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吓了一跳,扭头,看见刘广推开门,父亲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白成山来了。
他站在门口,望着一手捏着咬了一口的糕点,另手还来不及放下盘的女儿,知道她饿坏了,淡淡地道:“不是和我闹绝食吗?这才几顿,就受不了了?”
白锦绣懊悔没能让父亲看见自己刚才虚弱的样子,现在想装也来不及了。干脆把手里的糕点塞进嘴里,咽了下去,才放下盘子,指着一旁的聂载沉,理直气壮:“他知道我一天没吃东西,心疼我,刚才一定要我吃的!我都是为了他!”
白成山看了眼一声不吭的聂载沉,心里的气其实还是没有消尽,哼了一声,走进来坐了下去。
白锦绣立刻回到“情郎”的身边。
白成山看着女儿和这姓聂的小子并肩站立,两人确实是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想起女儿小时候天天要自己抱着坐膝上打算盘的往事,心里不禁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女大是真的不中留啊。原本他还想虎着脸,摆摆做丈人的威风,先再狠狠教训这臭小子一顿再说,现在却是有些不忍了,也不打算再多说别的,只道:“知道你们错在哪里吗?不告亲长,私定终身!你们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家长的?”
他一开口,无论是说话语气和言下之意,和昨夜都判若两人。
不但聂载沉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白成山的异样,白锦绣也觉得自己父亲不对劲。
但不对劲在哪里,她一时又说不清楚。
她迟疑了下,决定保持缄默,看父亲接下来还要说什么,自己再随机应变。
白成山把女儿和这小子的沉默当成了心虚,沉吟了片刻,决定进入正题。
“载沉!”他叫了一声,声音变得温和了。
聂载沉惊讶。
因为白小姐,白成山分明对自己十分恨恶了,现在怎么突然又改口叫自己“载沉”,态度还这么和蔼?
他迟疑了下,终于抬起视线,望向白成山。
“我记得上回你来家里吃饭,说你家中只有一位母亲了是吧?她身体如何?方便去把她接过来吗?”
聂载沉更加疑惑了。
白成山突然要自己母亲过来,难道是要向她兴师问罪?但他的这种语气,又实在不像是报复。
他迟疑了下,终于用审慎的语气应道:“家母在家,身体还算硬朗,多谢白老爷关心。但我不知白老爷所指,请白老爷明示。”
白成山又沉下脸:“你和绣绣都这样了,你还叫我白老爷?”
聂载沉还是没完全反应过来。
听这意思,白成山是要自己改口称呼他。但不叫他白老爷,叫他什么?
联想到他刚才那异常和气的态度,他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心也随之猛地跳了一下,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都倒涌入了心脏。
但是这个念头才出来,就立刻被他否定了。
这是不可能的。
“白老爷,你……”他顿了一顿。
一直等在门外从门缝间隙里偷听好事的刘广见聂载沉这么呆,老爷抹不下脸直接说,把话讲到这了,他竟然还是没反应,迟钝到这地步,急得不行,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推开门,探头进去说道:“聂大人!白老爷的意思,是答应你和小姐的婚事了!往后你就是我们白家的姑爷!你要改口叫我们老爷岳父了!”
白成山看了眼门口的老伙计,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刘广心里得意,朝老东家点了点头,这才又关了门。
白成山的心里,此刻也是带了点暗暗期待和小小的得意,看向还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和聂载沉。
他们听到了这样的话,这一刻,心里当是如何的狂喜,对自己又会是如何的感激?
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好像不大对劲。
女儿和聂载沉,竟然像两根柱子似的定着,一动不动,没有半点他期待的场景会出现的迹象。
难道是太过意外,高兴坏了?
白成山咳了一声:“载沉,绣绣,你们的事,爹经过慎重考虑,还是决定成全你们……”
父亲的话语在耳边响个不停。白锦绣也终于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了神来。
她倏然抬头,飞快地看向身畔的聂载沉。他也正低头看着自己。
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
他眼眸犹如凝住,神色说不出的怪异。白锦绣觉得自己此刻一定也傻得要命,比他好不了多少。
她费尽心计,连威胁带强迫还不要脸,终于把身边这个她觉得十分可靠也可以信任的人给弄了过来,用他来逼迫父亲和自己做交易,以避开她不想要的婚姻。
千算万算,她什么都算过了,就是没算到父亲竟然会来这一手。
把她嫁给边上的这个人?
不,不!这太荒唐了。虽然她绝对不会嫁给顾景鸿,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愿意嫁给聂载沉!
父亲还在自顾说着他的计划:“……往后载沉就是我白成山的半子了。你们既然已经……”
他咳了一下,跳了过去。
“……你们的婚事不好再耽搁,等把载沉母亲接来,我和她商议过后,就选个好日子……”
“等一下——”
白锦绣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整个人几乎都跳了起来,失声嚷道。
白成山被打断,看着自己的女儿,见她双眸圆睁,神情慌乱。
“绣绣,你怎么了?”白成山问她。
白锦绣后背热汗直冒。
“爹,你等一下!等一下!我们等下就回来!”
