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浮城——蓬莱客
蓬莱客  发于:2019年09月04日

关灯
护眼

  聂载沉的心咯噔一跳,身体血管子里的血液,突然间又加快了流速。
  她原来已经来过了?
  “聂大人,白小姐对您可真好啊!”
  他顾不上老兵投向他的带了几分暧昧的目光,急匆匆赶到住的地方,推开了门。
  他睡的床上,原本的那张草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厚厚的水凉牛皮席,席子上有幅料子看起来像是柔滑丝绸的薄薄的盖被。桌子的中间,则静静地摆着昨天他看到过的那只可以盛冰保温的食盒。
  这天晚上,巡防营的夜间操练结束时,已是晚上九点多。
  聂载沉带着整个白天留下的灰土和汗水,再次回往他住的地方时,忽然停了脚步。
  他迟疑了下,掉头回去,从骑兵队里牵了马,翻身而上,在月色的引领下,来到了那道缓坡前的溪河边,下了水,从头到脚地沐浴了,这才重新回到营房。
  他进去,走到床前,慢慢地坐了下去,摸了摸身下那张光滑而水凉的新席,视线就落在了对面桌上那只他还没开启过的食盒上。
  他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不管是什么,他其实非常不希望她往自己这里送这些东西。但是问题是,她已经送了过来,天气又这么热,他不吃掉的话,就会馊掉,不但浪费,万一到了明天她再过来,发现她送的吃食还原封不动,她会不会又要生气,冲他大发脾气?
  聂载沉的眼前浮现出那张总爱翘着下巴看自己的漂亮脸孔,不再犹豫了,立刻起身来到桌前,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冰盒里装的是碗乳白色的广式椰汁凉糕,凉糕的上面,还撒了一层桂花。旁边是把洁白的调羹。
  他要是傍晚就吃的话,当时有冰镇着,凉糕应该会非常清凉可口,但放到了现在,碗周围的冰块早化光了,凉糕看起来也有些塌了下去,颤巍巍的。
  他拿起调羹,小心地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还残余了些冰水凉气的凉糕,吃起来还是又弹又软又滑,不用吞咽,仿佛就滑下了他的喉咙,嘴里却还余着一股淡淡的椰奶香气,甜丝丝的。
  聂载沉又吃了一口,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早吃。端起了碗,几口就吃光了。
 
 
第18章 
  这个叫人提心吊胆又一惊一乍的一天, 终于就要过去了。
  身下的牛皮席平整而凉滑,丝被被他的手指不小心擦过时,他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上皮肤的粗糙, 稍用力些, 怕就要勾坏了它的经纬。还有那碗他差点错过的甜丝丝的凉糕。
  每一样, 都是能给人的身心带来愉快之感的东西。
  但这种愉快的感觉, 在他这里, 却没能持续多久。
  他做事情有自己的原则。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他一向分得很清楚。
  这一回, 他可以被迫帮她做自己不该做的事——当时那样的情况之下, 他根本就做不到选择沉默,或者置之不理。他无法接受。
  他总是忘不了那天在香港那间女校的门口, 他第一次看到她拎着只相较于她显得有些重的大箱子,在夏天日光斑驳的树影下, 朝着校门口走来时的一幕。
  像她这样的人,即便她自己根本就不在意,她也不该、更不能真的找别人一道做出那样的事。
  那太委屈,也太玷污她了。
  即便现在重新再来一遍,他别无选择, 大约还是只能开口阻止她。
  但现在,因为她送来的这些东西,令他感到了一种加倍的沮丧。
  这些都是因为自己违心地做了原本不想做,也不该做的事而换来的。
  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 他觉得自己正在同流合污。
  和她同流合污就算了,还因此而获取好处?
