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饭馆——樱桃糕
樱桃糕  发于:2019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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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两人的闲聊,沈韶光一边胡噜刚才遇雨又奔跑乱了的鬓发,一边感慨,出宫满一年了呢,现在想想宫廷生活,已经有点恍如隔世的意思了。
  宫里入夏第一场雨惯常要吃槐叶冷淘迎夏。所谓冷淘者,就是后世的过水凉面。而到沈韶光生活的二十一世纪,还有不少家庭遵循着“冬至饺子夏至面”的传统。从这种饮食习惯的传承来看,我大中华民族真是长情。
  宫廷里槐叶冷淘的面条与民间并无大不同,都是采嫩槐叶,捣烂取汁子,和在面里,这样做出的面条颜色碧绿,有股子槐叶清苦的香味。
  当然宫里的面条要做得精细一些,毕竟有专门抻面的,要宽有宽,要细有细,最细的比头发丝儿粗不了多少,而且中间不断,一根面能煮一小碗,简直神乎其技但再怎么说,也还是那个东西。
  宫廷槐叶冷淘与民间的差别在浇头儿上。
  先帝当年吃冷淘最爱浇 “消熊”“栈鹿”,玉尖面也爱这个馅儿,大夏天的,也不怕上火。
  今上就靠谱多了,最爱浇鳝丝或鲈鱼片。鳝丝先油煎再用骨汤炖,是道费工夫的菜,味道很是香浓;而鲈鱼片则要清爽些,低温油溜一下,另起锅爆香葱姜,放醪糟及鱼片,调味后即出锅,时候长了便没那么鲜嫩了。
  各宫有头有脸的妃子们口味又各不同,但总体上都随着陛下,故而一立夏,长安城的黄鳝、鲈鱼就涨价。今天沈韶光逛了逛,这才半下午,就没有鳝鱼卖了。
  民间的冷淘就简单多了,清酱汁、蒜泥、醋、芝麻酱调成的小料,再放点嫩胡瓜丝,便足以让人吃两大碗了。阿圆说原先米粮店娘子都是直接浇盐卤水
  沈韶光又怀念起前世的炸酱面和西红柿鸡蛋面来。炸酱面现在还能复制,西红柿鸡蛋面则不可能了。
  要不今晚就吃炸酱面吧是用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炸酱,还是用鹌鹑肉炸酱今天上午送来的鹌鹑肥大得很,若切小丁炸酱,应该很香
  沈韶光琢磨过水凉面一百八十种吃法儿的时候,雨渐渐没了刚才的气势,却猛火改慢炖,淅淅沥沥起来,没有停歇的意思。
  “阿郎,那边西市门口沈小娘子似乎被雨阻住了。”才从延寿坊宋侍郎家出来,刘常一眼看到沈韶光,想了想,轻轻敲车壁提醒林晏。
  林晏撩开车帘,看到人群中的沈韶光,白衫绯裙,抱着两包东西和伞,形容似乎有些狼狈,正微仰着头看天。
  林晏的眼神儿并不太好,看不清她的面部神色,只那模糊的样子,竟感觉有两分傻气或说稚气。
  放下车帘,林晏吩咐赶车的奴仆:“去那边接上她。”
  见有侍卫的车驾过来,避雨的人以为是贵人要去逛西市,都纷纷往边上躲让,又在心里腹诽,贵人们真是有病,这种天不好好在家呆着。
  沈韶光却认出了林晏的车,上面有族徽,旁边那位骑马披蓑戴笠的刘侍卫也没错。
  刘常下马,走过来叉手,轻声道:“小娘子,跟我们的车回去吧。”
  能搭便车当然好,沈韶光也不矫情,笑着道谢,举伞走过来。
  车夫给她放下车凳,刘常不敢相扶,只站在隔一步远的地方,防备她脚下打滑摔下来。
  林晏撩开车帘,沈韶光对他一笑,稳稳地上了车。
  跪坐在林晏对面,把买的糖、葡萄干和伞放在旁边,沈韶光笑着颔首做礼,“今日多谢林郎君了。”
  “顺路罢了。”林晏淡淡一笑。
  沈韶光垂目微笑。
  一没人说话,外面雨声沥沥,显得车里格外安静。
  两人不是第一次相对而坐,却是第一次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相对而坐,也是第一次没有食案在中间,这样显得两人距离格外地近,沈韶光都能看清林少尹袍子上的花纹。
  林少尹今日穿的是礼服,庄重的颜色,挺直的腰背,显得威仪更盛,算一算,哦,今天有朔望朝会
  目光顺着袍子往上走,雪白的领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平下巴,头一回发现,林少尹竟然有唇珠,啧啧沈韶光的目光在林晏好看的唇上流连了两圈,才又往上,鼻子很高挺,再然后便对上他的眼睛。