她终于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一把抓起聂载沉的手,在白成山错愕的目光之中,拽着他转身,出了书房。
第27章
白锦绣拖着聂载沉七拐八拐, 最后来到一间杂物房边上, 转头见身后没人跟上来, 把他推了进去, 自己跟着进, 接着关了门。
父亲的这个决定不啻晴天霹雳,她毫无防备,根本就无法冷静, 心情现在又慌又乱。
“聂载沉,我爹不明情况,所以才说了刚才那样的话, 我希望你不要当真。当然,我也知道你不会当真的。我怎么可能嫁给你,你说是吧?”一进去, 她的话就脱口而出。
屋外走廊上方悬了一盏照夜的灯笼,一阵夜风吹过, 灯笼在屋檐走廊上方轻轻摇动, 晃动着的暗黄色光晕从杂物房安了玻璃的一扇狭窄窗户透进来,光线朦朦胧胧,勾勒出窗后那个年轻男子五官线条英挺的一张侧颜。
他对自己面前这个显得手足无措的女孩儿笑了笑, 点头:“是,白小姐, 你放心,我不会当真的。”
在获悉父亲的决定后,刚才她最最担心的, 就是他的想法。见他如此利落,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白锦绣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聂载沉,我果然没看错你。这样就好。”
这个担忧被证明是多余之后,她很快又被另一个烦恼给紧紧地攫住了,双眉紧紧地皱着,漂亮的一张脸上,充满了烦恼和郁闷的表情。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我实在是搞不懂,我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有这样的打算!”
她焦躁不已。“等一下,你让我先想想……”
聂载沉望着白小姐,没有说话。
白小姐其实也不需要他开口说什么。因为很快,她自己就想出了一个可以应对眼下这个糟糕处境的法子。
“我们先找个理由把婚事拖一拖。过些时日,女校不就开学了吗?我就说卡登小姐找不到可以代替我的老师,不同意我的请假,出于责任,我必须立刻回学校。
等我走了,再过些时日,我就对我爹说我又不爱你了,咱们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但是现在,有什么理由可以拖延婚事?”
这个她一时还没想好,急得走来走去。
杂物房里光线黯淡,静悄悄的,能清楚地听到她急促不安的呼吸和焦躁走动时身上衣裙的料子相互摩擦而发出的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聂载沉忽然道:“白小姐,还是我来说吧。我知道我这趟回去,大抵是可以升职的。我去告诉你的父亲,我虽然也迷恋白小姐你,但我无法容忍被人在背后议论我靠白家的裙带关系而获得升职。一开始,我原本就没考虑有娶你的可能的。”
白锦绣惊喜不已,一下停住脚步,忘情地捉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哎呀,聂载沉你真的太聪明了!对啊,你这么一说,我爹他还怎么可以强迫你做我白家的女婿?你可真是个好人呀!你帮了我的大忙!”
刚才的烦恼和郁闷不翼而飞。受了启发,很快,白锦绣也想出了后续。
“你这样说了后,咱们的婚事自然不成,然后你走了,我再装作伤心欲绝。我爹看我这么伤心,还怎么会逼我再嫁进顾家?等混过去了,我再立马去香港!对啊,太完美了!去香港本来就是我的备用计划!”
“就这样吧!快走快走,咱么快点回去了,再不回,我爹怕要起疑心了……”
白锦绣一把打开门,抬脚要跨出门槛,抬起眼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被施了什么定身法,一动不动。
门外,白成山立着,两道目光仿佛利箭,射向对面的女儿,又扫了眼一旁的聂载沉。
白锦绣吓呆了,突然反应了过来,慌忙摆手。
“爹,不是你听到的那样——”
但是已经晚了。
“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白成山的声音严厉无比,说完,转身而去。
……
书房里的气氛和片刻之前迥然不同,气氛压抑无比,仿佛即将就要有一场狂风骤雨席卷而来。
从小到大,白锦绣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对自己露出如此愤怒而严厉的表情。就连她也开始感到害怕了。她不敢抬头,更不敢直面父亲,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只,藏在聂载沉的身后,别说露头,连口大气也不敢透。
“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计划?”
“都这样了,你还不给我说实话!”
白成山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
“啪”的一声,声音如同炸雷。
白锦绣瑟缩了下,心里又是一阵绝望,心知这回大约是再不可能轻易蒙混过关了,还在拼命想着怎么能把事情圆得尽量干净点,让老父亲也快点消气,忽然听到站在自己身前的聂载沉开口了。
“白老爷……”
“我没有和你说话!”
白成山看都没看他,就冷冷地打断了,两道目光射向躲在他后头的女儿。
“锦绣,你给我出来!”
父亲显然是在迁怒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白锦绣的心里忽然感到十分不舒服。
事情是自己起头的,现在运气不好漏了底,这样躲在他的后头,让他替自己挡父亲的怒气,又算什么?
虽然还是有点胆怯,但一咬牙,她还是从聂载沉的身后走了出来,挡在他的前头。
“爹,和他无关!全是我的事!是我逼他帮我的!我不想嫁给顾景鸿!”
白成山瞠目,抬手指着自己的女儿:“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是想气死我吗?”
“不是!”
白锦绣慌忙摇头:“爹,我真的不想嫁顾景鸿,我看你却对他很满意,我和你说,你又不听,眼看他们就要来求亲,我也是没有办法,只好这样!我想着你知道了我和聂载沉的事,你一定会反对的,我同意和他分开,再用这个和你谈判,让你答应不把我嫁给顾景鸿……”
她心里也是委屈得很,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起来。
白成山气得声音都发抖了:“好啊,好!讨价还价的本事,学得倒还不错!连你爹你都敢这么算计了!”
他双手背后,气得又在屋里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突然想了起来,目光落到聂载沉的身上。
“你们一起了的事,到底有没有?”
“还不快给我说!”他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白锦绣肩膀抖了一下。
“没有!爹你别生气……是我昨天临时突然想到的,我要是这么说了,和爹你谈判的时候,筹码就更重些……”
“那张画呢?画是怎么回事?”
“是之前有一天我出城写生,无意遇见他在溪边饮马,天气热,他脱了上衣下水,我觉得他身材适合画画,就照着画了下来。他那会儿都不知道我在边上的……后来我要他帮我的忙,他不肯,我还拿这个画威胁过他……”
白锦绣又羞又愧,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