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浮城——蓬莱客
蓬莱客  发于:2019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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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眼睛含着泪花,顿了一下,看了眼四周,目光落到桌角放着的一把剪刀上,上去一把就抓了起来,倒指着自己的脖子。
  “你要是还想象从前逼迫大哥那样地逼迫我嫁别人,我……我就不活了!我和大哥可不一样!我干脆找娘去,我陪她好了!省得惹你心烦!”
  她的话,字字句句入耳。聂载沉慢慢地再次抬起视线。他看着挡在自己身前手中握着剪子、声音带着哽咽却丝毫不退让的凛然的白小姐,沉默的眉宇之间,难掩一种难言的复杂之色。
  白成山这时却是心烦意乱,犹豫不决。
  今晚获悉这事之后,惊怒之余,再细细想,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其中或有蹊跷。
  女儿不想嫁顾景鸿,他自然是知道的。但这世上做父母的,不乏秉着自己吃过的盐比子女吃过的饭还要多的经验优越的信念,希望自己的明智决定能替所爱的儿女指引出余生的正确道路。白成山自然也未能免俗,且正是因为疼爱,才更是慎重,深恐儿女在决定一生的婚姻事上因为不知事而凭着意气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长子从前的婚事,虽然一开始儿子也生了自己一段时间的气,但他做主让儿子娶的张家女儿,如今证明了他当初的看法,能干、持家,虽然身上也带了点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大体是立得住的,比起当初儿子看上的那个女子,更适合当白家的媳妇。且到了现在,儿子和媳妇不也是相敬如宾,好生过起了日子吗?
  现在轮到女儿的婚事了,他比儿子的事更是慎重。老实说,顾家的儿子,他不是完全满意的,但也没有十分排斥。毕竟,无论是体貌、家世,或者他本人才干,无不拔尖,对女儿也是用心的,虽然求亲目的并不单纯,也是为了获得自己的支持,但婚姻之事,尤其大门大户,自古以来,又哪里全都只凭儿女之情而定下的?感情再好,时日久了,难免也会变异,只有利益相互不可分割的联姻,才是最稳固的婚姻,妻子也才能获得在夫家真正的地位。所以他没有一口拒绝顾家,但即便总督亲自过来,他也没有打算现在就帮女儿把婚事定下来。他有的是合理的借口,先不答应婚事,也不得罪人。
  他还想再慎重考虑观望一番,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竟然闹出了这样的事。
  倘若这只是女儿反抗自己的小把戏,那容易得很,女儿不会真的拿她的命来反抗。但刚才女儿不在的时候,面对自己的威逼加示好,这个姓聂的臭小子的反应,却让他感到不确定起来了。

  难道两人真的好上了?
  他看着用剪子顶着脖子威胁自己的女儿,又气又是担心。
  他的女儿脾气怎样,他再清楚不过。万一她真的和这臭小子好上了,自己要是强制她分开,她激动之下会干出什么,还真的不好说。
  白成山一下就软了,有气也不敢对女儿发。
  “爹!我索性再和你说完吧!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白锦绣说完,一把拉起聂载沉的手,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边上,并肩而立。
  “什么?!”
  白成山听明白了,实在控制不住,勃然大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爹你不必这么凶。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她顿了一顿,“爹你稍等,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松开了握着聂载沉的手,转身朝外奔去,奔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住脚步,转头看了眼像根柱子似的立着的聂载沉,对父亲道:“他是我的人了,爹你要是趁我不在打他,女儿也不想活了!”说完才打开门,跑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了白成山和聂载沉两人。白成山气得胡子颤抖,对着聂载沉怒目而视。外头守着的刘广隐约也听了些,惊得目瞪口呆,但想起今晚自己所见的那一幕,忽然又觉得极是可能。
  白锦绣很快就回来,手里多了一张画稿,拿到父亲的面前:“爹你看。”
  白成山觑了一眼,立刻抬眼,目光刷地刺向聂载沉。
  “爹,就是那天,我要他给我当model,他起先不肯,后来被我逼得没办法,只好脱了衣服让我画,我画了一半,就和他一起了……”
  她停了下来,又回到聂载沉的边上,再次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爹你要骂,就骂女儿恬不知耻好了。都是女儿主动的。反正我就是喜欢他,非他不嫁!”
