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平时,孟婴宁也不会在意这个,但是关键是现在她想给陈妄发个微信。
他朋友出事到现在还没醒,这会儿陈妄一个人在医院里等着,心情一定不怎么样,他刚刚电话打过来一开口,那一把沉哑的嗓子就让她有点儿心疼。
虽然电话刚挂,但孟婴宁还是想跟他聊聊天,就算只能跟他说说话,能稍微分散一点儿他的注意力也挺好的。
他应该是刚刚才和陈想敲好了图,陈想这会儿人跑到里间一个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孟婴宁有点纠结地皱巴了一下眉,看着咪咪从旁边架子上轻盈地往下蹦跶,然后窜进了她怀里。
孟婴宁抱着猫重新窝回沙发里。
咪咪被她撸了一晚上,也终于发展出来了一些友谊,舒舒服服地任由她抱着,一下一下抓着毛摸脑袋,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孟婴宁再一次的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墙角打电话的男人。
他旁边墙边儿有个大水缸,下面没架子直接落地放着的,里面水光粼粼,下面铺着大块的石块珊瑚,夹缝里海藻在水里飘飘忽忽。
里面没鱼,只有一条清道夫贴着水缸玻璃面艰难地苟活在咪咪的魔爪之下。
而这会儿,拿着她手机打电话的男人聊着聊着忽然就对这鱼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单手拿着手机椅子一转,滑到浴缸旁边,从上面往里瞅。
孟婴宁眼皮子一跳,害怕他手上一个不稳,把她手机掉进去。
但男人聊的很专注,甚至看起来还聊累了,胳膊一伸往鱼缸上一趴,下巴垫着上头接着聊。
这个方向正对着她,那人忽然抬起头来,隔着距离远远看了她一眼,还在说话没停。
他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孟婴宁隐约听见了“威胁我吗”之类听起来非常社会的字眼。
谈话内容好像还挺吓人的。
孟婴宁看着他愣了愣。
男人举着手机,忽然对着她笑了笑,看着明明挺温和的,孟婴宁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从里面看出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奇异感,有些意味深长。
她撸猫的动作停住,还没来得及多想,咪咪在她怀里蹬了蹬腿儿,喵呜叫了一声,站起来从她手臂下边儿钻出去,轻盈地跳到了旁边的架子上。
孟婴宁怀里一空,下意识垂眼,视线跟着那猫移过去。
她刚一挪开眼,轮椅上的男人悠悠然往后靠了靠。
汤城手机拿离耳畔,手臂前伸举着,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来电显示“陈妄”两个字,笑了笑,然后手指一放,松开了手。
手里的手机“噗通”一声掉进了鱼缸里。
陈妄放下了手机。
小陈和林贺然领着的其他两个人都跟着看过来,医院的走廊寂静又空旷,即使他刚刚说话声音不大,也足够让人听见了。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小陈走过来:“陈妄哥,怎么了?”
