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他低头看她,眼眶已然通红,面目狼狈得不像他,“你这么好,我……”他眼中水光闪烁,生生忍住了,他嘴唇在颤,声音也在颤,“那时候的我凭什么拖住你?我最害怕,我像我爸爸那样没用,空口说白话,却给不了你未来。我更怕你成为下一个康提,她这些年过得太苦了……我怕你跟她一样……”
“可你说过会一直对我好,永远不跟我分开的!你那天晚上怎么说的你都忘了?!”她忽然失声,孩子般委屈地大哭起来,“你说你不会答应你做不到的事,你答应了的!所以你说要和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我以为是真的,还没上大学就想以后要跟你结……”
梁水猛地一怔:“七七,我说的是真的。我也是——”
可他突然说不出口了,因为她哭得失了声,哭得弯下腰去。
她摇着头,泪涌得更多。她哭着,又笑着自己,泪水开闸,脸都扭曲了:“我以为我们会像我爸爸妈妈一样,哪怕生了重病,失业了,破产两三次,家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亲戚,却还是可以互相陪伴走一辈子。可你遇到困难,你就把我甩掉了!”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彻底崩溃了,哭得浑身剧颤,“你知道我家最穷最苦我爸爸做手术都要找邻居借钱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妈妈没钱请护工,自己背着扛着我爸爸抱他上厕所,我爸爸说,英子,你再陪我坚持一下,会好的,我会努力好起来的。你呢?梁水,你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先把我甩开!”
梁水面色煞白,因骤然知错而忽觉一股绝望的寒气涌上心头,心已是千疮百孔,恐惧,疼痛,仿佛不能再承受。
“我理解你的自尊心,真的。你不想让外人看见,但是……”她颤声道,“是我啊……水砸,”泪水再度盈满眼眶,她轻声哭问,“是我也不行吗?”
“还是说在你看来,我根本就是一个吃不了苦,见到你落难就会抛弃你的人?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
梁水再也承受不住,突然垂下了头颅。
“对不起……”少年喉中苦得整个人都佝偻下去,仿佛什么沉重的东西已将他背脊压弯,再也无法负荷。他痛苦地勾着腰低着头,眼睛酸痛得视线都模糊了,却仍死死克制着不肯落泪,想要解释什么,可一切都是苍白,“对不起,我说过,答应的事会做到。但我没有。我以为我是梁水,不是梁霄。我以为甩掉了他的影子,结果还是跟他一样。对不起。七七,我那时候以为独自承担才是对你最好的……”
“你别说了!”她不想看他把心里的伤疤再一次血淋淋撕开,她胡乱一抹眼泪,“水砸,我都知道。我懂,我接受,真的。但是……我们两个的喜欢,太不一样了……
你以为把我推开是负责?可我很痛苦,很自责,无数次想要是你废了,是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我没拉你一把?可你不准,你让我怎么办?
你计划招飞不告诉我,去年就考核过了也不说,你知道你高考前一天我失眠一晚上在想什么吗?”
