走到了军队前面,远远就看到站在篝火旁的祁湛。
他神情淡漠地看着面前的篝火,跳动的火舌将他的银色直缀镀上一层淡淡的光,却未给他精致的面容添上丝毫暖意,楚妧只这么远远瞧着,似乎就能看到到他羽睫下的眼眸是怎样一种孤寂的神色。
楚妧的脚步不自觉地快了些。
千层软布纳的鞋底踩到了路上的碎石,小小的石子‘噗’的一声就飞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斜斜地落到了祁湛面前的火堆中,扬起一片星星点点的光。
薄薄的烟雾中,她小小的身影向前倾倒,像是扭到了脚似的,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了,祁湛忽然上前两步,将她扶住了。
楚妧整个人都倒在了他的怀里,分量很轻,却撞的他心脏蓦然缩紧,那刚刚垒起的心墙瞬间又裂开了一道口子。
她抬头望着他,清澈的眼眸里映着满天星辰,是连那皎皎寒月都为之失色的光。
“谢谢你啊。”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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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里的那道口子里溢出来了。
祁湛的喉结动了动,嗓子也不自觉地哑了下来:“扭到脚了?”
楚妧点了点头,小巧的鼻尖上还挂着几滴细腻的汗珠,在火光下一闪一闪的。
祁湛轻轻抬手将它抹去了。
“还能站稳吗?”他问。
“……能。”
祁湛微微松手,楚妧的身子晃了晃,到底是勉强稳住了。
楚妧抬头望着祁湛,轻声问:“这次要在俞县留很久吗?”
祁湛眸色深了深,他不确定楚妧是来找他的。
他凝视着她的眼,道:“要将银两分配给俞县百姓,是要多留几天的,你……”
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城呢……?
他后面的话没有问出口,他知道楚妧明白他的意思。
只要楚妧开口,他就会带上楚妧。
祁湛眼睛里映着楚妧小小的身影,似是那一片浓黑中唯一的亮。
楚妧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小声道:“世子胳膊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记得按时换药。”
那淡淡疏离的语气,让祁湛的手指瞬间收紧了。
她不肯跟他一起去。
周围的空气霎时凝固住了,连那跳跃的火光都随之一颤。
略显压抑的气息让楚妧本能的想要逃离,她往后退了一小步,轻声道:“世子一定记得换药啊,我…就先回去了……”
祁湛直勾勾地凝视着她,一动不动,也没有出声。
楚妧被他看的心底发慌,正低着头要走,一旁的傅翌按捺不住了,忽然道:“长公主的脚扭伤了,还是进城请个大夫瞧瞧吧。”
“我没事的,我……”
楚妧刚想拒绝,耳边却忽然传来祁湛清冷的声音:“去瞧瞧吧。”
“过了俞县,就不会再停军了,若是伤治不好,恐会耽搁行程。”祁湛道。
很正当的理由,楚妧不好拒绝。
可下午发生的事依然让楚妧心有余悸,每次都是和他独处时出的事,祁湛眼中的欲.望也一次比一次明显,楚妧很害怕那一天提前到来。
她有意识的想避开祁湛,可傅翌又趁热打铁的说了一句:“世子说的没错,脚扭伤了不好耽搁,属下这就去通知刘嬷嬷收拾东西。”
“嗯。”祁湛应了一声。
楚妧忽然觉得自己上了傅翌的当。
她还一句话没说,事情居然就这么定下来了。
楚妧半咬着唇,眼见着傅翌转身要走了,忙补了一句:“那……我想把刘嬷嬷也带上,我习惯了和她待一起。”
微凉的晚风拂过,祁湛面色冷白,眸底的黑却愈发浓郁了。
她在防他。
傅翌观察到祁湛面色的变化,忙打圆场道:“刘嬷嬷若是走了,留下的丫鬟就剩了静香一个,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个伴,呆久了,恐会害怕。”
楚妧小声道:“夏、夏云也在我这,她们可以做伴……”
楚妧每说一句话,祁湛的眸色就冷一分,到最后已是冰寒彻骨,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周围的风都安静了下来,篝火直直地窜到天上,楚妧就站在那火堆旁边,动都不曾动过。
祁湛将她的紧张惧怕都看在眼里。
“那就将刘嬷嬷带上。”祁湛淡漠地开口,声音冷的像深秋迟暮下的雨,凝结成颗颗透骨的寒钉,直钉到楚妧心里去。
楚妧微微抬头,祁湛已不再看她,转头对傅翌道:“通知下去,即刻进城。”
“是。”
*
由于俞县连年被马贼掳掠的缘故,驿馆早就破败的不能住人了,整个俞县又只有一家客栈,虽然没什么客人,可空房确实少了些,即使士兵三五人挤在一起,也还是少了一间房。
店小二认出了祁湛是两天前来过的那位爷,从周围士兵对祁湛恭敬的态度,也猜出了祁湛身份的不一般,他不敢提议让祁湛与旁人挤一起,只能试探性的问了傅翌一句:“客官何不将女眷安置在一起?”
话音一出,祁湛的面色就冷了下来。
傅翌捏了把冷汗。
这次同行的女眷只有楚妧和赵筠清了,虽说楚妧与祁湛闹了些矛盾,但祁湛到底是不愿意委屈楚妧的。
傅翌忙问:“可还能腾出房间?”
店小二思索了片刻,答道:“倒是还有间库房,不过搁置久了些,小的还没收拾出来,只怕是要委屈了客官。”
“无妨。”傅翌道:“简单收拾一下,我住库房便可。”
“好嘞!”
店小二急匆匆的跑去收拾库房。俞县的县令正巧从客栈外面赶了进来,一见祁湛便弓身行礼道:“卑职李峰于见过世子,不知世子深夜造访俞县,卑职准备不周之处,还请世子见谅。”
李峰于头一次接触身份显赫的王公子弟,难免有些紧张,又被祁湛那冷淡的目光一瞧,更是连肩膀都打起了颤,那穿着粗布麻衫的身形便愈显瘦小起来。
堂堂县令都是这样,百姓的日子就更不必说了。
祁湛淡淡道:“回去统计下俞县人口,明天开始发放粮款。”
李峰于一愣:“什么粮款?”
傅翌道:“世子已奉怀王之命将马贼全部剿灭,怀王不忍百姓受苦,便传书要世子将这次缴获的粮款悉数发给百姓,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李峰于惊的合不拢嘴,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道:“怀王仁厚,真乃不世之臣,真乃俞县百姓之福!”
祁湛唇角浮起一抹讥讽般的淡笑,未再说什么,径直上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