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无情去叫,得到消息的诸葛神侯衣冠整齐地来了,他有些像关七,明明年纪不小了,看上去却有一种孩子般的俊朗,只是他比关七要多一些皱纹,总体来说,是个看上去就很有武林名宿感觉的老人。
一个实打实的大宗师,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我放开无情,对他颔首,“你们这里,有练武场吗?”
诸葛神侯问道:“姑娘来此,只是为了切磋?”
我反问道:“你怕死?”
诸葛神侯笑了,他手里握着一杆很漂亮的红枪,漂亮到几乎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会使用的武器,他说道:“对我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谓的死。”
我知道他已经有了战意,也并不是真的怕死,但出于对我平生见过的第一个大宗师的尊重,我还是配合他废话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诸葛神侯说道:“姑娘只是从字面意义上理解了这句话。”
我生气道:“我没有读过书。”
诸葛神侯于是不再说话,带着我来到了神侯府的练武场,无情带着捕快们跟了上来,却不上前,只是离得不远不近地守着。
练武场站定,诸葛神侯格外多问了一句:“姑娘可有趁手的兵器?”
我对他扬了扬拳头,他反而笑得更加慈祥,说道:“昔日权力帮帮主李沉舟亦是盛年之时拳倾天下,只是我等后来人已经修不出那样的武技,姑娘年少有为,老头倒不敢放下这杆枪。”
我管他放不放下枪,运起幻魔身法猛然拉近距离,一拳就挥了过去。
我这一招只用了五成功力,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和大宗师之间的差距有多少,不好下手太狠。
诸葛神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我第一拳,随后枪出如火花,朝着我正面击来,我一拳砸上带着深厚内力的枪尖,随即那杆红枪上爆发出一股强势的力道,如同烟花一般在我拳头上炸裂开来。
我的手顿时红了一大片。
只是一击,我心里就有了数,这个诸葛神侯的功力确实很强,以大宗师之身,竟和我一个破碎虚空的武者五成功力全然相当,他就等于半个我。
我的手被打红了,诸葛神侯也不好过,他被我拳上反震出的力道逼得不得不以另一只手同时持枪,面色也稍白了些许。
我没有说话,再度一拳挥了上去。
诸葛神侯的枪法是真的好,他的身法也厉害,积年的内力透过漂亮的红枪在练武场上炸开了一朵又一朵惊艳的烟花。
我从五成功力,渐渐用出了七成力道。
然后老头内力耗光了。
我有些不甘心地瞪着面色忽白忽红的诸葛神侯,知道他再不缓口气就要吐血了,终究还是妥协道:“行了,你调息吧。”
我准备走了,走之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知道元十三限和方歌吟住在哪里吗?他们比你的实力如何?”
诸葛神侯缓了一大口气,这才带着一抹苦笑说道:“姑娘是说元限和方兄吗?他们的行踪很难找,何况姑娘要找人比武,大概这世上已经没有对手。”
他话说得笃定,想来他和这元限和方歌吟都交过手,知道他们的大概实力。
我不觉得失望,我本来也没奢望过能找到一个势均力敌或者是强过我的对手,我只是想给自己找几个能打一打又不会随意打死的人,砍瓜切菜一样的杀人对我来说是没什么意思的,唯有和高手切磋,才能让我高兴。
比起这个,我倒是有些好奇元十三限这个人来,我问诸葛神侯:“他到底叫元限还是元十三限?”
诸葛神侯又是苦笑,“他是我师弟,本名元限,因为习练了十三门武功,都练得十分厉害,所以江湖人就称他元十三限。”
我的脸色有些怪异起来。
元限有十三门武功,就叫元十三限,我也有十三门奇功,难道要叫戚十三霜?
我没有在这个可怕的问题上多做纠结,我的心情已经缓过来了一些,随意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诸葛神侯却叫住了我,他说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回过头来,说道:“戚霜,干戚的戚,霜雪的霜。”
诸葛神侯叹息道:“不像个姑娘家的名字。”
我发现自己挺喜欢这个老头,他看上去太慈祥太和蔼,很能让人联想起长辈,我就对他笑了一下,说道:“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我爹给我起的名字是戚宝宝,是不是就很像姑娘家的名字?”