她张了张口,却没说了。
说不出来。
上天啊,求你让他的努力有回报吧,给他一个好的未来吧,我宁愿用我的考研命运做交换。
说不出口,太荒诞,太幼稚,太可笑了。她除了祈祷,交换,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这点儿都没用。因为上天没那么灵验,他考上了,也只是他的努力而已,和她无关。
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蓦地想起了高中的运动会,她陪着班上所有同学跑了步。不管他们得第几,她都开心。
“水砸,我不是那种站在终点等人的人。”她止了泪,仿佛一通发泄后终于累了。
她眼神空茫,道,“你走出来了,我很开心,真的。但你最难的时候,我没有参与,没有陪着你,是我最大的遗憾。”
她含泪的眼直视着他,他通红的眼亦凝视着她。
懂了。
他什么都懂了。
是他错了。
他错得无话可说,无力辩解。
错得此刻满心凄惶,却只能垂着首,后退一步,终于,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七七,我没有想求你和好。我只希望,能不能不走。你不要跟别人走,行不行……”
……
夜已深,苏起还是睡去了。
女孩小小一团蜷缩在大床上,眉心微皱,脸上布满泪痕。
梁水坐在床头的单人沙发里,一瞬不眨盯着她的睡颜。
不久前,在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她又哭了。松开她手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惶然恐惧的,怕她真的会一走了之。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今后的未来。
但她站在原地,自己哭了一会儿,忽然一扭头冲到床边,爬上去掀开被子钻进去,裹紧自己侧蜷成一团继续哭。
他见她哭得额头上脖子上全是汗,一边道歉一边拿纸巾给她擦干,她也不阻拦,自己哭自己的,后来就睡着了。
梁水便一直看着她,看着看着,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他曾说要一直和她在一起,是真心的。
恋爱,结婚,成家,生子,他就没有想过还能有除开苏七七的另一个人。
他哪里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如果不是想着她,如果不是那几百只千纸鹤,如果不是她每月寄来的写满她笔迹的资料,一天天的训练他哪里熬得下来,复读一年半他哪里忍得下来?
也正是想过他们的未来,他才报考了飞行员,想多挣钱,想和她有共同的专业话题……为了报考,他也狠狠拼过。他身上有伤,是凭着其他体能项目太过优异才破格录取的。北航的文化课要求高,他底子差,每天上课下课都在学,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连吃饭都在背英语,做梦都在梦课堂。
他以为,默默地拼命努力,独自承受一切,走过去就好了。
可,是他盲目了。想等着一切安排好,再来找她。
他以为不让她受苦,自己承担一切才是男人所为,才是对她好。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的想法。
是他错了吧,没有和她携手面对。可父亲的影子是他心底最深的梦魇,他逃不出。而所谓真正有担当的男人,又究竟是怎样的?他想不清楚。
如果重来一次,那时候的他是否能够醒悟,还是说仍会做相同的选择?
可是啊——既已先选择两人一起,是否应该更成熟些,更坚强些,做好共同面对的准备?
苏爸爸的那句话才是对的吧,你再陪我坚持一下,我会努力好起来的。为了我们。
脑子里各种思绪混杂成一团,他自省,反思,审视,却找不出一个明天如何面对她的方法。
道歉已是空白无力,求复合更是傲慢滑稽。
他坐了不知多久,窗外的车流声都消弭了。他困倦而疲惫,却睡不着。拿手机看下时间,滑开屏幕才发现拿错了,是她的手机。
可来不及了,江喆的那条短信已经打开。梁水吓一跳,完了完了,变已读了怎么办。她明天醒来肯定要生气。
手里拿着个烫手山芋似的刚要关上,就见——
江喆:“没事。你别见到我尴尬就行。那是我不想看到的。也谢谢你给我第二次回复。我也算尽力了,不遗憾了。”
梁水一愣,这是?
他看了床上的苏起一眼,她今晚哭太累,睡得很沉。他抿紧嘴唇,汗毛倒竖,迅速退出摁开发件箱,
to江喆:
2009/09/29
16:33
内容:
提前祝明天生日快乐。我就不去聚餐了。
梁水怔住。
发送时间是昨天下午。
他立刻起身拎一拎她的书包,很重,装着专业书,应是要去自习的。
薛小竹一堆添油加醋,把他给骗了。
第77章 你好,学姐(2)
苏起早上醒来,眼睛疼得厉害,蒙蒙睁眼;梁水缩成一团歪在沙发里睡着了。那么大个人,挤成小小一团,脑袋半吊在椅背外,看着竟有点儿心酸。
她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滑下床,可他还是一瞬惊醒,慌慌地看她两眼,又尴尬地低下头,用力揉了揉脸。
苏起穿上针织外套,背上书包,默不吭声往外走。梁水赶紧跟上,跑去前台退了房,一回头,她已出了酒店。
梁水追上去,跟她身边,她眼睛肿着,眉心蹙着,还在生气。
进了学校了,他说:“你肚子饿了没有?我请你吃早饭好不好?”
