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一周时间了。
他的视线在船票的日期上停顿了几秒,随即捏紧信封,走了进去。
他来到房间门外,见门开着,地上敞着一口大箱子,她在书桌前,整理着要带走的画册、书籍等物,他的妻兄白镜堂在她边上央告:“绣绣,好妹妹,柳氏已经被兄嫂给接走了,往后我再不会和她有任何往来!我发誓!你看在大哥对你好的份上,你帮下忙。大哥真的知错了!”
她翻着书,头也没抬:“大嫂对我也挺好。”
“绣绣,绣绣,大哥说真的。早上大哥又去张家接了。大哥还豁出脸找丈母娘认错了,丈母娘都说没什么大事儿,叫她回家,她还是不回!见都不见我!”
“哎,我说大哥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现在我又没劝大嫂离婚,只不过带她出去玩几天,散个心而已,你就这么想不开?”
白锦绣恼了,转向白镜堂,两道秀眉皱起。
“一年半载的,怎么算也不是几天啊!”白镜堂见妹妹生气了,不敢再大声,小声嘀咕。
“我不管,除非大嫂自己说不去!”
白锦绣心硬如铁,任凭兄长怎么说,还是一口拒绝,扭脸忽然看见聂载沉就站在门口,瞥了眼他手里的封:“是船票吗?说今天给我送过来的。”
聂载沉走进房间,点了点头,将船票递过去,却被白镜堂一把夺走,抖出里面船票,见有三张,脸色微变,丢了下去,扭头朝着聂载沉使了个眼色,自己走了出去。
聂载沉想装作没看见,奈何妻兄在门口咳嗽个不停,他没办法,只好跟了出去。才出了门,就被白镜堂扯着带到边上的一间书房里,关上门。
“大哥,什么事?”
“载沉,这回你一定要帮大哥!你帮我想个法子,怎么劝回你嫂子,让她原谅我!”
聂载沉有点无奈:“大哥,这个我恐怕不行……”
“只要你肯帮我,你就一定行!我妹妹那样的性子,你都能把她哄得好好的。你赶紧帮我想个办法!我也不是一定不让你嫂子出去散心,我是怕你嫂子跟我妹妹那么久,万一学成我妹妹那个样就不好了!”
聂载沉皱眉:“绣绣哪个样子不好了?”
白镜堂见妹夫不高兴了,赶紧补救:“嗳!载沉你别误会,我不是说绣绣不好,我是说绣绣那脾气,张口闭口就是离婚,除了你脾气好,哪个男人能受的了……”
他越是解释,发现妹夫脸色越不好,顿了下脚。
“反正我意思你知道的!大家都是男人,你别跟我计较这些了!快帮我想个法子!当初我妹妹嫁你,我可没说半句不好的话!”
自从那事后,他这几天两头跑,又要顾着事,回家还被亲妹妹嘲,眼眶都抠进去了一圈。
聂载沉实在看不过眼,终于说:“大哥你都想到找嫂子的母亲认错了,怎么不去找岳父?让岳父教训几句,他再发个话。嫂子不听你的,难道还不听岳父的?”
白镜堂一呆。
自己一时糊涂和柳氏牵扯不清,原本最怕的就是被父亲知道,所以事发后,根本就没想过主动去向父亲坦白。现在忽然被妹夫的一句话给点醒,顿时犹如黑暗中见到一盏指路明灯。
拼了一身剐,去找父亲认错,再求父亲帮忙开口说句话,妻子不会不给父亲这个面子的。先把人劝回家,关起门来,自己再好好向她赔罪,事情也就过去了。
白镜堂大喜,用力地抓住妹夫的手:“载沉,真有你的!多谢了!大哥知道了,这就去古城!”
“你们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门忽然被人推开,聂载沉转头,她站在门口,狐疑地看着自己和白镜堂。
白镜堂一心只想快点赶到古城去,撒开妹夫的手,朝着妹妹陪笑,退出书房,立刻就找刘广商议回古城的事。
白锦绣目送兄长离去,问聂载沉:“怎么回事?我大哥看着很高兴?对你还一副很感激的样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聂载沉不敢瞒她,就把刚才白镜堂求自己,他帮他出主意让他去找岳父的事给说了。说完赶紧又补一句:“大哥他逼我,我没办法,只好给他胡乱出了个主意。我不是故意的!”