陈妄没说话,低垂着头按手机,电话又给孟婴宁的手机拨过去,占线。
陈妄骂了声脏话,整个人压抑阴沉得像是下一秒就会爆炸。
小陈看着他的表情,这时候也不拖沓,干脆利落说:“你有事儿就先去,这边儿老大醒了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陈妄没说话。
感觉像是有辆火车从身上轰隆隆的碾过去,震耳欲聋的噪音几乎要刺破耳膜。
脑子也跟着嗡嗡的响。
他能感觉到自己手指在抖,体温跟着一层一层的往下褪,整个人有一瞬间是空茫茫的茫然。
甚至连对汤城的恶也没有。
唯一窜过的念头是:怎么办。
陈妄当了十年兵,什么样的事儿都遇到过,什么样的任务也都活下来了,炮火连天血海里捡回来的命,苟延残喘至今,进退两难的情况太多,好几次他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近乎无措的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感觉和恐惧。
上次是什么时候。
上次。
万一这次也跟上次一样。
万一她真的因为他。
回去最短也需要两个小时,两个小时的时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从黄建华被泡成个胖大海的时候,汤城的饵就已经放下来了。
林贺然受伤,调虎离山把他从孟婴宁身边被支走到丰城,汤城等的就是现在。故意用孟婴宁的手机发消息给他,让他知道,他现在正跟孟婴宁在一起。
而陈妄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赶回去。
连着两刀,刀刀戳的都是陈妄的死穴。
陈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已经憋得发红,咬着牙站起身来往外冲。
他拼命压下所有的念头,从脑子里拽出仅剩的一点儿理智,竭力保持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至于失控。
不能想。
即使现在他脑子里全是孟婴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医院开门上车,高速公路上夜色寂静,陈妄又给孟婴宁打了个电话,还是占线,指尖一滑,又打给陈想。
陈妄和陈想分开的时候小姑娘才几岁大,离婚的时候父母也干脆,后来他档案被做得干净,陈想和他这么多年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汤城刚刚电话里没提起陈想,说明他大概也还没查到什么。
按照汤城的性格,不会做无所谓的事。
陈想在工作的时候一般不会接电话,这次也果然没接,十几声嘟以后,冰冷机械的女声提醒他用户正忙。
陆之州在部队里是要收手机的,这会儿也联系不上,他这手机刚换的,也再没别人的号了,陈妄深吸口气,把手机甩到一边儿。
深秋的夜格外冷,迎面一辆车驶来,两束车灯明晃晃的,晃得他下意识略眯了下眼。
那一瞬间投射过来的光线明亮也昏黄,他没由来的忽然想起易阳。
陈妄一直觉得他是个很神奇的人,性格温和得完全不像个特种,那会儿野外夜宿,他抱臂靠着树干假寐,一睁眼就看见旁边男人捏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借着黯淡的月光看。
注意到他的视线,易阳回过头来,东西扬手朝他晃了晃,是个小小的金色佛牌。
易阳笑了笑:“护身符。”
陈妄挑眉:“媳妇儿给的?”
“嗯,保平安的,”男人垂头抿着嘴笑,似乎觉得被发现了有些不好意思,很小心地收起来了,才说,“她信这个,我就顺着她带着了,其实也就是让她能图个心安。”
陈妄也笑笑:“挺好的,心诚则灵。”
陈妄没什么信仰,但也愿意尊重信仰。
他不信佛不信天,也不信命,活了快三十年,只信自己。
但此时。
他想信四方诸神,想奉佛陀浮屠。
他想乞求一切不可违的天命。
他愿为她扛所有灾劫,替她度一切苦厄。
只求她完好,佑她平安。
孟婴宁不知道陈妄这会儿处于崩溃边缘甚至已经开始求神拜佛,她正对着自己屏幕漆黑一片的手机欲哭无泪。
她这手机大概是命中犯水,几个月前刚掉池子里冲了一次修好,现在又进鱼缸里走了一遭,和清道夫做邻居。
这回比上回可泡得彻底多了,甚至她回过头去的时候,罪魁祸首正扒着鱼缸边儿往水里瞅。
刚开始孟婴宁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干啥,直到他手伸进去,然后从水里捞出来了一个湿淋淋的手机。
孟婴宁:“……”
孟婴宁:?
男人举着个还在往下滴水的手机,很温和的看着她:“不好意思。”
孟婴宁真的是完全没在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
她站起身来走过去,从她手上接过手机看了一眼,估计应该也修不好了,叹了口气,垂手。
“实在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要修一下看看?”男人提议道,语气甚至十分优哉。
孟婴宁看了他一眼:“不用了。”
“也许能修好呢?”他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拖着下颚,“你急用吗,我认识一家修这个的,开门开到很晚,要去看看吗?”
平心而论,这人长相气质都很出众,甚至他刚坐着轮椅进来的时候孟婴宁还觉得有些可惜。他是下垂眼,唇角微翘,看人的时候仿佛天生就带着三分笑意,眼神和声线都是温和的。
但孟婴宁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对上他的视线,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孟婴宁抿了抿唇,后退了一步,拉开一点儿距离:“不急,不用了。”
她连着两个不和明显到几乎毫不掩饰的肢体语言让汤城笑了笑:“真不去?我看你还挺急着用手机。”
他笑着,慢条斯理说:“有人想联系吧,男朋友?”
