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城中心的路上有些拥堵,云西这种小城,外地打工做生意的多。一到过年,各种外地车牌的车就回乡了。
外头的城市高速发展。譬如北京,苏起上大一时还在建的几条地铁线像10号线4号线都相继通车了。而云西这些年市政并没什么大变化,不过多了些高层商品房,大街上多了小资情调的咖啡店、西餐厅和茶吧。
高中同学定的地点是一个叫“时光倒流”的茶吧,一楼不少卡座,很多大学生模样的人坐在一起聊天喝茶,玻璃壶里煮着红枣茶、水果茶、菊花茶、
梁水把车靠边停下,道:“云西现在专门发展寒假大学生经济了。”
也是,对云西这种小城市来说,每年寒假归乡的大学生都是一大消费主力。餐饮业ktv游乐场台球厅网吧几乎家家爆满。
“谢谢阿姨。谢水砸。”苏起溜下车。
梁水跟着后视镜看她一眼,才收回目光。
康提说:“七七越长越漂亮了。这学校里不知道多少人追呢。”
梁水说:“你过会儿自己开回去,我走了。”
“干嘛去?”
“不干嘛。”
“……”康提捏了下他脸,被他不高兴地一爪子挥开,“别动手动脚啊!”
康提原想说点儿什么,但估计儿子心里清楚,就闭了嘴。
车开到不远处的商业街,梁水把车停好,陪康提逛商场。
康提出来后,以前穿过的衣服都不要了,全买新的。现在换季,需要补货。她原就是个酷爱打扮且有欣赏品味的人,做事很有主见,买衣服只用对镜一照,就清楚成不成。
梁水自然不用管她,只负责进门找个沙发坐下,一脸生无可恋,等她弄完了他拎上袋子出门。
此刻,他窝在一家女士名品店的大沙发里,抬着二郎腿玩手机。
耳旁,老板娘像今天的无数个老板娘一般夸道:“哎呦,那是您儿子啊,怎么生得那么好?您这么年轻,儿子都那么大了,真幸福。长相随妈。您又漂亮又有气质,这身衣服别人都撑不起来。”
梁水充耳不闻,打了个哈欠,歪在沙发里耷拉着眼皮看qq。高中(13)班群里有人在讲话。
同学a:“你们在哪儿玩呢?”
苏起:“时光倒流。”
同学b:“苏起也在?”
苏起:“对呀。”
同学c:“我快到了。”
同学e:“吴非来不来?”
苏起:“长江封渡了,他来不了。”
梁水没事干,点开苏起的qq头像看,是一只哆啦a梦。他又点开她的qq空间,翻看他翻了无数遍的相册日志,连别人给她的留言都一条条看了。
看完又刷她的校内,看别人给她的点赞和留言。
那时的手机是非智能的,页面很差,只有蓝黑白三种颜色的字体,图片要刷上半天,还经常图裂,他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忽然,qq来了消息。
花之露娜lulu:“咦?”
花之露娜lulu:“你干嘛呢?”
花之露娜lulu:“没事干踩我空间干什嘛?”
bryant 24:“你干嘛呢。这么闲?”
bryant 24:“同学聚会捧着手机玩qq?”
花之露娜lulu:“(撇嘴)他们在打牌。麻将。还抽烟。(可怜)”
梁水瞧她那两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好笑。
他知道她很不喜欢烟味,也不喜欢打麻将,更不喜欢玩钱。高考后的暑假,有次聚会一帮同学打麻将来真的,苏起很震惊。
现在,她只怕是一个人呆呆坐在角落里玩手机。
bryant 24:“过来。”
花之露娜lulu:“来哪儿?”
bryant 24:“xx商业城二楼。”
bryant 24:“给你买鸡蛋仔和炸鸡柳吃。”
花之露娜lulu:“还要奶茶和炸香蕉!(可爱)(开心)”
梁水对着手机吐槽一句:“你也不怕吃撑了!”打着字却无意识笑容放大,
bryant 24:“要不要还买烤栗子?”
花之露娜lulu:“好呀!”
