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看向长孙梨儿的目光充了阴鸷。
对付北燕帝尚且费劲,可对付一个女人,那太容易了。
沈巨拔下自身铠甲上的一颗铁珠,朝正准备跳崖的娇小女人随手一甩。
那铁珠不偏不倚地刺进长孙梨儿的小腿,长孙梨儿栽倒在地,眼前的黑深崖底变成了白色雪地,她想爬起来,腿上的疼意却撕扯着她,根本动弹不得,她便双手并用地往悬崖边爬去,却有一个人影闪过来,对准她的后颈一拍,将她拍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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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中,长孙梨儿被一盆冰凉的水泼醒。
“干活!”睁眼是一个眼睛鼓瞪的肥胖女人,她将一块臭抹布砸到长孙梨儿身上。
长孙梨儿干了一天的活,才弄明白她被东周那些人扔到一个专门关押北燕罪奴的暗牢里,这个暗牢里关了曾经对她和北燕帝恭维奉承的丞相,还关了司马大将军,更关了不少独孤皇族,以及一大堆曾经对她十分羡慕嫉妒恨的北燕帝的其他妃嫔。
不管男女,都被铁链束缚,没日没夜地干着最苦最累的活。
东周撤兵后,留了一部分北燕罪奴给驻在北燕负责管辖的将士们奴役,一部分被押上笼车,被带往东周充当最下等的奴隶。
长孙梨儿是其中之一。
笼车被运到东周国时,各种乱菜叶和臭西红柿都砸了过来,长孙梨儿承受着,心里发狠地念着北燕帝的名字。
她曾经是北燕一座小城的知县之女,从小不说多大富大贵,但也锦衣玉食,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嫁给一个年轻的富商。
这个富商对她很好,从不凶她,什么都依她,她也很喜欢这个富商,只是后来这个富商生意遇到问题,一下子欠了很多钱,竟狠下心将她卖进窑子。
她运气好,刚被卖进窑子,就被一个在她婚后不久硬要她丢下富商丈夫跟他走的面冷大叔,这个大叔说对她一见倾心,可是她不愿意,富商对她很好,她不会背叛他,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跟富商过一辈子,后来这个面冷大叔便不再纠缠,没曾想命运捉弄人,她曾经许诺不会离开的丈夫却背叛了她,最后是这个她曾经拒绝过的男人救了她。
再后来,她才知道,这个面冷大叔原来是万人之上的北燕皇帝,北燕帝将她带进宫,直接将她封为襄妃,日夜宠着她,给她最好的。
所以从小到大,长孙梨儿虽然遇见过人生最不堪的时刻,但大部分时间是富贵安稳的,从未受过什么苦,此遭突然从天堂掉下地狱,她不是没有绝望过,这种人不如狗的生活她不想过,自杀的念头转过很多次。
但每当一想到北燕帝那句“等我”,她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再艰难也要活下去。
“你们务必要将这里打扫干净,不然别想喝水吃饭!”
长孙梨儿和两个年长的女人被押送进一个大官府里,然后被分配去打扫恭房。
她们是罪奴,是最下等的人,只要有人路过,她们就得退得远远的,不能抬头看,更不能说话,若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或者嗝,就会被人用鞭子抽。
东周帝攻下北燕的主城后,就下了一条严令,不准任何人收罪奴当妻妾,更不能私下欺辱罪奴,只能奴役他们,这便断了不少漂亮女罪奴想凭借自己的样貌和身段获得自由的念想。
曾经也有大臣犯浑,看中了暗牢里一个主动勾引他的北燕帝妃嫔,这个大臣偷偷将这个妃嫔带回自己的宅子,后来被人举报后,这个大臣被东周帝贬黜,那个嫔妃也被东周帝砍头,这次事件出来后,几乎没人再敢动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罪奴缩在小角落里认命干活,而东周的官员们宁愿去窑子里找快活,也不再去看一眼沦为卑贱阶下囚的北燕帝嫔妃们。
对于别人而言,东周帝的严令很没意思,可对于长孙梨儿而言,这大大消除了她的顾虑。
但那次事件之后,还是有不少大臣暗里偷腥,把事情藏得很好,因此每当有东周的男人在身前走过,她都会把头埋得非常低,或者故意将自己的小脸弄得很脏,几乎每日都与脏兮兮的泥沼为伴,就像今日,长孙梨儿一被掌事吼起来,就快速将枕头下面那包泥巴掏出来将自己的小脸弄脏。
罪奴从来无资格洗澡净身,干的是最苦最脏最下等的活,大多脏兮兮的,她此举也不会引起掌事的注意。
从桶里捞起帕子,长孙梨儿跟着那两个年长的女人,开始擦拭起恭房里的恭桶,随着她们走动,脚踝上的镣铐发出低沉的响声。
长孙梨儿走路是跛着脚的,因为她的一边小腿曾中了一颗铁珠,那颗铁珠到现在也没有取出来,可能都长在了她小腿的肉上。
“不行了,不行了,哀家要憋不住了。”