他声音越来越轻。
而说得话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陌生人的范畴。
孟婴宁皱着眉,下意识往里间看了一眼,从他出来借手机到现在已经过去挺久了,陈想还是没声音。
汤城始终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反应和动作:“那个纹身师是你朋友吗?”
就算再怎么不设防,此时也能感觉到不对劲了。
孟婴宁后背发凉,视线猛地收回来,人几乎是跳着后退了一大段儿,和他拉开距离,警惕的看着他:“你是谁?”
汤城没答,饶有兴致地说:“刚刚看了我那么久,觉得我跟陈妄比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孟婴宁已经撒腿跑了,她用了零点一秒纠结了一下是往门口跑还是去看一眼陈想,还是直接冲进了里间,一边叫着陈想的名字推开了门。
金属的门把撞在墙上,砰的一声,她看见女生安静地趴在桌子上,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睫毛低垂覆盖,像是睡着了。
孟婴宁后背被冷汗浸得透湿,刚迈开脚,轮椅压着地面轻微的声音响起。
她转过身,拇指指尖狠狠地掐了一下食指,抿唇:“你把她怎么了?”
汤城想了想,说:“你要是跟我去修手机,她就没什么事儿,睡一觉明天就醒了。”
孟婴宁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还笑了一下,甚至跟他说起了冷笑话:“你是想帮我修手机,还是修理我?”
汤城愣了一下,忽然就开始笑,笑得腰都跟着弯了弯:“我跟你也不认识,修理你干什么?”
“你不是认识陈妄吗?”孟婴宁说。
她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说着这话的时候声音在抖,腿脚都发软,从没遇到过得情况让她升起一种很陌生的恐慌,但还不至于完全乱了阵脚,大概是因为面前的人坐着轮椅,并且直到现在还没有展现出过多的攻击性。
手机是坏的,没法报警。
孟婴宁在心里盘算着她能从他手里跑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少,虽然男女之间各个方面都存在着差异,但他毕竟看着好像行动没那么方便。
她正想着,外面隐约又听见叮当一声铃声,有人进来,然后走过来。
那人身形高大,寸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看都没看她,只单手把着轮椅弯腰,低声说了几句话。
“嗯,那走吧。”轮椅上的男人没回头,应了一声。
这两个人一看就是一起的,孟婴宁一瞬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她就算刚刚往门口跑也跑不掉。
她死死咬住嘴唇,人不动声色往后靠了靠,后腰靠着陈想趴着的那张桌子才能稳住站着。
她死死把着桌边儿,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冷冷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不急不缓和她商量:“我弄坏了你的手机,所以现在打算带你去修。”
“你要是乖乖跟我走,我不会动你朋友,万一我心情好了,可能还会送你回家。你看,我对你多好,毕竟我还挺喜欢你。”
他声音轻柔,甚至带着一点愉快的笑意。
听得孟婴宁头皮发麻。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倏地一敛,唇角垂下去,淡淡道:“你要是不识相,不想修,就等着陈妄两个小时以后回来给你们俩收尸。”
作者有话要说: 城哥:难道我才是男二?
陈妄:不,我才是男二。
陆之州懵逼:那我真是男主啊?
第五十七章
孟婴宁胆儿特别小这事儿众所周知。
小时候几家认识的关系好的组织一起自驾出去玩,去的是二胖老家。依山傍水一个小村子,家家圈块地,小院儿平房葡萄架,嫩绿的藤顺着木头架子往上攀,遮出一块儿天然阴凉,门口一条浅得堪堪没住脚踝的溪流,水干净得透明。
大人们在屋里,小孩儿自然凑成一堆,城里长大的没见过这些,看什么都新鲜,下午顶着大太阳去门口小溪流里捉蝌蚪。
黑漆漆滑溜溜的小东西,没腿儿,只后面一条细细的小尾巴,在卵石见穿梭,清澈水里一览无余。
就孟婴宁不敢,手里攥着个红色的小小塑料桶,坐在旁边石头上抿着唇看着他们玩,安安静静的。
太阳很大,烤得她迷迷糊糊的,她想回去,想坐在葡萄藤下面吹风扇,吃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