  沈韶光挪开眼,若无其事地笑道:“也多谢太夫人的挂毯。这般贵重的东西,儿实在有些受之有愧。”
  林府送东西来的人既说是太夫人送的,沈韶光自然也就谢太夫人,至于为什么却是对着林少尹谢,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家祖母也很喜欢小娘子送的蜜渍紫藤,”林晏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最近正想着也让人渍些花朵儿。”
  这样的话题很适合,沈韶光笑着胡扯,“这个时候玫瑰盛开,捡着朵儿大、花瓣厚的渍了,做糕的时候当馅子,平日冲泡水喝,或者加在酪浆里面,颜色漂亮,气味香甜,最好不过了。牡丹虽然也美,但渍出来的味道却要差一些,最不好吃的是海棠花,真是可惜了好颜色。”
  两人同时想起宅中那株明媚娇艳的海棠来,沈韶光有些自悔失言,便接着道,“时候有些晚了,仲春的梨花渍着也很好,再过阵子的莲花还是适合炸着吃,至于金秋桂花”
  说着说着,沈韶光自己就笑了,我若是写百卉谱,必定跟山海经里面一样会注明各种花儿的滋味,焚琴煮鹤,也不过如此了吧
  林晏挑眉看她,鬓发微乱,绯色裙子半新不旧,但容颜明艳,让人想起后园那株海棠微微春雨后的样子。
  海棠,人间富贵花。
  林晏挪开眼,过了片刻,“女郎可曾怨过令尊的选择”
  沈韶光的笑淡下来,仔细想了想,原主那时候还小,印象中没有怨恨,更多的是惶恐不安,便是母亲似乎也并不怨怼,至于阿兄那就不知道了。
  作为穿越过来,承继了沈氏女身份,当了多年宫廷女奴的自己,沈韶光遗憾有之,对原身和亲人的可怜有之,但怨怼,还真没有。
  沈韶光笑道,“光琢磨吃吃喝喝了,哪那么多多余的想法儿”
  林晏看她。
  对上林晏认真的眼睛,沈韶光抿下儿嘴,“有些事情,是不能计较得失,必须去做的。”比如维护正义和真相
  “先父只是做了他认为应当做的而已。”
  看着沈韶光美丽而沉静的脸,听着她语气淡淡却捶人心胸的话,林晏沉默良久。
  沈韶光觉得跟这位少尹说话太累,便也干脆不出声,静静听着车外的雨声出神。
  “咯噔”,车突然一停,沈韶光一晃,扑向林晏。林晏下意识地伸手相扶,沈韶光就这么扑到了林晏怀里。
  两人都有些发愣。
  外面一片吵嚷。
  沈韶光直身坐回去,林晏收回手,握握拳,又重新庄重地放回腿上。
  刘常在车外禀报:“前面似是惊了马,引得车子相撞。”
  “去看看。”林晏道。
  路遇了唐代的交通事故和交通堵塞,却也没办法,只好等着。
  车里似乎弥漫着一股香甜气,林晏之前还不觉得,这会子却觉得这甜气直往鼻子里钻。

  看一眼沈小娘子放在旁边的草纸糖包,因有些湿了,透出些印子来。林晏下意识地扫一眼她的前襟,又赶忙垂下眼睛,想来是把糖蹭在衣服上了
  这股子无孔不入的香甜气让林晏有些燥,又似有些熨帖,抬手撩开车帘,淙淙潇潇,真是恼人的雨。
  沈韶光倒没什么,毕竟前世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太普通想想早晚高峰的地铁。
  不过,林少尹一介书生,胳膊胸膛好像还挺硬可见,大唐士子上马安天下,下马写文章是真事。
  沈韶光想到那些大唐的杰出人物,目光又放在这位林少尹身上。可惜对唐史无知,不知这位是不是会出则将、入则相,在唐代名臣史上有自己的一页。
  刘常带着京兆的符牌,其余几个侍卫仆从也是干练的,时候不大,便来报可以继续前行了,又简单汇报了事故原因和处理经过,两个伤者是国子博士周勤的家眷,只是轻微擦伤,并无大碍,已经送去附近医馆了,“奴留了付敬处理此事。”
  “可,走吧。”林晏点头。
  这趟距离不长,行起来却颇为波折的路途终于走完,车子停在沈记酒肆门前。
  阿圆阿昌正着急地张望,看见沈韶光,伞都没打便迎上来,“小娘子可回来了于三郎去找车接小娘子了。小娘子挨淋了吧”
  “没事,没事”沈韶光安慰他们,回头笑着对林家人挥手作别,又让阿昌打上伞去寻于三。
  闻着车上还残存的香甜气,林晏放下微撩的窗纱,“走吧。”
  晚间在书房处理文书时,林晏又闻到了那股子香甜气。