白锦绣哼了一声:“狼狈为奸!”说完扭头,就回房间里去了。
聂载沉慢慢地跟了进去,见她又在继续收拾着行李,上去,从后搂住了她的腰身,轻轻亲了亲她白嫩的耳垂,低声说:“绣绣,谢谢你昨晚的话。我已经回复了北使,不会北上。”
白锦绣一顿,嗯了声,随即解开他搂着自己的双手,继续挑着散在床上的一大堆衣裳:“知道了。”
聂载沉双手插兜,站在一旁,看了她一会儿,又说:“你还缺什么,我帮你去准备。”
“你说我还能缺什么?”她应了句,端详着刚挑出来的一条长裙,放在一边。
“那我帮你收拾东西?”
“不用,我自己会收。”她还是没转头。
聂载沉那双已经掏出兜的手,又慢慢地插了回去。
“对了,我好久没去我嫂子家了,她母亲前些时日身体不好,我一直忙,也没去看。正好今天有空,我们一起过去看下嫂子,顺便再探望她母亲。”
她忽然转头说道。
聂载沉应了声好。她换了衣裳,带着伴手礼,到了张家,探望过张琬琰的母亲,回来发现兄长心急火燎已经连夜上路去往古城了。
白锦绣觉得父亲知道这事后,会责罚大哥一顿,然后再出来做个和事佬,让大嫂回家和大哥重归于好,没想到过了几天,大哥没见回来,刘广倒又来了,不禁奇怪。
“刘叔?我大哥呢,怎么没回?我爹怎么说?”白锦绣问他。
刘广说:“大少爷还在古城那边呢,我先回来,替老爷传个话。”
刘广想起这事,现在还是感到下巴疼。
大少爷那天赶到古城,硬着头皮把他推不过旧情瞒着少奶奶暂时安置柳氏的事说了出来,然后认错,说自己往后再不会犯了,求老爷帮他说句话,先让他把少奶奶给接回家。
白老爷听了,当时也没发脾气,就只让他去家祠里跪着,跪个整整一夜,不许合眼睡觉,也不准起来,然后第二天早上,说了一句话。
“我爹说什么?”
“老爷说,让少奶奶只管放心和小姐你出去散心。老爷叫我转告少奶奶,她在家里操持这么多年不容易,委屈老爷他都看在眼里的,这回出去多久都行,一应旅费,全部由老爷给。还叫你们多带几个人在边上。只要你们安全,玩好,别的都没问题。”
白锦绣意外,没想到父亲竟说出这样的话。
“那我大哥呢?他怎么不回来?”
刘广感到自己下巴又仿佛在肉痛了,忍不住摸了摸,说:“大少爷摔了,回不来啦!”
白镜堂那夜被罚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来,膝盖肿胀,几乎都要废了,被人扶着才能勉强走路。
他本指望跪完之后,父亲消气,就会帮自己说话,没想到起来当头一个棒喝,顿时傻了眼,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垂头丧气准备回广州,谁知上马车的时候,腿脚不利索,加上心神恍惚,一不小心绊摔下去,不但把腿骨给摔了,因为是脸扑的地,下巴也撞到了地上的一块尖锐石头,活生生被磕出了一道大血口子,当场血流如注,险些没痛晕过去。
“这不,大少爷回不来了,人躺在那呢,我就先过来,替老爷传话。”
白锦绣一惊,没想到大哥竟蠢到了这种地步,把自己摔成这模样。
虽然生气他耳根子软,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但听到他这样受伤,还是忍不住心疼,急忙跑到张家,把父亲的话和大哥摔坏了的消息转给了张琬琰。
张母本就催女儿回家,一听,很是焦急,立刻催促女儿回去。张琬琰也没说什么,收拾了东西,带着阿宣回了白家,向刘广又打听了几句丈夫的情况,坐着,显得有点心神不宁。
“娘,你赶紧去看看爹啊!他下巴摔没了,不就变得很丑?往后吃饭喝汤,是不是有洞要漏?”
