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十七夏——玖月晞
玖月晞  发于:2019年09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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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声感叹:“我好佩服你。”
  “啊?为什么?”
  “我不行。我脑子里会总想。”
  “主要是每天都要面对他,太影响了。”
  “那也是。”
  林声去结账,苏起跑去那两个本子面前继续纠结,旁边两个女生小声说着话,
  “哇,刚那个就是林声,真的好漂亮哦。”
  “漂亮有什么用,听说思想很肮脏,有人看见她在画室画的画,女的衣服都只穿半截,很下流。”
  “我也听说她不检点,跟人开过房呢——”
  “再乱说我就撕烂你们的嘴巴。”苏起冷不丁道。
  那两个女生惊讶地看过来,见苏起表情很凶,以为她是太妹,没吭声。
  苏起拿起本子要走,还不解气,道:“说人坏话的丑八怪!”
  高中真烦。她想。总是有小圈子抱团讲别人坏话。
  ……
  一中门口,离上课还有段时间。学生们三三两两或在校外店铺流连,或正往校园里走。
  校外沿着院墙一排枫树,树下是学校的自行车停放处。

  梁水坐在车上,单脚蹬地,另一脚踩着踏板,无意识地拿钥匙一下下地敲着车龙头。
  咚——咚——咚——
  他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放空,只是拿钥匙敲着铁皮。
  咚——咚——咚——
  路子灏抓脑袋:“水砸,我买个木鱼给你?”
  “……”梁水回过神来,不敲了,把钥匙塞进兜里。
  他表现得太过安静,居然没回怼,路子灏瞧出端倪:“你有心事?”
  李枫然正坐在车上看琴谱,抬起头来。
  梁水稍微调整了下坐姿,张口:“我问你们——”
  两个朋友看着他。
  “……”梁水说,“没什么。”
  李枫然低下头继续看琴谱,路子灏很惊悚:“你不是我认识的水砸。”他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你到底是谁!”
  梁水拨开他,叹了口气,抓抓脑袋,一咬牙,忽问:“怎么才叫喜欢一个人?”
  李枫然抬起头来。
  路子灏叫:“你喜欢谁了?!”
  “没有!”梁水条件反射地说,“我只是……”他眼神躲闪,又掏出钥匙敲车龙头了,“好奇。随口一说。”
  这一问,两人都沉默了少许。路子灏摊手,表示无力解决。
  秋风吹着梧桐树枫树窸窸窣窣,三个少年坐在单车上相对无言。
  李枫然忽说:“一见到她就很开心,见不到她的时候总是想见到,应该就是喜欢吧。”
  梁水不同意,皱了眉:“可好朋友之间也会这样。”
  “不一样。”李枫然说,“好朋友只会在见到的时候很开心,不会在见不到的时候总想见。”
  路子灏赞同:“比方说我跟你,水砸,我要是一两天不见你呢,我不会想你。”
  梁水歪头思忖半刻,又挪了下坐姿,很困惑地继续求解:“那你说的想,又是哪种想呢?”
  “就是别人不提,周围都是陌生人,没有任何人提起,你都会忽然想起她。喜欢的话,想见面会想得心会疼。”李枫然说,“她开心,你跟着开心;她难过,你跟着心疼。喜欢,会疼。”
  梁水怔了怔,不说话了,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眼前忽然浮现那天在操场上的情形,那一刻的感觉此刻还很清晰。
  喜欢,会疼?
  所以他帮助林声帮助其他朋友的时候,只是关心,并不会疼。
  李枫然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继续看琴谱,却一时忘了自己看到哪儿了。仿佛谱子已经乱了,接不上了。
  三人又陷入沉默。
  这时,几个学生经过,笑嘻嘻地喊了声:“路小号!”
  路子灏匆匆瞥他们一眼,表情尴尬而羞辱。
  那几人还在笑呢,一撞见梁水冷飕飕的眼神,收了笑跑了。
  梁水不爽地问:“他们给你起外号?”
  路子灏苦恼道:“何止啊,他们还……”
  “还什么?”
  路子灏手指抠着座板,抠了好一会儿:“说我喜欢男生。搞得郑云帆都跟我疏远了。”郑云帆是住在坡下,经常跟他一起搭公交上下学的同桌。
  他难过道:“要是我长高一点,壮一点就好了。我现在跟七七一样瘦。我好讨厌我的娃娃脸,秀气得跟女生一样。”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梁水皱眉道,“那么多矮子,胖子,笨蛋,长得不好看的,就活该被取外号被笑话吗?”
  路子灏不吭声。
  李枫然则轻声问:“那你是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路子灏目露迷茫,说:“我不知道啊。很多人都早恋暗恋,但我谁都不喜欢。我怕被人笑,所以在班上都不跟女生讲话,我觉得跟男生玩自在点儿。”
  梁水说:“你喜欢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都不关其他任何人的屁事!”
  路子灏正要说什么,见苏起和林声站在一旁,一瞬不眨看着他。不知她俩什么时候过来的。
  “路造,有人欺负你?”苏起走上台阶,生气地问,“你告诉我是谁!”
  路子灏忙说:“也没有欺负,就是说些闲话,很烦。他们觉得是开玩笑,但一点都不好笑。”
  苏起皱了眉,正要说什么,梁水忽然打断,转移了话题,问林声:“你们买的什么?磨蹭那么久。”
  苏起一愣,却见路子灏神色松缓下去,霎时明白了梁水的用意。
  林声说:“十字绣。路造你要不要,我绣一个送给你。你可以说,是女生送给你的。”
  路子灏说:“好啊。”
  梁水看苏起,稳住心虚,说:“你也给我绣一个。”
  苏起别开眼神:“我没买。”
  梁水说:“那我买了你给我绣一个,我刚好差一个钥匙扣。”
  苏起还是那句话:“我不。”
  梁水纳闷了:“为什么?”
