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穗认命了,她被迫老老实实做拙笨的九岁小女娃。
太阳出来以后,大院儿里渐渐热闹起来。
有孩子在她家门外大声喊:“姜穗!出来玩了!”
姜穗觉得这个声音好耳熟,她犹豫了一下,几分钟后挪到了门边,看向榆树下的几个女孩。
中间的薄荷色裙子女孩冲她挥手,笑容明朗:“姜穗快来,给你介绍新朋友。”这个薄荷色裙子小姑娘鹅蛋脸,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清纯极了。
姜穗肿着眼皮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慢半拍想起了她是谁。
她叫梁芊儿,好像、大概、据说是今后大佬驰厌的白月光。
姜穗:“……”
小时候大院儿里,就属梁芊儿最体面,她成绩最好,穿得好看,长得也跟朵小雏菊一样清雅,大院里最受欢迎的女孩子就是她。
驰厌喜欢她也不足为奇。
梁芊儿嘟着嘴,关心地道:“姜穗,你看什么,快过来呀,要不要拉你?”
如果是小姜穗,一定会感动一把,毕竟像梁芊儿这样友善对她的小朋友着实太少了。可是姜穗麻木地看了她好几眼,左眼皮跳了跳,慢吞吞说:“不用,我过来。”
梁芊儿有个怪毛病,她喜欢和长得丑的女孩子一起玩。
姜穗常年鼻青脸肿,是她心中“最好的朋友”。
当然后来,这个友谊无情地破碎了。姜穗漂亮啊,梁芊儿打死也不要和她站一起了。
姜穗走过去,才看到又一个熟人。
哦哦哦,梁芊儿还拉着赵楠。
看着梁芊儿亲昵拉着赵楠的的姿态,姜穗忍了又忍,差点笑出了声,还好她反应慢,面部表情微微动了动就回归了原点。
赵楠皮肤黑黑的,下巴也很短,确实不好看。
梁芊儿挑朋友的标准真是相当苛刻。
梁芊儿左手拉着赵楠,右手想拉姜穗,对她来说,这简直是人生巅峰。
姜穗本来手想往后缩,结果一看到远处过来的小男孩,姜穗身体瞬间僵硬了。
姜穗伸出自己小手,梁芊儿小美人,快拉我拉住我!
梁芊儿这时候像个小天使似的,美滋滋拉住了她。
姜穗忐忑地跟着她们走。
蝉从一棵树鸣叫着飞向更高的枝头,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驰一铭背着书包,在和男孩子们说话。
童年的驰一铭脸蛋红润,睫毛又长又翘,笑得腼腆羞涩。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孙小威和一众男孩子摸了一本书和几个作业本给他。
驰一铭才装进书包里,赵楠就狐疑地喊道:“驰一铭!你在做什么?”
驰一铭抬头。
尽管身体迟钝,姜穗依然有一瞬头皮发麻。
男孩子的目光先是看了赵楠一眼,然后略略看了中间可人的梁芊儿一眼,最后看向鼻青脸肿的姜穗时,姜穗敏锐地看见他眸光一丝浅浅的嘲笑和不屑。
姜穗一喜。
驰一铭就以貌取人这点真是……太好了!
然而驰一铭小朋友装得特别好,他甜甜一笑,冲赵楠摇摇头:“我回家了,你们好好玩。大家再见!”愣是一个眼风都没有分给自己。
姜穗紧紧握住梁芊儿的手,心里快活得转圈圈!时光倒退之后,简直让人每天幸福三千遍,天天都有新的盼头!
阳光下,搬货的驰厌远远看过来。
一个绿衣服小姑娘身边,那只桃花眼儿“小企鹅”目光炯炯有神,要笑不笑。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憋笑快憋不住了。
人家白净的脸粉嫩可爱,小企鹅的脸惨不忍睹。
驰厌低眸,汗水从他眉骨往下流。
驰厌懒洋洋地想,这象牙塔走出来的傻团子,连朋友都不会找。
第5章 幼齿
九十年代的童年生活挺有趣,不似后来小孩子都抱着手机,现在的孩子没有手机和游戏机,只能聚在一起玩各种有趣的游戏。
时光倒退,岁月变得特别特别漫长。
光影绰绰,姜穗怀念这一年的简单和快乐。她倒是一点也不排斥和孩子们在一起玩,毕竟她现在也是个九岁小女娃。
上午阳光并不炽烈,孙小威从包里摸出半截白色粉笔,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格子。
他画好以后说:“手心手背分派,我数123,大家一起出。”
“1、2、3!”所有人都选择了手心手背。
姜穗缓了几秒,才伸出小手,露出柔软的掌心。
同样露出掌心的孙小威当即炸了:“姜穗!”