阿宣忧心忡忡,想象丰富,立刻替父亲考虑起了将来美观和实用的双重隐患。
张琬琰呸了一声,站起来对小姑说:“绣绣,要么我先过去看看?阿宣也催我,反正离开船还有几天,我去去就回。”
“行,大嫂你赶紧去吧!”
张琬琰点了点头,收拾了点东西,匆匆上路去了古城。
第79章
张琬琰匆匆赶到古城。
白镜堂一只脚打着绷带, 下巴上也缠了一圈, 躺在床上正闭着眼,忽然听到屋外起了脚步声,伴着一阵话声, 辨出是妻子和下人在说话,一下睁开眼睛, 扭头望去。
门被推开,妻子张琬琰站在槛外,却没有进来, 两道目光扫了过来。
“少奶奶,大少爷这几天都这样躺着,下巴也肿得厉害,吃个饭喝口水都疼,您快看看吧。”虎妞介绍着大少爷的伤情, 目光充满同情。
“琬琰……”
白镜堂有气没力, 声音发抖, 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
“哎呀,大少爷你快躺着吧。”虎妞走了进去, 扭头却见少奶奶还是立在门槛外一动不动,感到不解,停下脚步。
“少奶奶?”
张琬琰冷冷地和丈夫对视了片刻。
“琬琰,我……我不是故意要麻烦你的……”
白镜堂张了张嘴,又慢慢地闭上。
“虎妞,你先伺候着大少爷吧。”
张琬终于开口, 淡淡说了一句,随即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大少爷,少奶奶怎么了?您都这样,少奶奶怎么不心疼,好像还在生大少爷您的气?”
虎妞本以为大少爷摔成这样,少奶奶过来看见肯定心疼,没想到她一反常态,竟这么漠不关心。
大少爷平常为人好,对他们这种下人很和气,她也不怕他,忍不住就问了出来,问完了,见他盯着自己,看着仿佛生气了似的,吐了吐舌头,赶紧溜了出来。
张琬琰找到了在书房里写着字的公爹,说自己来了,给他问安。
白成山颔首,说:“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他老大不小,自己却还糊涂着,我也没法再管他了,由他去好了。我给你的话,刘广想必也转了。你从前在家也是爹疼娘爱,嫁了镜堂,反倒受委屈,这些年不容易,我都知道。我还是那句话,这回你放心去散心,多久都行,不用记挂家里的事,有我呢。”
对着丈夫,张琬琰是余恨未尽,冷着脸也是本心,但现在,听到一向威严的公爹对自己说着这样的话,和颜悦色,不知怎的,眼眶反倒发热了起来,道:“媳妇十分感激。其实我也有很多不到的地方。”
白成山道:“金无赤金。你已经做得可以了,不必对自己过分苛责。”
张琬琰忍住眼中酸楚,点头:“多谢爹的话。爹你忙吧,媳妇不打扰了,再去看下镜堂。”
她退出书房,拭去眼泪,等情绪平复了些,回到丈夫跟前。
白镜堂见她又来了,站在床前盯着自己,费力地慢慢地爬了起来,小声说:“琬琰,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往后我一定改……”
他那一摔很是厉害,不但下巴破了,这两天腮也跟着肿了,说话有点含糊。
他说完,见妻子还是没有半点反应,不敢再出声,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张琬琰出神了片刻,说:“你再休息几天,等能上路了,就一起回广州。”
“行,行,都听你的……琬琰你要是想今天走,今天其实我也能上路的……”
“叫你躺,你就躺,啰嗦那么多干什么?”张琬琰冷冷地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躺……”
白镜堂再没了往日的大少爷劲,见妻子仿佛不耐烦了,急忙闭口,又躺了下去。
张琬琰在古城陪了几天,等丈夫的下巴和腮消了肿,终于能正常饮食,腿脚也没疼得那么厉害了,这天向公爹辞行,带了人回广州。
晚上白锦绣回家,得知兄嫂已经回来,立刻过去探望兄长,发现他脚上还上着石膏,下巴贴着绷带,精神萎靡,眼圈发黑,几天不见,好似变了个人,全没了往日的倜傥劲,埋怨:“大哥你可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自己找罪受。叫你再瞒着嫂子干好事!”
“大哥你脸还还疼吗?”她埋怨完,又问。
“大哥没事了。绣绣你不用担心……”白镜堂有气没力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