  苏起反问:“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给你绣?”
  梁水被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从小到大,他们从来都是互相提要求,毫不避讳,对方都会嘴上说几句抱怨几句然后就去做了。但这次不一样,他感觉到苏起是真的不想做。
  还是因为张余果那件事吗,他以为跟她解释清楚了,她也消气了。
  他于是采取他最常用的手法:“我请你喝可乐,这总行了吧?”
  可苏起不为所动:“你让声声弄吧,我不会。”说着就往校门口走了。
  梁水目光追着她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懵。
  路子灏拍拍他的肩膀,说:“算了,你想要的话,我给你绣一个吧。”
  梁水:“……”
  ……
  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也不知道谁设计的课表。
  秋困时节,下午上语文课,不是摆明了叫人打瞌睡吗。
  苏起撑着重重的脑袋,瞥一眼身边的刘维维,她坐得很端正,精神抖擞地看着讲台和黑板——手藏在桌下绣十字绣。
  学生时代真神奇啊,干什么都有精神,唯独听课叫人昏昏欲睡。
  刘维维手上拿着一根小小的针,引着彩色的线在绣布上穿梭,来回几下就出来花纹了。
  苏起忽然想起了梁水。不知为何,理智上想友好大方,情绪上却做不到。
  想到这儿,她又觉得梁水可怜,无辜被她撒气。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之前的状态,哪有一瞬间就能达成?
  哎,只能慢慢来吧。
  她深深叹了口气,蔫蔫儿地趴在课桌上,转头看见窗外的蓝天上似乎有风筝在飞。
  她真想变成一只风筝,飞到很高很高的天空,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在地下。
  但她只是看了十几秒,便收回心思认真听课了。
  风筝飞再高,线仍拉在地面不是么。
  语文老师在讲《故都的秋》:“这呢,是北京的秋天。现在,我们云西的秋天也到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观察……”
  教室里安安静静。
  老师看着讲台下的学生们,仿佛能看见他们各自的神思变成一团气体在脑袋上方飘荡,所有人表情呆滞、困倦、游离。
  老师将课本放在讲台上,笑起来:“要不,我先给大家睡上两分钟?”
  这下,教室里醒了一半。
  后排有学生叫道:“两分钟太短啦。”
  “你们中午不睡午觉吗?啊?都在这儿打瞌睡,”老师很遗憾,“《故都的秋》,多美的一篇课文啊,好的文章是财富啊同学们,一个个不知道珍惜,不好好欣赏。你们学会了语文,将来在生活里遇到类似的体验,才会有更深的感悟。”
  又有学生叫道:“老师,我们想出去看云西的秋。课本上写的,要出去体验了才能感受!”
  这一通现学现用的歪理引得课堂上哈哈大笑。
  老师居然没生气,翻着教案想了一下,说:“那这样,今天这节课你们全部跟我好好上课,好好听讲。后天上午两节连课,我带你们去找秋天,放风筝。”
  这话一出,整个班的人都醒了,大叫起来:“好!”
  “我有条件!”老师抬手示意安静,但大家一时安静不下来,老师提高音量,“回来之后,都给我写一篇作文《云西的秋》!”
  “好!!!!”
  第二天中午,苏起找程英英拿了二十块钱。她刚把自行车推出门,就见隔壁梁水单手推着自行车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不尴不尬的。
  她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早出门,但她没问。
  倒是梁水问了句:“去干什么?”
  苏起骑上自行车,脚一蹬:“买风筝。”
  梁水也跨上自行车,追上她一起去。
  苏起骑上堤坝,一扭头见梁水单手扶着车龙头,跟她并驾齐驱。
  她起先骑得不快,他也不快,慢悠悠跟着她晃;后来她加速了,他也跟着加速,影子一样随在她身旁。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神色从容,被阳光照得微眯着眼。秋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从眉骨到鼻梁的弧线仿佛水墨勾勒出来似的。很青春,很稚嫩,又有一丝萌芽的成熟。
  苏起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你还在生气吗?”梁水忽然问。
  苏起立刻道:“没啊,生什么气?”
  她目光坦然。
  梁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就是在那一刻,看着苏起黑白分明的清澈的眼睛,梁水发现有什么东西变化了,或许是他们长大了。
  因为长大,所以开始撒谎了。
  他忽然很怀念小时候的苏起,那个时候他要是惹了她,她要么哇哇大叫,要么嗷嗷挥拳,愤怒控诉,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表达不满。
  不像现在,很平静地说没事。
  梁水有些无力,漫不经心跟着她的速度踩着单车,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说:“我还是觉得你怪怪的。”
  苏起翻白眼:“你才怪怪的。”
  骑到下坡路段,梁水不踩踏板了,稍稍捏紧了刹车,说:“你现在有秘密了,我不知道。”
  “哈!”苏起得意地笑起来,“我早就说过吧,迟早一天,我会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她这爽朗大方的样子,又似回到从前了。
  梁水被她感染,稍觉轻松地笑了一下,说:“那是什么?”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苏起眉毛挑得老高,似乎觉得逗他很好玩。
  梁水不屑:“看来得我亲自来挖。”
  苏起笑容收了一丝,说:“你挖不到了,因为这个秘密快要消失了。”
  她说着,松了刹车,风一样冲下坡去。
  梁水看她一眼,也跟着冲了下去。
  风吹着坡道两旁泛黄的梧桐树,阳光轻薄,落叶窸窣。
  苏起迎着风,畅快地蹬了一会儿自行车,发现梁水又跟上来了。这下,她狐疑看他:“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梁水好笑:“我也买风筝啊。”
  “啊?”
  “语文老师跟数学老师换课了,后天上午跟你们班一起去放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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