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今夜想你/撒旦今夜想你——藤萝为枝
藤萝为枝  发于:2019年09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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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穗看得分明,轻声说:“爸爸,我以后会好的。”
  她说的是实话,姜水生却只当女儿懂事安慰自己,他连忙点头:“穗穗说的对,一定会好。”
  父女俩吃完饭,姜水生整理药材去了。下雨他第一反应就是先接女儿回家,而才收购的半夏还堆积着在屋檐下,他怕它们发芽。
  姜穗睡在自己小床上。
  夜里风声夹杂着雨声,她心跳剧烈,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怕这是一场梦,梦醒过来父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雨从窗户飘进来,洒在她仰起来的小脸上,刺得伤口有些痛。
  姜穗捂住脸颊,终于没忍住哽咽大哭,回来真好,真是太好了!那时候她多怕一睁眼,为她奉献一辈子的父亲就痛苦地死去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回来真好,真是太好了。

  她现在九岁,恰好是1997年夏天七月份,小姜穗在阳光小学读四年级,现在学校还在放暑假。父亲年轻力壮,没有被医院宣布肝硬化晚期,什么都还来得及。
  =
  夏季天气多变,昨晚还是狂风骤雨,天一亮便放晴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洒在姜穗身上,她猛地坐起来。姜穗连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手和周围熟悉又陌生的小房间,还好,不是做梦。
  她不放心,下了床去照镜子。
  一面带着裂痕的圆镜里映出她这年的模样,一张瓜子脸惨不忍睹,到处是摔伤,只有一双水汪汪的桃花儿眼能窥探出些许长大后的美丽模样。
  她一张小脸这样折腾,以后也没能毁容,真是神奇。
  姜穗推开窗,雨后空气带着泥土的细微腥气。
  她心里装了时光倒退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因此起得特别早。
  姜水生推着自行车正要出门,见女儿打开房门,他一边蹬上脚踏车,一面说:“穗穗,今天爸爸出门去收半夏,我拜托了陈阿姨照顾你,你先吃桌子上的稀饭和鸡蛋,她一会儿会过来接你。”
  姜穗点点头:“我知道了,爸爸再见。”
  姜水生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老旧的单杠自行车叮铃响,绕过小巷,屋檐下红灯笼被风刮得摇摆,姜水生一个转弯背影便消失了。
  姜穗同手同脚走回桌子前,这是她出生以来的缺陷,思维比同龄小孩子缓慢一点点,行为远远跟不上大脑的命令,所以平地也能摔。
  桌上果然有一个鸡蛋和一碗稀饭。
  姜穗拿着小勺子,一口口慢慢吃。
  她看着鸡蛋,叹了口气,家里最穷这些年,姜水生都没少了她的鸡蛋和水果。盼着她能健康成长。
  她人小动作慢,以至于陈彩琼走进来的时候,她还在秀秀气气咬鸡蛋。
  陈彩琼眸光闪了闪,哟,每天早上都见这孩子吃鸡蛋,她觉得姜家家境还是不错的。
  姜穗小脑袋抬起来,她顿了顿,愣了半晌才喊:“陈阿姨。”九岁时小奶音软绵绵的,小猫一样。
  陈彩琼笑眯眯地点头,一双小眼睛几乎快挤得不见。
  “穗穗啊,你慢慢吃,吃完阿姨带你过去玩。”
  姜穗埋下了头。
  她昨晚只想着爸爸的病,现在看见陈彩琼,才觉得许多事情都大有可为。比如陈彩琼,这个她曾经的继母。
  陈彩琼今年31岁,和姜水生同龄。脸蛋圆,身材肥胖,她一直没有嫁出去,后来给姜穗做了继母。
  姜穗知道原因,自己经常摔得鼻青脸肿,姜水生不管刮风下雨都得出去收购药草,家里需要一个能照顾她的女人。
  陈彩琼经常帮忙照顾姜穗,所以最后姜水生娶了陈彩琼。
  可是婚后的陈彩琼好吃、刻薄,父亲查出肝硬化那年,她立刻吵着要离婚,老实厚道的姜水生自然选择了放她离开。
  小姜穗最初以为陈阿姨愿意照看自己是个好人,她乖巧懂事,生怕叨扰了陈阿姨。
  可是后来才偶然听到,原来姜水生每个月都给了陈彩琼不小一笔钱。
  这个女人没有为家带来幸福,反而使父亲的肩上担子更加沉重辛苦。
  这次姜穗不会再让她成为自己后妈了。
  姜穗把饭吃完,陈彩琼牵着她去了自己家早餐店。1997年的清晨,阳光丝丝缕缕,纤柔动人,空气中飘散着松软馒头的香气,高大的乔木翠绿青葱。
  陈彩琼的早餐卖得差不多了,她坐在店里纳鞋底。
  她知道小姜穗乖巧,根本不用她照顾,往往坐在那里就能乖乖的,还会笨拙地帮她穿线。
  姜穗抬眼看向大院。
  温和的夏日清晨,老邻居张叔叔他们走过来。
  张叔叔摇了摇头:“那家新来的也太虐待孩子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的老婆接话:“可不是嘛,不给她外甥读书,还弄去给郑春打下手。郑春是什么人大院儿里谁不知道?现在为了几个碗,那男娃娃也遭罪遭够了。”
  姜穗怔了怔。
  纳鞋底的陈彩琼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连忙问:“老张啊,你们在说什么?”