  想到这里,牛皮席仿佛开始刺背了,丝被在他这里就是多余,至于那碗已经被他吃下去了再也没法吐出来的凉糕……
  出于不浪费的目的,最后一次了。
  他一下就坐了起来,借着夜色,将才躺了一会儿的那张牛皮席和丝被都收了起来,随后直接躺在有点硌背的床板上,闭上了眼睛。
  等下次她再来,他就向她表明自己的态度,叫她把东西拿回去,往后更不必再送吃的来。他不需要。
  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心里终于觉得舒服了些。
  第二天的下午,与前天差不多一样的时间,聂载沉在校场里,一个士兵跑来对他说,白家小姐再次送凉饮过来了,叫人卸下东西送去伙房,随后她往后营方向去了。
  边上的几个人又全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着他。
  聂载沉微微一个晃神,转头叫营官继续带着人训练,自己立刻过去,一出校场,身后没了注视的目光,拔腿狂奔,很快到了住的地方,一脚跨进去,见她似乎也刚进去,就站在中间,戴着太阳帽,手里提着的东西也还没放下,眼睛看着光秃秃的床板,一动不动。
  “我昨天特意给你送过来的席子和被呢?你为什么不用?”
  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抬起空着的手,一根白嫩嫩的手指,戳着光床板扭头问他。
  在她那带着几分不满的语气逼迫之下,聂载沉的一颗心跳得厉害。
  “我昨晚有用的……”他勉强替自己辩解。
  “那现在为什么收起来了?”
  她看了眼被他放在桌上的已经卷好的席和边上那副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丝被,咄咄逼人。
  聂载沉实在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昨晚想好的那些关于原则的说辞,这会儿忽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剩下道道热汗不停地往外冒。
  她狐疑地盯了他一眼。
  “哦,我明白了。”她自己忽然仿似顿悟。
  聂载沉的心猛地一跳,顿时紧张起来,却听见她说:“你不会是惜用,怕弄脏了,白天才收了起来吧?”
  他松了口气,胡乱点头。
  白小姐看着他,笑了:“聂载沉,你还真是傻呀!脏就脏了,有什么关系,擦洗一下就好。你要是自己没时间,和我说一声,我也不介意帮你的。每天这样来回地铺,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不用白小姐你帮。”聂载沉急忙拒绝。
  白小姐觑着他尴尬的样子,抿嘴一笑:“还不铺回去?桌上我要放东西了。”
  “好,好……”
  聂载沉面红耳赤,喃喃地应了几声,急忙上去,抱起席子,连同丝被一道放回在了床上。
  白小姐的注意力总算从那张床上跳了过去,摘下太阳帽,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了桌上,打开盖说:“家里只有一只冰盒,昨天放你这里了,今天就不能给你带凉品。不过我给你做了虫草花炖乳鸽,是清炖的,加了几颗枸杞子和干贝,味道还可以,正适合这个天气吃,清补益气。这会儿汤也温温的,正好吃,全凉了口感反而不好。你来吃吧。”
  她捧出了一只白瓷小炖盅,放在桌上,替他掀开盖,还体贴地把调羹也替他放进了汤里。
  汤里浮着几颗枸杞和干贝,色泽清亮,鸽肉鲜嫩,卖相诱人。
  “……白小姐,我不吃……”
  聂载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有气没力的。
  “你不舒服?”她立刻敏锐地觉察到了他说话的异样,抬眼看他。
  “不是不是!”
  “那你做什么不吃?我特意给你做的,家里王妈教我,连我爹我都没给他留!”
  他一时说不出话。
  “你是嫌我做的东西?”她仿似又想明白了,皱眉看着他。
  聂载沉一阵气短,急忙走过去拿起调羹。
  “不是不是。我这就吃。”
  白小姐这才又高兴了起来,双手抱胸,身子斜斜地靠在桌角上,看着他低头吃东西:“昨天的那只冰盒呢?今天我带回去。我叫老李叮嘱你早些吃的,免得冰化光了,味道就没冰镇着那么好。你是不是一回来就吃了?”
  聂载沉有点心虚,头就没抬起来过,顺着她的话,胡乱地唔了一声。
  “好吃吧?我是试了好几次才定下配比的。不是我自夸,虽然我做菜不怎么样,但做这种东西,连王妈都说我有天赋!”