姜穗软软应他:“啊?”
孙小威说:“你故意整我们的是不是?非要和我们出手心的分在一组。”
大家都知道,姜穗玩游戏是个小废物,谁和她分在一派谁倒霉。
可这就冤枉姜穗了,她反应慢嘛。
女孩子湿漉漉的长睫眨了眨,姜穗看着炸毛的孙小威,道歉道:“那对不起哦。”
孙小威说:“重来!”
出手背的可不满了,但是孙小威淫威还在,于是大家只能不情不愿再来一回。
这回姜穗出了手背,又晚了几秒。
同样出了手背的孙小威气得满脸通红:“……”啊啊啊啊啊他想杀了这个笨丫头!
阳光剪成碎金,驰厌肩上搭了一条毛巾,他肩上扛着五十来斤的货物,全身是汗水,从她背后走过去。
驰厌听见她又好脾气地道歉安慰:“对不起哦,那要不我们重来。”
孙小威快疯了:“还重来!再重来就吃午饭了!”
最后孙小威被迫接受了这个拉后腿的拖油瓶。
大院儿孩子们玩的这个群体游戏叫做“攻城”,阵营一共分成两派,每一派有一位“小公主”坐在画的圆圈中,其余孩子则作为将领追逐,触碰到则算出局。
最后一位归来的孩子,能带走敌国“小公主”,成为胜利方。
跑不动的只能当废物战利品“小公主”,跑得动的则成为骁勇大将。
废物“小公主”姜穗坐在圆圈里,认命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另一面的“小公主”可要名副其实多了,梁芊儿双手搭在膝盖上,小心翼翼整理自己的裙摆。
“大将冲锋!冲呀冲呀!啊啊啊啊!”孩子们一阵铿锵欢呼,就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走远了,留下姜穗和梁芊儿面面相觑。
梁芊儿问:“姜穗,你觉得谁会赢?”
姜穗说:“我不知道呐。”
梁芊儿听见她的声音,有些不高兴。姜穗声音像是清甜的水,又软又柔,因为语调慢,有种别样的可爱滋味。
梁芊儿情不自禁学她讲话:“你坐那边一点,出圈子了。”
姜穗盘腿往右边挪了挪。
阳光洒下一片碎金,一只帝王蝶轻盈飞过来,梁芊儿目光情不自禁被吸引了,接着眼睁睁看着那只彩蝶落在姜穗肩膀上。
对面的丫头慢吞吞转过头,惨不忍睹的小脸和彩蝶对望。
彩蝶受了惊吓,翩翩飞起来,又落在她柔软的发上。
梁芊儿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天啊这年头蝴蝶不长眼睛么!她和蠢丫头谁更像一朵娇花啊!
梁芊儿想去捉,然而她们在“城池”里,是不许出去的。
驰一铭背着书包回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顶着一张惨不忍睹小脸的小女孩,浅黄色头发上彩蝶懒洋洋扇着翅膀。驰一铭也忍不住想,明显另一个小女孩可爱,这蝴蝶瞎么。
姜穗看见驰一铭,勉力绷住了脸,维持镇定。别慌,驰一铭还不是驰少呢。
驰一铭友好地对梁芊儿笑笑,走进她的粉笔圈:“你好,我叫驰一铭,可以帮你写暑假作业。”
梁芊儿问:“啊?写暑假作业?”
驰一铭露出两颗小虎牙:“对呀,《暑假乐园》三块钱一本,其他小作业一块钱一份。”
梁芊儿眼睛亮了亮,然而她看了眼对面姜穗,小声说:“还、还是算了,我自己写。”
驰一铭也不失望,他转头看向姜穗。
姜穗:“……!”你走你走!
然而还是小男孩的驰一铭可不是人精,他走过来,盯着她头上翩飞的蝶,做好心理建设才带笑看姜穗的脸:“你需要我帮忙写作业吗?如果写得多,可以少一点钱。”
姜穗第一次知道,幼齿的驰一铭这么逗,多写几样还打折?