诸葛神侯却又叹道:“像,但又不像戚姑娘的名字了。”
自然是不像的,我爹给我起名宝宝的时候,何曾想过我会历经雪雨风霜,从戚宝宝成为戚霜。
我越发喜欢起这个能理解我的老头了,于是我问他,“我可不可以住在你这里,替你做事情?”
诸葛神侯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才说道:“姑娘可知以你的身手,当世再无人可敌,入了汴京,便是龙临深海,凤遨云端,甚至做第二个李沉舟不在话下,进我神侯府,实是辱没。”
我不知道李沉舟是谁,但是我知道老头的意思,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过了搅风搅雨的年纪。”
老头倏地笑了。
第25章 铁骨铮铮方侯爷(4)
我在神侯府住了下来。
诸葛神侯让先前和我交过手的无情带我熟悉环境, 我问了无情许多问题, 慢慢了解到这里的常识。
我来的时候遇见的围攻现场来自三方势力的博弈,被围攻的关七是汴京一个大势力迷天盟的老大,但是他走火入魔多年, 势力被吞并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他原先的妹夫雷损所创立的六分半堂,之所以说是原先的妹夫, 是因为关七走火入魔之后,他妹妹就失踪了, 有人说是被雷损悄悄杀死的。
那个长得和我爹特别像的苏梦枕则是汴京另一势力金风细雨楼的老大, 之前对关七出手的两名男子是他新结义的两个兄弟, 王少侠叫王小石, 对我有敌意的白衣男子叫白愁飞, 他们都是为了保护诱饵雷纯而来, 说起雷纯的身世就厉害了,她是雷损和关七的老婆温小白生下的女儿,也就是说关七的老婆和他的妹夫搞在了一起,据说关七就是因为这个才走火入魔。
我立刻想起关七对待雷纯的那种满满爱意的态度, 顿时明白了两方势力为什么要拿雷纯做诱饵, 母女之间总有相似的地方……雷损真不是个东西,当初搞人家老婆,现在还利用自家女儿去设局害人。
汴京两大势力如今正在争锋,六分半堂已露颓势,金风细雨楼如日中天, 偏偏苏梦枕又是雷损的准女婿,这就更乱了。
想到苏梦枕,我就想起他的毒伤,我对毒物十分敏感,即便没有亲眼见过伤口,也知道他中毒不浅,随时可能发作,倘若只是个陌生人,我压根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谁叫他长得那么凑巧像我爹?
我问清了天泉山的地址,换了一身无情让人送来的衣物,就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这会儿正值凌晨,汴京的早市还没开,一场夜雨刚过,迎面的风带着秋日特有的寒凉,我发现无情实在是个细心的人,他给我准备的衣物虽然是仓促找来,却夹着可以抵御秋寒的薄棉,不光如此,连身形大小都十分合适。
天泉山在汴京城外,和六分半堂呈左右之势挟持汴京,我到了之后才发现,与其说金风细雨楼是楼,不如说是塔,塔身还都刷了不同的颜色,按照无情的说法,是青红黄白四座楼,加一个苏梦枕独居的玉塔,被人戏称为苏楼主的象牙塔。
我直奔象牙塔去。
象牙塔里只有苏梦枕一个人住,这很正常,久病的人通常不喜欢见人,苏梦枕白日里已经足够忙,到了晚上自然愿意一个人待着。
我找到苏梦枕的房间里,他没在睡觉,而是在书桌前处理公务。
我门已经推了一半,看到苏梦枕抬头看见我的眼神,莫名就有了些不该如此的感觉,于是我缩回手,敲了敲门。
苏梦枕冷冷地说道:“虽是恶客,但我这里也没有让客人站在门外说话的道理。”
我不是很喜欢他对我的态度,但我在他面前仿佛天然就有了一丝劣势,我只得胡乱地点点头,走了进来。
半夜未见,苏梦枕的脸色比先前看上去要好了一些,想来已经有人用药替他压制了毒性,但他眉宇间仍有毒气未散,我有点担忧地看着他,说道:“你的毒已经中了很深,让我帮你好不好?”