刚将一个恭桶擦完,长孙梨儿听到一道年迈的声音,少倾,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婆婆跑进恭房。
看见长孙梨儿手里的恭桶刷得最干净,看了她一眼,便将那她手里的恭桶夺了,颤着老腿跑进一个小隔间里。
见那老婆婆衣着华贵,长孙梨儿和另外两个中年女人皆停下手里的活,退到恭房外面埋下头。
很快有两个奴仆模样的老嬷嬷跑进恭房,手里攥着手纸。
恭房外面守了不少人,连这个府里的几位主子都来了,一个二个脸上写满受宠若惊。
随着涌来的人越来越多,长孙梨儿听见一个清丽的少女音说:“看猴子呢,都走走走,你们会把太皇太后吓着的,被守着解决内急,人家老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这少女不说还好,这一说,恭房里的老婆婆老脸一红,心里骂了少女一句“臭丫头!”。
以为她愿意吗,这半路内急,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门口看起来像是侍奉老婆婆的婢女的几个女子都笑出了声,怕里面的老婆婆听见,赶紧捂住嘴。
长孙梨儿微惊,一则她没想到那老婆婆竟是东周当朝的太皇太后,二则她早听闻东周国民风开放,没想到开放到这种地步。那少女说话如此随意,不怕里面的太皇太后介怀吗。
那少女似乎身份也很尊贵,话一落,有不少人立马散了,这个宅子的几位主子努力斟酌措辞,表达了一下“微臣的恭房随便太皇太后用”的这个意思,也识趣地离开了。
周围很快安静下来,长孙梨儿埋着头,忽然看见那穿着粉色绣花鞋的一双小脚朝她走过来,心口一提。
“臭丫头,哀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冯金箩刚准备抬起长孙梨儿的小脸看看,太皇太后被她的两个贴身嬷嬷扶着从恭房里出来。
她转过身笑开了脸,调皮道:“是啊,整个方府的人都知道了呢。”
“你——你你你这个臭丫头!!”太皇太后走过来一巴掌朝冯金箩后脑勺拍去。
冯金箩揉揉后脑勺,噘了一下嘴,赶紧把嘴巴变甜哄太皇太后,哄了好几句才将她哄好,她蹭到太皇太后右手边,接替了其中一个老嬷嬷的差事,乖巧地将太皇太后扶住。
太皇太后不过是同自己的小儿媳妇冯金箩到黔地游历,路过方府时突然腹部翻涌,又来不及找到客栈以及不敢进路边茅厕这种脏乱臭的地方,便直剌剌冲进方府自报了身份,然后借房府的恭房一用。
这会儿解决了内急,太皇太后命人去同方大人说一声,赏了他点银两,便准备离开,只是刚被冯金箩扶着迈下台阶,她突然转过头,看向把头埋得低低的少女。
“丫头,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太皇太后看了一眼长孙梨儿小脚上的镣铐,脸色变得不太好,她向来看不得这些残忍的东西。
方才跑进恭房里的时候,匆忙之际,她记住了长孙梨儿那双如花般的眼睛。
长孙梨儿忐忑着抬起头。
太皇太后直视着她,她没有躲闪,也没有向太皇太后行礼,骨子里,长孙梨儿并不觉得自己是奴隶,只是今时今日,已经没人能宠着她惯着她,她不干活就得被打死,都是被迫的。
太皇太后从长孙梨儿清冷的水眸里看到了她所有的情绪,沉神半晌,说:“你到哀家身边来伺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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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上了太皇太后的马车,感受到马车的轻摇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长孙梨儿才有一些真实感。
不久前太皇太后说出那句话时,周围众人的错愕和难以理解仿佛还浮在眼前,她当时也拒绝了,可太皇太后还是要坚持带她入宫。
长孙梨儿并不想进东周的皇城,更不想跟东周的皇室有多少接触,只想窝在最小的角落里等着独孤竑来救她。
她是坐在丫鬟堆里,另一头,是太皇太后和那穿着粉色绣花鞋的少女坐在那。
她能感觉到粉色绣花鞋少女一直在盯着她看,后来说了一句:“美人在骨不在皮,母后,你别看她脏兮兮的,洗干净了一定是个小美人儿,方才在恭房门口等你如厕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臭丫头,你不许再提哀家那啥的事情!”太皇太后又拍了一掌少女的脑袋。
马车内的气氛一阵活跃,听着一老一小欢快无束的交谈声,长孙梨儿心里的紧张和忐忑莫名消了几分。
太皇太后和那个少女说着说着,那个少女突然说想解开她脚上的镣铐,但太皇太后阻止了她,“这是皇帝定下的规矩,哀家也不能跟皇帝对着干,这事晚点再说吧。”
“东周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戴镣铐的人,实在影响心情,奴隶这种制度就应该被废黜,人人生而平等,那北燕帝造下的孽,他自己倒逃了,然后他的亲戚朋友嫔妃大臣却替他受罪,凭什么啊?”少女的声音变得尖锐。
