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妄拿着爆米花走过来,递给她,没什么表情说:“吃吧。”
孟婴宁抿着嘴,忍不住笑,她没接,略踮了踮脚凑过去小声说:“我看人家约会爆米花都是男朋友帮忙拿着的。”
陈妄“啧”了一声:“麻烦。”
他一边说着一边换了个手拿爆米花,另一只手空出来,孟婴宁就特别上道地蹭过去牵他,拉着他检票进场。
他们进去的时候放映厅里坐了差不多一半,还有几个人陆陆续续地往里进,孟婴宁选的位置左边的座位空着,右手边也是一对情侣。
刚坐下没多久,电影开始。
孟婴宁本来也不是来看电影的,约会么,谁家约会正经看电影呢,不都是借着看电影的机会干点儿约会的时候应该干的事情?
她心里是藏着小九九的,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从陈妄怀里的爆米花桶里掏吃的,一边偷偷摸摸地瞥他。
陈妄看得非常认真。
男人靠坐在位置上,目不斜视地,专注而认真地看着电影。
荧幕上的光在他眼里晃动跳跃。
跳得孟婴宁心里还有点儿急。
隔了几分钟,她没忍住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依然看得非常认真。
孟婴宁不怎么太开心地鼓了鼓嘴巴,郁闷地吃爆米花。
刚塞进去两颗,身边的男人轻笑了声。
孟婴宁鼓着嘴巴转过头去。
陈妄依然没看她,视线向着前,落在面前的电影屏幕上,只身子略往她这边靠了靠,低声说:“想干什么?”
孟婴宁:“……”
孟婴宁瞬间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想牵个手?”陈妄问。
她耳根有些烫,低着头小声:“我才没想。”
“哦,”陈妄的声音更低,几乎藏进电影的声音里快要听不见了,“那想接个吻?”
孟婴宁瞬间觉得脸都发烫。
她没忍住扭过头看过去。
陈妄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头来了,看着她。
四目相对,有光影明明灭灭在跳。
孟婴宁有些庆幸现在周围环境暗,应该不太看得出她脸红了。
她垂下眼睫,视线躲闪开,人却往陈妄那边靠了靠,声音特别轻,细细弱弱的:“有点。”
陈妄看着她,没说话。
“但是电影院里是不是有摄像头,都能看见的。”孟婴宁又说。
“嗯,”陈妄缓声,“有。”
“那……”
陈妄本来以为孟婴宁会说那就算了吧。
毕竟脸皮儿比纸薄一姑娘,虽然他其实觉得有没有摄像头也都没什么所谓。
孟婴宁却没说话了,忽然伸过手去,手臂勾住了陈妄的脖子,往下压。
男人在她伸手过来的那一瞬间反应过来,没动,任由她搂住他的脖颈,把他整个人上半身完全压下去,躲到前面一排椅背后面。
光线被完全遮住,孟婴宁紧跟着弯下身去。
两个人就这么撅着趴在一块儿,像是在地上捡什么东西似的。
陈妄刚来得及转过头来。
小姑娘已经收回手,拽着他的耳朵往前拉了拉,人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然后分开。
孟婴宁满足地舔了舔嘴唇,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这样是不是就拍不到了?”