苏梦枕定定地看着我,说道:“苏某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断苏某宝刀在前,意欲杀苏某兄弟在后,这份情苏某不能领。”
我理直气壮地反驳他,“当时我伸手是想帮你制服那个关七,你的刀误砍到了我,难道要怪我皮太厚?以后找机会还你一把宝刀就是了,还有白愁飞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你不动他,苏梦枕,我们之间并没有难以解决的深仇大怨,我的情你领也可,不领也可,我只是想帮你。”
苏梦枕眉头微微上挑,他说道:“姑娘,苏某已经定亲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是雷纯小姐,你不要误会,我对你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你看。”
我指了指自己的脸,说道:“你难道不觉得我们长得很像?你没有见过我爹,他跟你长得简直一模一样,我一看到你就想起我爹,我还听无情说了很多你的事情,说实话,我很钦佩你,所以更加想帮你。”
苏梦枕听到我提起无情,原本冷淡的面上添了一丝笑意,只是转瞬即逝,他说道:“姑娘是无情的朋友?”
我之前就觉得无情说起苏梦枕的语气和说别人的时候不一样,原来他们是朋友,我当即点点头,一点都没有骗人的心虚感。
苏梦枕最终同意我替他看伤。
他的伤在腿上,是被一发带毒的暗器击中所致,他当时十分果断地削下了一块腿肉,但偏偏这毒极烈,已经沿着血脉渗透到了他半条腿上,我看着就忍不住拧起眉头来,问道:“你当时除了割肉,一点都没治,还在之后跟人动了手,导致毒发散了。”
苏梦枕一点都没有自觉地点头,说道:“当时事态紧急,我有必须动手的理由。”
我在他肿胀的伤口边上按了按,苏梦枕的脸色竟然一点都没变。
我对他说道:“我现在给你治腿,到晚上可以完全拔出毒来,但是之后你要卧床休养一个月,期间不能劳心劳力,不能和人动手,否则这条腿还是会废。”
苏梦枕的眉头拧了起来。
我觉得这个条件十分宽泛了,毕竟如果不是我的医术高超,让别的大夫来治的话,一个截肢是跑不掉的。
但苏梦枕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道:“如果不治,我这条腿最多能拖多久?”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治?你忙什么连腿都不要了?只是一个月的时间,你着急做什么?我看你身上还有些别的病症,这一个月的时间我可以替你治好一大半,剩下的慢慢调养过来,以后你的身体只会比常人弱一些,不再影响性命了。”
苏梦枕可能没有相信我的话,他坚决而果断地说道:“金风细雨楼同六分半堂之争,胜负也只在这一个月内,就算是废了这条腿,也值当。”
我的关注点有些不一样,“你喜欢雷纯小姐,还要和她爹生死相搏?”
苏梦枕说道:“或许雷损会投降。”
两方势力争得如火如荼,想要对方投降……他怕是在想屁吃。
我深吸一口气,谁让他长得像我爹呢,有爹的感觉虽然烦恼,但也是开心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对他展示了一下我的笑脸。
苏梦枕只来得及抬了一下眼睛,就被我一巴掌拍昏过去。
我把他抱到内间的床上,把他裤子上沿着伤口撕开的口子扯得更大一些,直到露出一整条苍白干瘦的长腿。
我来之前和无情借了一些暗器,无情的暗器不淬毒,而且还时时消毒,用来割伤口是最方便的,我把苏梦枕的伤口重新割开,乌黑的毒血立刻流了出来。
我用内气按住他的经脉,一丝一缕地给他拔毒。
期间有个叫杨无邪的年轻人来了一趟,他似乎认识我,而我不认识他,两下一问才知道是我昨天断了他们楼主宝刀的壮举已经传遍风雨楼。
我给他解释了一遍,他当即十分严肃地请来了一个叫做树大夫的御医,确认了我的疗毒方式有效果,当即向我作揖,让我安心诊治苏梦枕。
我一直给苏梦枕治到深夜,把他的腿割得到处都是细小的口子,才算是把毒性完全地逼了出来,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经脉需要经历一个不短的恢复期,倘若在这期间和人动手,内力流转,将经脉冲断,这条腿当真会废。
我有点不放心苏梦枕,有心想封了他的武功,又怕他真的遇到危险连反抗能力都没有,于是厚着脸皮找来杨无邪——听说他是这里的二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