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好合——咬春饼
咬春饼  发于:2019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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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得谈,周伯宁执拗,一定要来北京。
  周启深手一抬,把手机摔了下来。然后重重往后靠,枕着后脑勺,松开衬衫领扣,大口大口喘气。车里开了空调,他额间却被气出了一层薄汗。
  良久,周启深睁开眼,哑声对秘书说:“手机你再新买一个。”
  他从西装口袋摸出自己的,缓了缓,给赵西音打了过去。
  赵西音接的快,语速也快,“周叔腿不好,要来北京看病,你是不是在忙所以没接电话?没关系啊,你别跟他吵,我跟他解释了的。还有,他是明天中午的高铁,你记得去接他。”
  很奇妙,周启深的心渐渐沉淀下来,他长吁一口气,神色颓然且有愧,沉声说:“对不起。”
  “嗯?”
  “他以为我们没离婚。”
  于心有愧是真的,当时堂哥来北京那么一误会,周启深承诺她,会给老家那边交待,再不让乌龙发生。赵西音也沉默了许久,应道:“先让他来病,以后再说。”
  周伯宁和周启深父子关系水火不容,但平心而论,周伯宁对赵西音还是没什么意见矛盾。周启深回西安少,但农历春节避免不得,在家的这两三天,赵西音就成了润滑剂。姑娘聪慧机灵,总有法子不让一老一少正面冲突,几次唇枪舌战蓄势待发,都被她给化解了。
  周伯宁对周启深一百万个看不上眼,对赵西音倒没那么大的敌意。
  周启深本就喝多了酒,和周伯宁这么一置气,偏头痛便开始发作,他连公司都没回,直接回的住处,磕了几颗止痛药,倒床上就睡。
  半夜梦魇惊醒,灌了两大杯水又塞了一颗安眠药,这一觉睡到次日清早。正刷牙,物业电话打到家里,说是一名女士找他,跟他确认是否认识。
  摄像头调了个方向,是赵西音。
  周启深一口泡沫差点咽下去,答复之后,慌慌忙忙地刮胡子,洗脸,时间太短,衣服来不及换,敲门声已响起。
  周启深有裸睡的习惯,单身后更没什么顾虑,这家就他一个人,没那么多讲究。他随便套了条内裤和家居裤,开了门。赵西音正眼没瞧他,手上拎着几大袋东西,去了一趟沃尔玛,重的她手都快断了。
  “哎,你这么慢。”赵西音等得起了小脾气,周启深一把将超市袋都拎了过来。
  “周叔中午到,第一天来,他又是来看腿的,你就别折腾他上外面吃饭了,自己做吧。我随便买了点食材,你需要的就用上。”赵西音是个心细的,做事情有始有终,条理清楚。
  周启深愣了下,显然不太情愿,淡声说:“我不做。”
  赵西音也不跟他废话,“不做你就丢了,但今天买东西的钱你报销给我。”
  周启深撇了撇嘴角,忽问:“我做呢?”
  “那就不用报销了。”赵西音说:“你在厨房待着,就能少和你爸说几句话,你要不嫌上外头吃饭时大眼瞪小眼的尴尬,那也随你便。”
  周启深回过味,立在门边,眼角眉梢就跟春风化了冰一般,浑身回了暖。他走过去,低声说:“对不起,让你陪我演这出戏。”
  赵西音低头整理买的东西,表情八风不动,“仅此一次。”
  周启深看着她的侧脸,肤白如凝,两缕头发垂在耳畔,发尾是自然而然的小卷。女孩儿身上有好闻的淡香,不似香水,大概是她早上擦的润肤乳。周启深一时鬼迷心窍,佯装无意地偏了偏头,离她更近更紧。
  他说:“其实我没忘事儿。”
  赵西音警惕地往旁边挪开一步。
  “我不想告诉亲戚我们离了婚。”周启深眼神勾着人,既有几分心猿意马,也有几分真心不假。他压着声音说:“……很丢脸。”
  赵西音手抖了下,晃过神,脸色更加不易近人。她把塑料袋弄得稀里哗啦响,像是要压过周启深的声音似的。周启深倒好,脸皮厚,也不走,杵在那扮柱子,打量她的神色变化。
  赵西音把袋子往他身上一扔,“你家是人住的吗!要什么没什么,这些,还有这些!放冰箱,这堆进厨房!是你爸,不是我爸,你自己能不能上点心?”