  张志强指了指北面,回答她:“在说赵家那个男娃子,他昨天运货打碎了郑春的碗,郑春今天让他舅妈赔钱。赵家那婆娘哪里肯,逼着他给人家下跪道歉。”
  姜穗忍不住往大院北面看过去。
  下跪道歉……
  他可是驰厌啊,未来那个无人敢招惹的男人。
  以前驰厌对她来说仅仅是一个名字,可是竟然在此刻鲜明起来。
  陈彩琼咂舌:“哦哟,那打烂了碗是该认错嘛。”
  张志强一听这话气的不轻,懒得和陈彩琼说,见妻子还想和陈彩琼理论,他连忙拉着妻子走了:“算了算了,你和她争什么。”
  陈彩琼放下鞋底,本来想冲那两夫妻“呸”一声,一见身边还坐了一个眼睛明亮的小女娃,讪讪收回了动作。
  她还想当人家后妈呢,陈彩琼想去看“热闹”,于是她问道:“穗穗,你想不想去看看?”
  以前姜穗会摇头,爸爸不希望她乱跑,怕她摔。
  可是现在姜穗点了点头:“去。”
  陈彩琼牵着她,嫌她走得慢,又把人抱起来。九岁的团子小小一只,看着瘦,倒是全身软绵绵的。
  姜穗不太自在,但她现在的情况只能忍下来。
  还没靠近郑春的杂货铺,远远就看见了围了一群人。人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女人尖锐的声音传来:“郑春,你心别太黑,反正驰厌下跪道歉了。你要钱没有,要人就把他拿去,他一天的工钱八块钱,让他给你搬货还。前几天的工钱你得给我!”
  郑春也不是善茬:“老子去你的,你还想要钱,信不信打死你这臭娘们儿!”
  “你敢!”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出来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叽叽喳喳,评判着这一场是非。
  姜穗在陈彩琼怀里微微高些,因此一眼就看见了杂货铺前跪着的少年。
  最炎热的月份,汗水湿了他的背。
  姜穗心突然瑟缩了一下。
  驰一铭曾说,我哥年少过得很苦。
  可是究竟多苦,她如今才真正了解。
  驰厌额上全是冷汗,那些汗水顺着他下颚流下去,流进灰蓝色衣服里。他身边两个人不断在争吵,而周围许许多多人在看着这场闹剧。
  他屈辱地跪在人群中央,昨晚挺直的脊梁微微弯着。
  女人吵着架,还时不时打一下他的头。
  这一年他十二岁,本来该是最无法无天的年纪,可是不断有人倾轧着他还未成熟的躯体和脊梁。
  姜穗看着他瘦削的脸颊,他嘴唇干裂,有血迹渗出来,脸颊上汗水的痕迹很明显。眉骨一个消不掉的疤痕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昨晚的毒打没能使他倒下,今天他依然被逼着下跪道歉。
  姜穗眸光颤了颤,她看见了他的眼睛。黑黢黢的一双眼,狭长微垂,里面黯淡到没有一丝光。
  来的时候,姜穗也有些后悔,她反复告诉过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毕竟她不该再和他们姓驰的有任何关联,不管是冷漠傲慢的驰厌,还是小变态驰一铭。
  可是在这个夏天清晨,她没法不为驰厌死寂的眼神动容。
  他才十二岁啊!