  她的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认识这么久以来,聂载沉还是头回遇她在自己面前说这么多的话,语气里,还带了点小小的自得。
  他的后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心里忽然有点庆幸。幸好昨晚后来及时吃掉了那碗凉糕。要是没吃馊了,今天万一被她知道,他以后大概别想好过了。

  他很快吃完了东西,连一滴汤都没剩,全喝光了,这才放下盅,抬头望向了她。
  白小姐瞥了一眼半点没剩的空盅,显然很满意,依然双手抱胸地靠着,朝他翘了翘下巴:“还看我干什么?吃完了就把东西放回去吧。今天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聂载沉默默地收拾了桌子,把餐具拿到外头,洗干净了放回去,又取出昨天那只早也洗了的冰盒。
  白小姐戴回太阳帽,扭身就走了出去。
  聂载沉只能送她出去了,走在她的近旁。
  太阳在头顶晒得刺眼,他也知道周围附近,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张望。
  昨晚那波澜壮阔的决心,一夜过去,灰飞烟灭。
  既然卷好的席子铺了回去,不能吃的东西又下了腹,那么再和她同行送她出营,也就没什么了。
  全都是她计划里的内容而已,这样才能显出她和自己的关系非同小可,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所谓的破罐子破摔,大抵也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了。
  ……
  聂载沉一路沉默地送白小姐出了营房口,看见白家下人和伙房里的伙夫一道,正往骡车上装空了的大木桶。
  他把食盒递了过去,白小姐接过,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朝他靠了些过来。
  他立刻就闻到了她身上带着的淡淡香气,呼吸一滞。
  “聂载沉,不准在我爹面前露任何的马脚,更不准你以任何借口为理由擅自告诉他实情。听到了没?”
  她这样靠过来,在旁人眼里,两人仿佛是在道别,谁能想到,她的一张红唇里,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聂载沉依然沉默着。
  “别装哑巴。你快给我表个态!”她催他。
  “知道了。”他只好应她。
  她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点了点头:“你帮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车子已经装好,白家下人在等着她了。她用着重的语气说完这一句话,这才转身走了。
  傍晚,巡防营结束了白天的训练,聂载沉正要去吃饭,白家另个管事老徐忽然来了,说老爷今天出城野钓,地方离这里不远,问他现在方不方便,过去见个面。
  聂载沉原本早已饥肠辘辘了,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心一沉,整个人打了个寒噤,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白小姐和自己的那点事,十有八九是被白成山知道了!
  虽然快得叫他始料未及,且中午和白小姐分开的时候,看她的样子,似乎也没打算现在就把事情捅到她父亲的面前。
  白成山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消息传得这么快,才两天,就有人把白小姐对自己的异样表现告到了白老爷的面前,他起了疑心,所以单独找自己去问?
  生平第一次,聂载沉知道了什么叫做心虚,七上八下,哪里还有吃饭的胃口,随了老徐,匆匆出营而去。
  白成山钓鱼的地方就在那条溪河的附近,离营地不远,很快就到。
  “老爷就在那边!”老徐指了指前头一个坐在岸边的垂钓身影。
  聂载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强作镇定地走了过去,叫了声“白老爷”。
  白成山转过头,脸上露出笑容,放下手里的钓竿,看着仿佛想起身。聂载沉急忙到他身旁:“白老爷您继续,不必起来。”
  白成山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块石头,示意他也坐。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出事的样子。
  聂载沉悬着的心终于稍稍下了些,急忙坐了下去。
  白成山笑道:“知道你很忙,还把你这么叫出来,别见怪。上次晚上后来没见着你了,说你人不舒服,最近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多谢白老爷您记挂。那天原本不该走的,是我失礼。这些天一直想去给白老爷您赔个罪,没想到您自己先来了。”
  聂载沉之前和这个著名的南方巨富面对面时,因为无所求,也就无所惧,所以态度虽然也是尊敬的,但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如履薄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白成山仿佛有心事,并没留意他的反常,问了几句巡防营最近的训练进展情况之后,视线投向水面的浮标上,笑道:“这竿鱼竿,还是锦绣送的,说她用做事第一个月赚的薪资所买。”
  聂载沉听到白家小姐的名字,才刚松下去些的精神,立刻又绷紧了。不知道白成山在自己面前突然提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哪里敢胡乱接话,一声不吭,等着他的下文。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