陈妄眯了下眼:“是。”
“但你旁边那两个人刚刚一直在看着。”陈妄继续说。
孟婴宁:“……”
直到电影散场,孟婴宁还在不好意思,旁边那对情侣走的时候孟婴宁脑袋都快低到地上去了,生怕视线和人家对上。
周末最后一天,快一周的好日子过到了头,孟婴宁明天得上班,没在外面呆到太晚,逛了个超市采购了一堆零食以后就回了家。
晚饭吃完,孟婴宁早早洗了个澡敷好面膜滚进卧室,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去个洗手间就进入梦乡。
她翻身下床打开卧室门出去,客厅里只开了盏小夜灯,光线幽微,对面陈妄的卧室房门紧闭。
孟婴宁停住脚步看了几秒,才回过头来。
陈妄从睡梦中惊醒。
天花板雾蒙蒙的暗,眼睛有点儿花,视线里似乎还有大片的猩红刺激着视网膜,在顶棚蔓开一片,鼻尖有铁锈的味道。
陈妄平静躺了一会儿,没动。
哪怕是日复一日地重复了已经不知道多少遍的,早就应该已经习惯的事,还是缓了好一会儿。
陈妄撑着床坐起来,习惯性抬手摸上床头柜,摸了个空。
他起身下床,开门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挂表的声音静谧清晰,陈妄走到茶几前,俯身拿烟,走到阳台,敲了一根出来含着,点燃。
烟雾弥漫着融进铁灰色的天空中,凌晨三点多的空气冷,带着潮气,凉意能钻进骨头缝里。
有声音在屋里响起,极轻极细,像是猫咪的长尾巴扫在地上。
陈妄咬着烟回过头来。
主卧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孟婴宁穿着睡衣光着脚站在门口,脑袋倚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目光很静。
陈妄顿了下,摘了烟垂手掐了,声线沙哑:“怎么醒了?”
“你一直每天晚上都这样吗。”孟婴宁低声说。
陈妄把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旁边烟灰缸里,抬眸:“嗯?”
“没什么。”孟婴宁深吸口气。
风从阳台灌进来,鼓起客厅的窗帘,卧室木门哐当一声轻响,在她身后关上。
“没什么,”孟婴宁重复了一遍。
眼眶泛红,她吸吸鼻子,又抬手掩饰般地揉了揉眼睛,声音软糯糯的,带着些哑:“我就是突然一个人有点睡不着。”
第六十六章
孟婴宁睡觉算是比较轻的,据说是小的时候睡觉的环境太静,她一睡着,一家人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的,导致她现在声音稍微大一点就会醒。
尤其之前受了点惊又突然换地方,她这几天其实也没怎么睡好。
经常睡着睡着就醒了,迷迷糊糊辨认一会儿自己在那儿才接着睡。
也是无意间听见阳台门被拉开的声音才发现,她在陈妄家住了四天,每一天晚上,他几乎都不怎么睡。
却每一天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谎话说得实在是太蹩脚了,在陈妄没说话之前孟婴宁就已经意识到了,她垂手,朝他走过去。
走到阳台门口,陈妄站起身来:“别出来了,外边凉。”
他走出阳台,回手拉上了门,身上还带着潮湿的冷意和一点没散尽的烟味儿。
“想说什么?”陈妄靠着阳台玻璃门,垂眸她。
孟婴宁坐在旁边沙发扶手上,人往下滑了滑,滑进沙发里,腿弯搭着扶手,说:“我们来聊聊天。”
陈妄看了眼表:“三点了,明天不上班?”
“我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
“那你怎么睡不着?”
“……”
陈妄看着她。
孟婴宁随手拽过来个抱枕,脑袋一歪靠着沙发,干脆直接说:“连着四天,你每天的睡眠时间有三个小时没有?”
孟婴宁在这儿的时候,陈妄其实改掉了好多坏习惯。
他不怎么抽烟了,频率很克制,偶尔一两根,都会在阳台上等味道散得差不多了才进屋。
酒也很少再碰,来的时候冰箱里是那些,现在还是那些。
他的行为都在向孟婴宁传达一个“变好”的信号,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过去了,可以在他这里翻篇儿。
孟婴宁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看着他,眼圈还红着,刚刚被她揉了好一会儿,显得更红,陈妄以为这是又要哭,她却没哭。
陈妄叹了口气:“三个小时还是差不多有的吧。”
孟婴宁看着他,不说话了。
“哎,”陈妄无奈笑了笑,“姑奶奶,别又哭啊,我又不是没睡,高考生高三考前冲刺也就睡两三个小时,不也没事儿么。”
“那怎么能一样,那不一样,他们是不能睡,你是睡不着,睡不着那感觉多难受,”孟婴宁脑袋往抱枕上蹭了蹭,问,“会做梦吗?”