  周启深双手高举头顶,投降。
  “你被子能不能叠一叠,起床不叠被子这坏习惯改不了是不是?沙发上的毯子多久没洗了,用了收起来有这么难么?还有钱。”赵西音站在电视机柜旁,拿起上头的一叠纸钞晃了晃,“为什么你总喜欢把钱放外面,抽屉里不是都能放么?还是你钱太多了?”
  周启深倒真还认真想了下,点了点头,“是挺多的。”
  赵西音杏眼怒目,一时竟也无法反驳。
  就这么片刻的安静,能感受到微尘缓缓坠落,空气流速渐弱,透进来的阳光宁静安然,周启深和赵西音互相看着彼此,目光之中仿佛藏着时光机。
  此情此景,像极了他们美好过往的每一刻。

  周启深站直了,迈步了,朝她走来。赵西音直楞楞地盯着他,恍若失神。直到那股熟悉的男士淡香偷袭肺腑,她才大梦初醒一般,往边上走开了。
  周启深望着她的背影,他知道,她还是抗拒他的。
  赵西音一来,这处房子多了几分烟火气。中午,周启深待在家里,只安排了司机去北京西接周伯宁。赵西音明白,他骨子里不愿意的事,谁也无法勉强。
  司机尽职地给他汇报,接到了人,半小时后送到。
  周启深在厨房,没什么表情地做饭。赵西音看了很久,走进去提醒,“你忘了煮饭。”
  周伯宁到时,是赵西音下楼接的人,把人领上来后,或者说是这父子俩见上面后,气氛就剑拔弩张起来。周伯宁常年酗酒,眼睛血红血红的,老了,眼角的褶子尤其多。但周伯宁身材高大,乍一看还是很能震人。
  其实他与赵文春年龄相当,但生活习惯的差异,真能改变一个人的气质。赵文春温良恭俭,气质儒雅。周伯宁更显阴郁一些。
  周伯宁不换鞋,踩得红木地板泥渍斑斑,周启深在厨房,冷言相看,视线低至他的脚,眉间的不悦越来越多。赵西音不动声色地拦在两人之间,笑得乖乖巧巧,“吃点儿水果吧,今天这梨好新鲜,是周哥儿特意赶早买的。”
  周伯宁始终未说话,赵西音刚想着,这茬就这么过去时。他忽然快步走过去,横眉瞪眼,指着周启深骂:“你刚才什么眼神看我!我是你老子!脏了你的地儿还是怎么的!”
  赵西音下意识的伸手拦人,但力气敌不过,周伯宁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推了一把赵西音。赵西音脚步踉跄几下,稳住了。
  周启深眼神冷下来,极力克制着,“你爱怎样就怎样,你把这房子拆了都行,但你别给我搁这儿发疯,能不能看清人,能不能别推她。”
  “我没事,真没事儿。”赵西音把周启深往厨房里推,急急低声:“你进去,别说话了。”
  周启深听她的话,阴着脸,息事宁人。
  周伯宁却分外敏感,“你拿什么眼神看我?啊?我打你电话你不接,要来北京治病你不让,我养你还不如养条狗。你别想甩开我,嫌老子丢人,丢人也是你周启深的老子!”
  周启深置若罔闻,低着头,肩胛骨与脖颈线条稍有起伏,一刀一刀的,切着手中的姜块。
  “我听人说了,你是不是四处找你那妈?呵,这个贱货有什么好找的?嫌贫爱富,受不得穷苦。我看她死了最好。她要真惦记你这个儿子,当初怎么不带你一起走啊?”周伯宁言语歹毒,“就是个下贱胚子,臭婊|子。”
  赵西音听得心都凉了,她知道,周启深一直没放弃找生母,这算是他多年的执愿。没有什么比抹杀一个人的努力更心寒的了。
  赵西音听不下去,下意识地为周启深说话:“妈妈再不堪,那也是他的妈妈。就像您,您总觉得周哥儿不管你,但说句公道话,他这些年,对您有过亏待吗?”
  周伯宁怒得一手抡过去,“爷们儿说话,有你什么事!”
  力气大,是真大,赵西音没站稳,磕着门沿往后倒。周启深眼明手快,往前一站,用胸膛将人抵住。等她站稳了,也不说话,慢慢把人拨到一边。
  周启深的一切情绪都被稀释,他转过身,回过头,又拿起了案板上的刀。
  等赵西音意识到的时候,晚了。
  周启深握着刀柄,目光凶戾,竟是照着周伯宁砍去的!