她不理,拐弯。
他跟着拐:“那你想不想去超市买零食?……水果?”
不理。
他挫败地开口:“你不会以后都不跟我讲话了吧?”
还是不理。
“七七——”他没办法,拉她,她跟揪了耳朵的猫儿似的炸了,一把挥打开他的手,恶狠狠瞪他一眼。
梁水被她瞪得心头一怵,停在原地;苏起大步进了宿舍楼,头也不回。
回到宿舍,薛小竹去过十一了,方菲回了家,王晨晨在玩植物大战僵尸。最近,这款国外新出的游戏席卷了高校,很多学生都在玩。
苏起坐在一片僵尸吃脑子的声音里,头疼得很。
她划开手机看短信,江喆的短信已经没有未读标志了。梁水那狗崽子!
王晨晨在地上种下一颗倭瓜,道:“所以你选前男友啦?”
苏起:“薛小竹跟你说什么了?”
王晨晨好笑:“她说她逃命去天津了。让你不要追杀她。”
苏起翻出书本:“谁也不杀,谁都不选。我选学习。”
“学个头啊,放假了来玩这个吧。超好玩,你玩五分钟没上瘾来找我。”
苏起心头烦躁,看书看不进去,干脆去打僵尸了。
……
下午七点,正是校外餐馆就餐高峰期。
梁水坐在新疆餐馆靠玻璃窗的角落里,抄起啤酒瓶往杯子里倒。路子灏一把夺过:“你怎么也搞起借酒浇愁的戏码了?别害我啊,我可不想把你架回去。”
梁水面颊潮红,手捂着杯口,额头往手背上一压:“心烦!”
“活该!”路子灏被他那样子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计划蛮美的,考上大学来跟她好。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梁水微微抬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我没这么想。”
“你这么做了。”
他又埋下去了,低低道:“我当初真以为我废了,没希望了。”
提到那段时期,路子灏也不忍,说:“你俩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可能就是,错过了。”
梁水:“我不!”
路子灏:“……”
“行行行,你说不就不。”他吃了块羊肉,食不知味,放下筷子,说:“水砸,其实你当初跟七七分手,对她伤害挺大的。”
他眼睛又抬起来了。
“她一开始没什么表现,我也以为她没事。反正她是苏七七么,过一阵子就开心了。可是,”他微抬头,回想一下,“你们分手后一个月吧,她过完生日第三天。夜里一点钟,她跟我打电话,就哭,说路造我受不了了,你能不能来找我。”
梁水嘴唇抵在手背上,一动不动。
“就雪灾那年,冷死了。我凌晨跑她宿舍楼下,她站在风里哭。见我了也不说话,掉头就走。我就跟着她走,出了学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我都不知道原来北京夜里这么空旷,跟灾难片一样。她一边走一边哭,哭得太伤心了就蹲下来嚎。那天夜里零下15度,她从她们学校一直哭到景山,又从景山哭回来。”路子灏讲到这儿,很难过,“长这么大,没见七七那么伤心过。那天我都哭了。”
梁水眼圈红了,吸着气,压抑着。
“水砸,我特别喜欢七七。她这人吧,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没碰过坎儿,所以每天都笑眯眯,很幸福的样子,看着让人特开心。但你就是她那个坎。你没发现吗?跟你分手后,她安静了很多。”
梁水坐起身,靠在椅背里,胡乱抹了下脸,盯着窗棱不讲话。
“你要是不能保证和她善终,就别招惹她了。再搞几次,后头连朋友都做不成,何必呢?”
梁水下颌绷得紧紧的,仍盯着窗棱,问:“我要是能保证呢?”
路子灏:“你别是一下心血来潮。”
梁水看他:“你觉得我是吗?”
“你要不是就先忍着。缓缓吧。你俩一年多没处,上来就在一起,可能吗?她这人吃软不吃硬,你对她好,久而久之她自己会软下来;你跟她硬杠,她比你还倔。再说了,”他拿起筷子,夹了块炒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