  咬一口紫藤饼,想起日间的事,她说“有些事情,是不能计较得失,必须去做的”的样子,还有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林晏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荠”字,端详半晌,有些认命意味地笑了。
 
 
第56章 少尹的心机
  又是一年立夏日。打立夏前好几天,沈记四人就投入到做花糕的忙碌中。
  沈韶光果真让人做了“探花郎花糕”的牌子挂在门旁,新客熟客们免不了要问一嘴,然后便听说了今年上巳节探花使如何青睐沈记花糕的事。
  主讲是阿圆——当时接待探花郎的负责人。
  开始的时候,阿圆的故事是这样的:“那探花郎买了我们的糕,还赞叹‘糕比花娇’呢。”
  听阿圆这样说故事,沈韶光赶紧进行职业培训,然后客人们听到的故事就是那探花郎长得如何风流俊俏,曲江探花时如何一眼看见沈记的花糕摊子,如何一见倾心地夸赞,买了哪几种糕,尝了以后又是怎么说的……起承转合,情景相融,就似一篇传奇。
  不少食客听了一遍,再来时还要问,阿圆便又讲一遍,开始还磕磕巴巴,后来就变得流利起来,且讲的时候一脸诚恳,真得不能再真的样子。
  沈韶光疑惑,不知道是这丫头有做伪的天赋,还是假话说得次数多了,自己也当了真?
  沈韶光问她,阿圆眨眨眼,“本来就是这样的啊……只是我自己说不了这么细致。”
  阿圆也疑惑:“小娘子,你当时不在,是怎么知道的?”
  沈韶光:“……”
  我不但知道,还可以给这段加好几个题目呢,比如《惊叹!新科探花郎竟然说出这种话》《探花郎探花秘史》《探花蜜爱》《娇宠:探花郎与他的小甜心》《曲江探花试糕点,人间有味是清欢》……根据载体不同,可自由选择。
  沈韶光再次觉得人生寂寞如雪,明明更擅长嘴炮,现在却只能凭手艺吃饭,生错了时代啊……
  阿圆却还没完:“那些人明明都听我说过了,怎么还问?”
  沈韶光跟她剖析广告受众心理,“大概是觉得配着这小典故吃,也能嚼出点探花郎的味儿来?风流蕴藉,口齿噙香。”
  阿圆少有地没附和沈韶光,嘟囔道:“我们的糕吃着本来就很香。”
  沈韶光:“……”行吧,这话也很对。
  林晏进了酒肆,坐在惯常坐的窗边位子,嘴角含笑,听沈记那位面相略有些憨的婢子在绘声绘色地与客人说《探花使买糕记》。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谁弄出来的故事。
  不得不承认,便是没有这鼎鼐调和的手艺,小娘子在长安城也能活得很好,兴许还能成为东市那半条书肆街的座上嘉宾呢,让多少人等着盼着看她写的传奇。就没见过谁家小娘子这般伶俐乖滑的……
  想到写传奇,林晏又想起幼时的自己,看见个蚂蚁洞,便想那是一国,在脑子里演绎出一番兴衰荣辱、悲欢离合来。若……林晏舔一下嘴唇,扭头继续听花糕传奇,没再继续往下想。
  沈韶光发现林少尹这几天来得越发频繁了,差不多每日都来报到,却都不是来正经吃饭,有时候是半下午,只吃些点心,有时候是晚间快打烊了,吃的便是宵夜了。而且吃什么越发地不挑,问吃什么吗,每次都说“好”。
  估计是苦夏,正经饭吃得少,便在中间不当不正的时候垫补点吃的。
  沈韶光先上了茶,问吃什么,给了几个建议,果然又是林氏经典的“好”字回答。沈韶光下去准备,不多时,便端着托盘出来,上面是一碗蜜豆酪浆,还有几样新做出来的花糕。
  花糕还罢了,最近沈韶光很迷恋蜜豆酪浆。
  蜜豆做起来不麻烦,把红小豆浸泡几个时辰,煮透,放糖,收干汤汁即可,但要注意不能煮成豆沙,要有完整的豆形和微微的嚼劲儿。
  用它裹饭团吃,做即食的点心都很好,但最好的还是放在酪浆里,用后院的井水镇一下,简直是消夏的无上美味。
  “林郎君尝尝本店这招牌蜜豆酪浆。”沈韶光笑道。
  那碗上犹带着井水的潮气,林晏端着碗,用羹匙舀了一勺酪浆豆子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然后抬眼,微笑道:“香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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