花之露娜lulu:“我来啦!(飞奔)”
花之露娜lulu:“等我!(哼哧)”
梁水看着极简版的qq手机页面,笑出一声:“猪。”
那头,康提付了钱,买好衣服了。梁水收了手机,塞进兜里,过去提起又一个袋子。柜台上,老板娘笑:“小伙子有没有女朋友呀?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
梁水懒得搭理,说:“有。”
“咦。”老板娘看康提,“刚不是说没有吗?”
康提反应也快,笑:“他在追呢。他喜欢人家,人家不要他。”
梁水:“……”
老板娘一脸诧异:“那姑娘怕不是眼光不行哟?”
梁水冷脸,大包小包推给康提:“你自己提!”
康提不接,两母子闹着出了店,康提无意看向某处,脚步一顿,表情霎时无处安放。
梁水看过去,一个中年男人刚从一家男士皮具店走出来,隔着商场的天井,怔怔看着康提。
梁水脑子里一瞬搜到“胡骏”这名字。一晃十多年过去,他变老了,却仍是当初温和有礼的模样,远远地冲康提笑了笑。
他似乎想走过来,手扶在玻璃栏杆上捏了几下,又没过来。
梁水立刻捅了捅康提:“过去啊。”
康提抬头看他,脸居然红了。
梁水推她:“快去啊!”怕她不去,急忙喊了声,“胡叔叔!”
胡骏笑着跟他挥了下手。
梁水叫:“我妈妈有话跟你讲。”说着把她一推,康提一个趔趄回头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捋了下头发,朝他走过去了。
梁水激动不已,靠着墙耐心等待,他们俩讲着话,脸上都满是笑容,却又有些无措。
梁水耐心等着,等着,就见他们话讲完了,胡骏跟她打了个招呼,乘扶梯下楼了。走到一半,还回头望了康提一眼。
康提朝他走过来,面色很平静,说:“走吧。”
梁水一脸期盼,追问:“你们留联系方式没有?”
康提说:“没留。”
“为什么?”梁水愣住。
康提却不做声了,站在扶梯上缓缓而下。
梁水想深问,却见她侧脸相当安静,忽抬眼看了下天井,冬日灿白的天光投进她眼里。女人的眼睛早已不再年轻清澈,布着细细的皱纹,那一刻,似有往昔青春的光芒闪过,稍纵即逝,回归沉寂。
下一秒,她垂眸,下了扶梯往前走了。
……
……
苏起跑到商业城对面,等着红灯。
梁水插着兜站在对面,微垂着眸,似乎在发呆。路灯切换,她跑去他跟前:“水砸!”
他吓了个机灵。
苏起哈哈笑,笑得白色的雾气团团飞舞。
梁水解下自己的灰色围巾,绕在她脖子上,说:“你是猪么?这么冷的天出门不戴围巾?”
苏起:“我不用。”架不住他力气大,两三下将围巾缠在她脖子上系好了,后退一步,打量:“还挺好看的。”
苏起好奇地低头看,她穿了件白色羽绒服,配上灰色围巾还真不错;这一低头,就嗅到了围巾里他身上的气息,莫名的暧昧柔软。
“你站这儿干嘛呢?”
梁水说:“怕你找不到我。”
商场那儿么大,费劲。
“你妈妈呢?”
“回家了。”梁水望向太阳的方向,眯了下眼,岔开话题,“聚会不好玩?”
苏起无声地摇头,全都在打牌。
男生女生们都比高中会打扮了,穿着夹克、皮衣;头发梳得油光水亮。房间里烟雾缭绕,又不透气,难受死了。
苏起咕哝:“他们抽烟臭死了。而且……”她没往下说。
梁水走上台阶,挑着眉回头:“不喜欢打牌?”
“嗯。”苏起跟上,“还觉得都是高中同学呢,忽然就打牌抽烟了,还赢钱输钱,怪怪的。”
刚在里头待了快一个钟头,大家聊的都是最近打牌的手气,谁谁开店子生意如何,苏起插不上话,也想不通为何不到三年,大家走的路就完全不同了。
她说:“你知道吗?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逗过刘维维。”
梁水侧眸:“嗯?”