陈妄沉默了下:“嗯。”
孟婴宁咬着嘴唇看着他,忽然把抱枕丢到一边,朝他张开手臂:“抱抱。”
陈妄往前走了两步,俯身低垂下头,抱住她。
孟婴宁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的:“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就发泄一下,我可以陪你聊聊天,你想说什么就说点儿什么,我听着,或者你想干什么都行,我都陪着你,行吗?”
陈妄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头:“怎么都行么?”
孟婴宁脑袋依然靠着他,点了点。
陈妄侧过头,在她耳边问:“我想怎么发泄你都陪着啊?”
“……”
孟婴宁不动了。
陈妄能感觉到小姑娘抱着他的手臂僵了僵。
好几秒,孟婴宁抬起头来,眼里还憋着难过,又有点儿羞恼的样子:“诶,你这人怎么这样,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愿意的话有什么就说出来,不是能好受点儿。”
陈妄瞧着她终于有了点精神的样子,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那次的事儿……我是那次行动的总指挥,我是队长,我得为所有人负责,这种时候,你每一个决策,每一个命令都必须也只能是对的,你一步都不能错。”
“但你走错了,而你犯的错别人帮你拿命担了,你只能看着他,你弥补不了,”陈妄指尖缠着她的头发,绕了两圈,尽量平静简单地说,“这感觉其实让人不是那么太舒服。”
他都不太记得上一次睡了个整觉是什么时候,有些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
粘稠的水泥地面,男人空洞的眼,陈妄低下头,看见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每一帧都在提醒他是个刽子手的事实。
提醒他曾经做错的事,犯下的罪。
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妄甚至觉得自己只配这么活着。
没有谁犯了错能不付出代价。
深秋的夜很长,没到供暖的时候,屋里有些冷。
孟婴宁犹豫了下:“你有看过医生吗?”
“看过,”陈妄大大方方地承认,“以前在队里的时候有心理咨询师,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慢慢来吧。”
孟婴宁依然抿着唇看着他。
陈妄垂眸,忽然说:“你有没有觉得不太舒服?”
孟婴宁愣了愣:“没有啊。”
“我有,”陈妄说,“你是不是没发现我为了抱着你一直是撅着的?”
孟婴宁:“……”
她是坐在沙发上的,陈妄站着,这个高度为了能让她抱着他,他就只能弯下腰。
也亏得他能撅这么长时间……
孟婴宁连忙松开了手,陈妄终于直起身来后退了一步,他抬头看了眼时间,四点多。
他家这边离孟婴宁公司比她自己家近,大概还能睡四个小时。
陈妄回过头来:“聊完了?”
孟婴宁点点头。
“满意了?”
孟婴宁再次点点头。
“行,”陈妄也点点头,“睡觉去吧。”
孟婴宁这次迟疑了下,抬眼,没说话。
陈妄扬眉:“怎么着?”
孟婴宁忽然牵起他的手,拽着二话不说往卧室走:“睡觉。”
陈妄跟着她走了两步:“嗯?”
“我怕黑,”孟婴宁头也不回说,“我一个人睡不着。”
她说着已经扯着他走到主卧门口了,陈妄愣了愣,在被拉进卧室的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扶住门框,站在门口没动。
孟婴宁回过头来。
认真又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要不要回你屋里把被子拿过来?”
陈妄一只手被她拉着,另一只手撑住门框,低头垂眸:“我要是真过来,也用不着拿那床被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孟婴宁耳朵红了红,不过她今天打定了主意,完全不为所动,掰着他手指头把他另一只手从门框子上抠下来,两只手拉着他往屋里拽:“今天不行,你今天必须睡觉。”
陈妄垂着眼任由她拉着,人纹丝不动。
孟婴宁毫不气馁,使出吃奶的力气拔河似的把他往屋里拽,小脸儿都憋红了,说话一字一字的:“你可、太、重了。”
陈妄一下子就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