她面无表情,想要高冷严肃地让他走远一点。
出口软绵绵慢哒哒小奶音:“我不要。”
驰一铭呆了一瞬,这丑丫头声音真萌。讲话跟慢放似的,他怀疑她写得完作业么!
姜穗警惕地看着他,驰一铭说:“要不……《暑假乐园》两块五?”
“……”
驰一铭认真强调:“不贵了真的,要写好久呢。”
姜穗心想,虽然自己看着蠢,可是其实不蠢啊。她一点都不心动,没看到对面梁芊儿特别心动么!
姜穗又想起来,驰一铭骨子里是个小变态,越得不到他越想要。
她尽量冷漠地说:“哦,好,行吧。”
彩蝶落在她发间,驰一铭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小女孩身上香喷喷的。说不出是什么香,他又奇异地看了眼那张青青紫紫的脸,心里嫌恶地抖了抖。
然而到底年纪小,驰一铭今年才十岁,没那么弯弯道道,多了一个“小客户”,他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晚上来拿你的作业。”他背着书包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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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一铭说到做到,晚上吃晚饭前,他悄悄过来拿走了姜穗的《暑假乐园》。
姜穗支付了他两块五,把他打发走了。
她看着驰一铭的背影,心情复杂地想,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么多事情?大院里最不合群的两个孩子,就是驰家的两兄弟。
在所有孩子玩闹的时候,他们在用稚弱的身躯挣钱。
有些人过早就懂了生存的艰辛。
驰一铭缺少童年,而驰厌完全就没有童年。
她下午坐在粉笔圈中,看驰厌搬了六次货。如果一次五十斤,他总共搬了三百斤。
他目不斜视,汗水把衣服打湿了一轮,狭长的眼尾冷漠轻慢。他一眼也不曾看过他们,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驰厌看起来只是尘世里再普普通通的少年,谁又能想到,这人后来那么了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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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童年的驰厌,用冷水抹了一把脸。
舅妈邓玉莲摇着扇子,喊道:“驰厌你死人啊,我让你弄蜂窝煤你没听见吗?”
七月来去匆匆,没几天就要进入八月了,这个夏天真是热。
驰一铭一整个暑假,都用来帮人写作业了。闻言他站起来,要和哥哥一起去。
驰厌额发湿漉漉的,瞳孔比夜色还黑:“不用,我一趟就弄完了。”
驰一铭说:“很重,我们一起。”
驰厌淡淡命令道:“回去。”
说完他并不等驰一铭,大步离开了。
少年高高瘦瘦的背影,在黄昏下拉成长长的影子。驰一铭习惯了哥哥淡漠没情绪的语气,他有时候在想,哥哥眼底从来没有笑意,也不对谁温柔。
驰厌肩负起了驰一铭的生活,然而驰厌对驰一铭也是冷冷淡淡的态度。
生活不好过,人的眼睛里就没有笑意。
驰一铭合上孙小威崭新的《暑假乐园》,心底其实很羡慕孙小威这样的孩子。有爸有妈真好,父亲和爷爷当官真好。
驰厌搬完了家里的蜂窝煤,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沾了许多煤灰。
他回来的时候,听见驰一铭惊讶地出声:“她傻吧?”
驰厌抬眸。
玫瑰色夕阳下,一本干干净净的《暑假乐园》躺在驰一铭木桌上。
上面小女孩认真稚嫩的笔迹写了她自己的名字——四年级一班,姜穗。
“穗”字笔画复杂,她写得很大。
驰一铭乐死了,“哥,丑丫头都只剩两页没写了。”
天呐,丑丫头不仅丑,还笨啊!这两页二块五,简直赚翻了!
驰厌手指触上那本书,皱了皱眉:“你赚她的钱?”
驰一铭问:“怎么了?”
驰厌说:“以后别要她的钱。”他收回手指,她课本落了浅浅的煤灰,驰厌说,“反应过来哭了怎么办。”
“不会吧?她自愿的啊。”
“收了她多少钱?”
“二块五。”
驰厌也没说话,他用井水洗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清澈的井水映出他沉静的脸。
驰厌回房间,从橱柜一件衣服里拿出两张一块的和一张五毛的,他路过驰一铭时,拿起那本落了煤灰的《暑假乐园》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