“我跟刘维维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吧。维维太通俗了,像豆奶。刘维维就说,你要给我起什么名字呢?我说,芒,芒这个字好,光芒万丈的意思。刘维维很开心,说好呀,然后她在纸上写了刘芒,说,我以后就叫刘——”
梁水笑出声:“你是不是找打?”
苏起哈哈笑:“那天刘维维差点儿没把我打死。”
她笑到这,笑容黯淡下去:“我昨天还去刘维维家里玩了。”
只是,两人坐了一下午,除了讨论班上每个同学的近况,聊一聊曾经的趣事,就没有别的了。
仿佛她和时光一起停留在了苏起的高中记忆里,没有了未来。
她无法跟刘维维说自己想尝试科研,刘维维不理解为什么不去找更挣钱的工作。她说她读出来了就找关系去云西下头的镇财政局。她说:“你可千万不要名牌大学出来,结果赚得没我多啊?”
而今天见到,她只顾在牌桌上数钱,苏起要走的时候叫了她好几下她才听见。
梁水插兜走在她身旁,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说:“一个班五十多个人,能有四五个跟你同路,都很不错了。你也得接受别人跟你走不同的道,世界本来就是丰富多彩的。再说,同过一段路,已经是很大的缘分了。”
苏起听他这么一讲,开朗了些,随口道:“那我们同了二十多年的路,这缘分得有多深呐?”
梁水一时不言,半刻后,说:“我看还不止。”
苏起的心咚咚两下,低头看路。
她慢吞吞踩上狭窄的扶梯下楼。地下一层挤满了奶茶店、蛋糕店、坚果店、栗子店……人群熙熙攘攘。
云西似乎只有在过年这段时间才会热闹。
苏起回头:“今天你请客吗?”
梁水看着她发亮的大眼睛,佯作后悔转身:“我现在能走么?我都听见你流口水的声音了。”
“不行。”苏起扒拉住他的手臂,扶梯刚好到底,她没来及迈脚,一个趔趄,梁水搂住她腰,单手将她抱起来拎到一旁放下:“下次在电梯上闹,摔不死你。”
苏起红着脸承认错误:“知道了。”鼻子嗅嗅,“我要吃炸里脊肉!”
两人在店前排了队,梁水问:“喝奶茶么?”
“喝呀。”
梁水走了。
苏起留在队伍里等,她前面站着一对杀马特情侣,两人的打扮是最近很流行的“非主流”——男孩彩色爆炸头,一身金属;女孩厚刘海蓬蓬头熊猫黑眼圈加荧光口红,跟无骨虫儿似的挂在男孩身上,扭啊扭,缠啊缠。对上苏起的目光,以为她在偷看他们。
苏起赶紧移开眼神,见梁水拿着两杯奶茶回来了,照例是吸管都插好了,递给她。前头那女孩抬头望了梁水一眼,又看看苏起,别过脑袋去了,几秒后,从她男朋友身上直立起来。
梁水居高临下俯瞰前头一群矮个子,问:“这儿怎么这么慢?”
苏起踮起脚,冲他勾勾手指头,梁水侧歪下头,她在他耳边小声嘀咕:“最前面那个女生点了好多好多。”
梁水点头表示了解,语气认真地说:“你去看看,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妹。”
苏起一脚踹向他,他松松垮垮站着,躲都懒得躲,闲散地一挪脚换个姿势和重心,她踢空了。
她没踢第二次,她知道他能敏捷躲开,且她也不想真踢他。他现在虽不是运动员了,但她也不想让他再受一丁点儿小伤。
梁水跟着队伍往前移,问:“七七,你爸爸妈妈感情特别好?”
苏起:“好啊。你又不是看不见。”
“我是外人,私下他们怎么相处,我怎么知道?”
苏起想了想:“我小时候觉得妈妈特别喜欢跟爸爸发脾气,我爸爸说因为她照顾家里太累了。不累就不会发脾气了。后来家里条件好了,我妈妈也还是经常说我爸爸,可能说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