长孙梨儿差点没忍住抬头去看少女一眼。
“说什么呢臭丫头,你这话就当着哀家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到皇帝跟前说,你再是皇帝的叔母,皇帝一个生气,也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太皇太后戳戳少女的脑门。
“我年纪比皇帝还小了八岁呢,我才不要当他的什么叔母,再说了,我是东周第一女官,说说这些也没什么嘛,不好的东西自然要有人站出来说啊。”
少女有些不高兴,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音量明显变小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她也是个惜命的主儿。
“你就是皇帝的叔母。”太皇太后没再理她,只怼了她这句。
少女不说话了,盯了一会她脚上的镣铐,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烦躁,直接倒在她身边的小婢女身上小憩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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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梨儿跟着太皇太后和冯金箩进了德康宫,冯金箩让人将长孙梨儿带去洗澡。
她是罪奴,自然不会有宫女伺候她洗澡,只是将她推进浴房里,让她快些。
之前婢女们对她并不客气、言词带了羞辱的时候,那个粉色绣花鞋少女呵斥了她们,不准她们再说那些难听的话,这会儿离了主子的眼睛,这些婢女又原形毕露,并不把她当人看。
拖着脚上的镣铐并不方便,长孙梨儿随便洗了洗,外面的人也催得厉害,她很快就换好婢女丢给她的衣裳走出去。
她被婢女们带回太皇太后和少女的眼前。
少女盯着她出了神,太皇太后也愣住。
“母后看吧,我就说她定是个美人胚子!”少女走过来,兴奋地捏了捏她的脸,长孙梨儿头往后缩,少女意识到这个举动或许不太礼貌,虽然对于一个罪奴来说这根本没什么,但是在少女看来就是不礼貌的举动。
见长孙梨儿抵触,她便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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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便是离了北燕帝之后,她再次好运般获得的福泽,到了这德康宫里,她不用再去干那些又脏又臭的活,也没人敢随意鞭笞她。
太皇太后很喜欢她,也喜欢她软甜的声音,时常撑着脑袋半躺在榻上,然后让她拿着一本书在那读给她听。
长孙梨儿慢慢对太皇太后生出感激,从而也忽略了只要太皇太后和她身边的贴身嬷嬷和宫女不在,其他宫女和太监就对出口不逊的不快。
有几次德康宫里的太监偷偷爬她厢房的窗户,想让她和他们对食,她尖叫出声,太皇太后知道了这事,将那几个太监都罚去了沥水库,之后没再有太监敢对她图谋不轨,日子渐渐趋于平静。
可是命运似乎不肯放过她,平静的生活很快被一个男人打破。
这个男人,是东周国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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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长孙梨儿服侍太皇太后午憩下后,从袖口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书,这本书是前几日冯金箩来看太后时给她带的,让她没事看看可以解闷。
长孙梨儿看了一会,听见有脚步声,她赶紧将书收回袖子里,并从小凳上起身。
太皇太后听长孙梨儿念书时,不喜欢旁边有人,嫌吵,其他宫人便是都退到了殿外,殿内只有长孙梨儿一人。
沈巨从嬷嬷那里得知太皇太后在午睡,便制止了准备唱报的太监,轻脚步进殿中。
走进去,发现里面没有多少奴才,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粉衣少女站在床边,脚上戴着镣铐。
太皇太后收了一个北燕罪奴当近身奴婢的事,冯金箩已经在他面前嘀咕过,还一直夸这个罪奴是个小天仙,美艳如花。
沈巨只是听听便罢,让人劝了太皇太后几句,太皇太后坚持,他便任由了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