  驰一铭曾说,我哥讨厌你,所以他从不看你,不对你笑,也不和你说话。
  驰厌也冷淡地说过,无论什么时候,离他远一点,就是最好的报答。
  到底是多讨厌她,才会说出这种话啊!她明明什么也没做过。
  她当时尊重驰厌的意思,只远远礼貌地鞠躬感谢了他们帮助找父亲的肾源。
  想起这些,姜穗咬了咬还没换完的乳牙。
  她在陈彩琼怀里背身转过头去。
  别管别管!驰家的男人都不好惹,他命硬着呢,都活到后来帮着逼她嫁给驰一铭了。
  麻雀轻盈跃上枝头,歪着脑袋打量她。
  姜穗猛然转头,女孩子小奶音脆脆的:“别吵了!打碎东西的不是他!”
  人群安静下来,跪在地上的少年慢慢抬起头,看了过来。
  彼时夏风轻柔,阳光烂漫,落了一地。
 
 
第3章 怕呀
  麻雀飞下枝头,空气沾上了夏天炎热的温度。郑春自然是认识姜家女娃娃的,这小女娃声音软糯,只不过一张小脸常年摔伤。
  郑春问:“不是他,那你说是谁?”
  姜穗昨天听见了孙小威他们说话。
  “是孙……”姜穗刚开口,陈彩琼肥厚的手掌捂住她的嘴。
  陈彩琼说:“唉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她下巴冲着跪在地上的驰厌扬了扬,转头对郑春道,“小姑娘乱说的,不是他能是谁,你看他,不也没否认吗?”
  姜穗气得眼眶都红了,她在陈彩琼怀里扭来扭去,想掰开女人的手。
  然而她小奶猫一样的力气对上常年和面的成年女人压根不够看。
  虽然姜穗没能说出来,然而吵架的女人邓玉莲眼睛一亮。
  她叉腰道:“听见了吗,不是我们家驰厌摔的,郑春你欺负老娘初来乍到净瞎掰!”邓玉莲踢了驰厌一脚,“臭小子,还不赶紧说是谁?”
  姜穗被捂着嘴,殷切地看着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驰厌身上,他干裂的嘴唇舔了舔,冷冷看了一眼姜穗,许久才道:“是我。”
  邓玉莲睁大眼睛,面红耳赤,口不择言骂道:“小畜生!”
  姜穗惊呆了,她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映出他此刻的模样。驰厌目光凉薄,转回头去,没再看她。
  旁边也有些小孩在瞧热闹,有人冲姜穗做了一个鬼脸:“说谎精!”他比了一个羞羞脸。
  陈彩琼虽然想看热闹,可是她更怕姜穗惹出什么事麻烦到自己,连忙一脸遗憾地抱着姜穗走开了。
  姜穗这次没再挣扎。
  她透过人群,懊恼地想,原来一个人讨厌一个人,是打小就开始的啊。
  陈彩琼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你管他做什么,穗穗啊,郑春和赵家那婆娘都不好惹,别出声知道吗?”她嘟囔道,“那小崽子骨头还挺硬。”
  姜穗抿住红艳艳的小嘴,没有说话。
  陈彩琼没看出她不开心,又说了很多句难听话。她放开姜穗,还悄悄掐了一把不知道谁家种在院子里的菜。
  姜穗心里闷闷的,她掌心被驰厌划破的伤口还没好。陈彩琼把她送回家,姜水生恰好也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姜水生突然说:“赵家那孩子看着怪可怜的,爸爸从杂货铺过来,看见他一个人跪在那里。穗穗,杂货铺离我们家不远,下午你给他送点凉开水喝吧。”
  他失去妻子,因此也疼惜没有父母的孩子。
  姜穗小乳牙啃着胡萝卜丝,她不太想去,倒不是生气驰厌撒谎,而是觉得以驰厌对自己天然排斥程度,即便她送了水,驰厌也不会喝。
  她想起驰厌干裂的唇,点点头:“爸爸,下午我自己去,你以后不要拜托陈阿姨照顾我了。”
  姜水生连忙问:“她是不是对你不好?”
  姜穗斟酌了一下:“我上学也是自己走路去的,多练习病才会好。”
  “摔了怎么办。”
  姜穗笑了,眼睛下弯成月牙儿:“我慢慢走,爸爸,我想好起来。”
  姜水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只好同意了。
  “那我下午给你陈阿姨说。”
  姜穗松了口气。
  姜水生说到做到,出门之前,给姜穗装了一个小水壶,又给她戴了一顶暖黄色的小遮阳帽。
  姜穗倚在门边,看隔壁陈彩琼和姜水生说话。
  没一会儿陈彩琼脸色都变了,等姜水生走了,她挤出一个笑,过来问姜穗:“穗穗啊,你不喜欢阿姨吗?”
  姜穗摇摇头,开口:“老师说要自立,阿姨,我爸爸让我给驰厌送水,我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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