  她说完,转脸朝向身边一直沉默着的聂载沉,嫣然一笑,低低地安慰道:“你别怕。只要咱们真心好,我爹一定会同意的。”
  白成山的目光起先落在那副年轻男子的半身画像上,眼皮子不停地跳,半晌,他脸上的怒气,反倒渐渐地消去了。
  他慢慢地坐了回去,盯着聂载沉,沉默了许久,忽然说道:“你,给我留下!绣绣你出去!”
  “我不出去——”
  “出去!”
  白成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人反抗的威严,目中两道精光射了过来。
  白锦绣知道父亲在平静的表面之下,其实已是怒到极点,这种时候,倘若自己再顶,只怕彻底激怒了他。但是就这样离去,让聂载沉一个人对着父亲,她又不放心。
  她不知道都这样了,父亲还是要单独和他说话,到底要说什么话?
  父亲的反应,是她事先没有料想到的。
  她死死地攥着聂载沉的手,指尖发凉,手心里汗都冒了出来。
  “老刘!把小姐送回房间去休息!”
  白成山朝着门外叫了一声。刘广急忙进来,朝白锦绣躬身赔笑:“小姐,咱们先去歇息吧。”
  白锦绣心知自己是没法再强留了。她背对着父亲,暗暗地捏了捏聂载沉的手,等他看向自己,朝他投去恳求的目光,这才松开,心里怀着忐忑,慢慢地走了出去。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了白成山和聂载沉二人。白成山坐在太师椅里,眯着眼睛盯了他片刻,平静地道:“我给你五万块,听好了,是美金,不是鹰洋!你回去后,也不必做原本要升的管带了,我知道混成协里有个标统的空缺职位,这个职位也是你的。或者,你还有别的什么需要,尽管提,只要我白某做得到,我定会助你实现。且日后,我也绝不会再找你的不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说到做到。你需要做的,就是想个法子自己离开我的女儿,让她不要和我闹。”
  “怎么样?这应该不难吧?我以为你应当是聪明人,别再让我失望了。你要是还贪得无厌,不知进退,我不说让人找你的不是,但断你一个前途,叫你无路可走,易如反掌。”
  聂载沉终于抬起了视线,望着坐在桌后的白成山,说道:“白老爷,我辜负您之前对我的信任,也亵渎您对我的礼遇,全都是我的错。白小姐的事,是我不自量力奢求在先,她天真不懂事,受了我的诱惑,这才错爱于我,以致不听白老爷您的话。白老爷您现在却还肯如此提携我,我万分感激,但不敢,更无颜去领您的好意,请白老爷收回。”
  “您无论考虑何事,必定都是出于对白小姐的一番殷殷之情,是真正为她着想的人。她如今不听您的,也只是出于误会而已。至于她对我,请白老爷放心,不过是一时之惑。我走后,白老爷您和她推心置腹交谈一番,听听她的想法,也让她知道您为父的用心良苦,她一定会理解,也会感激您的。”
  他顿了一顿。
  “至于我,确实铸错,愿接受一切责罚。回去后,我静候消息。”
  他朝座上的白成山深深鞠了一躬,行礼过后,不等他回话便径自转身,在身后投来的那两道喜怒莫辨的目光的注视之下,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25章 
  父亲又留聂载沉单独说话, 还赶自己走。白锦绣人是出了书房,心怎么放得下, 死活不肯回房, 就等在外头的走廊上。
  小姐不回屋,刘广自然也不敢用强, 何况半夜三更的,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弄出大动静就不好了, 只要小姐不再强闯书房,也就由着她了,自己在旁看着点就是。
  没多少功夫,刘广远远看见聂载沉从书房里出来, 朝着白家大门的方向走去。
  老实说, 刘广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很好。之前他去香港接小姐的时候,上吐下泻, 他对自己细心照顾。后来接到小姐坐车回古城的路上, 自己晕车,也蒙他关切有加。人都有私心的。自己是白家人,理当对白家忠心,凡对白家不利之人, 就是自己的敌人,但这样的事发生在了他的身上,刘广总觉万分可惜。毕竟他来古城也就个把月的时间,本以为他和小姐只是刚相好上, 关系想必不会很深,所以进门前特意出言提醒,希望认下错,答应远离小姐,白老爷也不是吃人的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和小姐已到了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老爷还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就算不把他扒皮抽筋,他回去了,日后也别再想有什么前途了。
  刘广暗自叹息了一声,忍不住瞄了眼身边的小姐,却见她迈步已追着前头那道身影去了,吓了一跳,唯恐她再牵扯他,惹老爷更加愤怒,急忙也追了上去。
  聂载沉对白家前头进出的路已是十分熟悉。他穿过走廊,经过高悬“天赐福德”牌匾的前堂,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走到前庭,快到照壁旁时,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等一下!”是她的声音。
  他慢慢地停了下来,转过头,白小姐从夜色中现身,飞快地奔到了自己的身边。
  白锦绣扭头看了眼身后,见刘广还没追上来,立刻小声问他:“刚才你和我爹都说了什么?”