  眼神冰冰冷冷,起的是明明白白的杀心。
  手起刀落之前,赵西音一声尖叫,“周哥!!”然后不顾一切地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死死把人往后拖,她声嘶力竭地劝喊:“他是你爸爸,不值得的!不值得的!”
  周伯宁吓软了腿,“兔崽子,你个兔崽子,你要杀我,你个天打雷劈的畜生。”
  赵西音大吼:“走啊!你走啊!”
  周伯宁宛若呆滞,边退边骂,直到响起关门声。
  赵西音抱着周启深始终没撒手,十指紧扣,脸贴着男人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周启深的肌肉一分一分松懈,骁勇褪去,只剩脆弱。他顺着往下滑,跟失了全部力气一般,最后蹲在地上,世界之大,身后女人柔软的怀抱成为最后的栖息之所。
  赵西音温言软语,一遍遍地低吟重复:“乖,周启深你乖。”
  周启深的侧脸贴在她胸口,听到女孩儿的心跳沉稳有力。他在心跳声里缓缓闭上眼,慢慢深呼吸,渐渐与她心跳统一。
  周启深眼底干得没有一丝水纹,他觉得自己被掏空了,灵魂如肉泥,早已丧失重塑的能力。他嗓子干哑,一开口全是心碎的声音,他喊:“小西。”
  赵西音低下头,柔软的唇若有若无地碰触到他的头发:“我在。”
  周启深稳了几分钟,情绪恢复了些。他一身疲惫,拿着手机走进卧室。听声音,应该是在交待事情。赵西音坐在客厅,没去打扰。
  红木桌下方的抽屉拉开一手宽的缝,赵西音目光滑过,半秒后,又滑了回去。她犹豫了下,还是弯下腰,稍稍把抽屉拉开些。
  里面躺着一个小纸袋,分装药物用的,纸袋上印着一小行字——
  心理咨询室。
  林依,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第25章 甲之炼狱,乙之天堂(2)
  赵西音脑子里天人交战, 数度控制不住,想要伸手拿起看个究竟。最后狠狠掐了把自己,才断了这念想。
  周启深在卧室, 电话是打给秘书的。周伯宁对这小区不熟, 估计下了楼也不知道往哪儿走。周启深交待了几句, 倒没忘记善后。
  他出来, 往沙发上重重一坐,仰着头,靠着座背,姿势不够笔挺, 跟软泥似的陷进去。周启深盯着天花板,眼睫一眨不眨,俊朗之余,竟多了几分草木萧疏的落寞。
  静坐片刻,周启深侧过头, “我看看。”
  赵西音下意识地把手往后收, 但不敌男人的力气, 他坐近,握住了她的小手臂。周伯宁推了她一把,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几个指印。
  赵西音挣了下,说:“我没事。”
  周启深不说话, 只用自己的指腹轻轻贴在上面,似有似无地抚触, 隐忍不发,温情脉脉。他低了低头,语气多了自责与自卑,“好像我总在跟你说‘对不起’,这么多年了,再多的的‘对不起’,还是一遍遍地伤害了你。”
  赵西音把手收回来,被他触过的地方像撕开的暖手贴,一点点发热,发烫。她没说话,不敢说话。
  周启深太符合“苦命”这个定义,他的童年是在无尽的烟酒打骂里度过,他的少年时期亦没有发光发热,十年寒窗取功名的出路也被他父亲生生断送。他的青年,是鞍马去孤城的别无选择。他今日意气风发,风生水起,那是早就在没人的地方,把生活给的烧铁自己嚼碎了,硬生生地吞下去。那些铁屑碎末沉淀在心底,是他骨子深处最敏感的自卑。
  赵西音太明白了,这种自卑是一生创痛,三言两语根本是隔靴搔痒。
  周启深喉结滚了滚,然后用了甩了甩头。他微弯腰,从桌上一堆药盒里随便找出两种,名字都不看,反正都是止痛的。
  瓶盖旋开刚要倒。赵西音忽地出声:“周启深。”
  倒药的动作停住。
  “赵老师总说你不穿秋裤,你为什么骗他呢?”
  周启深皱了皱眉,“我没有骗他。”
  “你明明穿秋裤的,浅灰色,还加绒。”
  注意力转移,止痛药不知不觉给放了回去。
  周启深看着她,唇紧抿,认认真真道:“我没有这样的裤子。”
  赵西音眼睛微微弯着,就这么看着。
  “不信你现在去衣柜找,找出一条我马上把它吃了。”周启深特严肃,好像穿秋裤这件事对他是极大侮辱似的,“我从不骗爸,他要不信,今年冬天我能当面脱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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