  聂载沉没有应声。
  老刘已经追了过来,能听见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了,前头大门之后,这个点还没睡觉的门房也在不住地往这边张望。她焦急,一把拽住他胳膊,顿了下脚。
  “你快说啊!你不会是顶不住,供出我了吧?”
  聂载沉慢慢转过脸,看着她。
  “白小姐,你父亲今晚很失望,也很愤怒,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的关爱。关于婚事,你再和他谈一下,他不会完全不顾你的。”
  “你决绝至此地步……”
  他顿了一顿。
  “你的态度,你父亲已是明了。我已无关紧要了。我先走了。”
  他将白小姐还死死拽着自己臂膀的手轻轻拿开,朝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门房急忙替他打开门,他走了出去,大步向前,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白锦绣有点没听懂,想再追他,刘广已经上来拦,她无可奈何,只好止步。
  聂载沉步行出城,到巡防营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
  他回到住的地方,点亮灯火,取出笔记摊在桌上,拧开一支钢笔,坐了下去。
  五点钟不到,东方的那片天空里,渐渐泛出黎明的鱼肚白色。他熄灭灯火,放下钢笔,合上笔记本,揉了揉太阳穴,站了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身之物。
  他来的时候,随身物品简单,现在要走,也是一样,那只他少年时,母亲为他第一次离家外出投考讲武堂而添置的不大的旧藤箱,就已足够装了。
  他很快收拾完毕,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一个多月的这间平房,视线落到床上的那幅牛皮席和被子上,过去,卷起来放在一边,随后他走了出去,兜起凉水洗了把脸,就将营官叫了过来。
  离五点半的早训还有一会儿,空阔的巡防营里,此刻还不见半个人影。营官刚从睡梦里醒来,不解地看着他。
  聂载沉指着整整齐齐放在桌上的笔记本,道:“我过来的这些时日,晚上有空,陆陆续续写了些东西,是关于新军各种作战技能的心得,还有我这个把月对你们操练的步骤和内容。很遗憾我没法把这件事做完,但全部写了下来,都在里头。你的军事素养很不错,我走后,你在操练官兵的时候,可以适当参考一下。日后要是有新的教员过来,你也可以转给他。这样你们学过什么,没学什么,一目了然。”
  营官一愣:“聂大人,你要走?”
  聂载沉微笑颔首,再将那辆汽车的钥匙也取出,一并放在笔记本的上面。
  “劳烦你方便时,代我把钥匙转给白家管事。”
  他说完,向营官点了点头,权作道别,提了行装走出去,向着巡防营大门而去。
  营官这下全醒了,望着他的背影,短暂一阵发懵,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
  难道是白老爷知道了他和白小姐的事,棒打鸳鸯,他这才被迫走得如此突然?
  营官对这个年轻教官极是服气,尤其投弹训练那天,要不是他反应过人,舍己扑救,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全营上下千号人,哪个对他不是心悦诚服。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分明是白家小姐先看上了他的。那么漂亮的一个细路妹,天天穿着露出半截白胳膊的衣服来找,还送这送那,巴着人不放,这谁他妈能受得住?不上那就不是男人了,根本怨不得聂大人!现在害他这样走,营官心里不禁对始作俑者白家小姐略有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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