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挞——栖见
栖见  发于:2019年09月02日

关灯
护眼

  陈妄心脏猛地一缩。
  “但我又特别怕,我从来没这么怕过,”孟婴宁呢喃着继续说,“怕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怎么办,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你说。”
  陈妄唇线平直抿紧,低压的眼睫颤了颤,忍不住收紧了手臂,又小心地放松了一些力道。
  隔了好半天,陈妄才说:“我也怕。”
  他嗓音艰涩:“从来没这么怕。”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孟婴宁被带着做了全套检查,除了外伤和一点轻微脑震荡以外没什么别的问题,休息几天基本就没事了。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孟婴宁没说话,陈妄也一言不发,就这么一路沉默开到了家门口,陈妄停车,一侧头看见小姑娘歪着脑袋睡得很安静。
  车里的灯没开,陈妄就这么借着外面小区里昏黄灯光和月光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她长长的睫毛低低覆盖下来,秀气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脸上花里胡哨的,像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陈妄解开安全带,将身上的冲锋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然后下车将人抱出来。

  孟婴宁睡得很沉,稍微有些不舒服似的哼唧了一声,抬手无意识拽着他胸前的衣服。
  上楼的时候,孟婴宁睁了睁眼,眼睛雾蒙蒙的寻他。
  陈妄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儿,到家了,睡吧。”
  她含糊说了一句什么,陈妄没听清,她就再次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孟婴宁做了个梦。
  四周昏暗安静,听不见半点声音,只偶尔有风声打着旋儿刮过来。
  远处隐约可以看见有人影,一动不动立在那里。
  孟婴宁觉得害怕,意识在奋力挣扎不想过去,腿却完全不听使唤,一步一步走过去。
  那人的轮廓逐渐清晰,是个男人,他一点一点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由远及近,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等她走近,男人抬起头来。
  孟婴宁忽然就知道他是谁了,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孟婴宁闭上眼睛。
  她蹲在地上,垂着头,脚边是粘稠的暗红色液体。
  有一只男人的手从背后伸过来,绕过她的脖颈,搭在她肩膀上,冰凉的触感穿透衣服的布料。
  汤城的声音温和轻柔,响在她耳边:“你想看看吗?陈妄就是这么看着他的。”
  不要……
  “他什么都看不见,你怕什么呢?”
  孟婴宁站起身来,转头拼尽全力往回跑。
  她睁开了眼睛。
  一片漆黑,她听见自己很急促的呼吸声,身上全是汗,整个人被闷在被子里。
  她闭上眼,睁开,又闭上,缓了一会儿以后撑着床面坐起来。
  陈妄的床有些硬,床头也是硬邦邦的木板,靠着硌着背,孟婴宁干脆前倾了倾身,手臂环抱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坐在床上。
  她想起刚刚的梦,人有点儿发怔。
  她都仅仅只是听着。
  而陈妄是亲身经历过的,孟婴宁不知道汤城说的那些话有几分是真,但哪怕只有一分,易阳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那陈妄当时亲眼见着这些,甚至亲自动手了结这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绝望吧。
  因为实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近乎自虐一般的生活方式,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觉得值得珍惜的原因就都变得很清晰。
  他应该是很厌倦、甚至憎恶自己的。
  所以在汤城跟她说了这些的时候,在那一刻,孟婴宁真的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孟婴宁想起他之前跟她说的那句话。
  死没什么大不了,难熬的都是留给活人的。
  要有多难熬,才能说得出这种话。
  孟婴宁还记得十年前,她最后一次见到陈妄的时候,他走的时候的模样。
  那么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少年,眉眼间都是明亮的,意气风发上九天,仿佛天下无不可胜之事。
  一想到那个曾经的少年是怎么经历了这些事情,然后一点一点变得满目沉寂荒凉,孟婴宁就觉得疼。
  她吸了吸鼻子,掀开被子下地,赤着脚踩在老旧条纹地板上,走到卧室门口打开门,出去。
  客厅也没开灯,幽微月光顺着窗外爬进来,阳台的拉门开着,陈妄人坐在阳台边竹条编成的椅子里抽烟,半个身子沐浴在皎洁月光下,另一半侧脸烙下阴郁的影。
  听见屋里的动静,他咬着烟转过头来,微眯了下眼。
  孟婴宁站在卧室门口,没动。
  “醒了?”陈妄开口,声线沉哑,“还睡么?”
  孟婴宁摇了摇头。
  “伤口疼?”陈妄问。
  孟婴宁摇头。
  陈妄觉得小姑娘可真难伺候:“饿了?”
  孟婴宁还是摇头,只抿着唇,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话。
  陈妄顿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想我抱啊?”
  孟婴宁眨眨眼,慢吞吞地说:“想。”
  陈妄捏着烟俯身摁灭了,然后直起身来,抬臂朝她伸出一只手:“那来。”
  孟婴宁张着白嫩的胳膊就颠颠地跑过去了。
  爬到他腿上,缩成一团儿窝在他怀里。
  这会儿已经后半夜了,风很凉,陈妄随手抓了件旁边晾衣架上刚洗过的外套,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上,他的外套大,她人又缩着,能把她整个人包粽子似的密不透风地包住。
  包粽子的时候掌心摸到小姑娘后背被汗水洇得潮湿的衣料,于是包完了就问:“怎么了?”
  “做噩梦了。”孟婴宁说,“特别吓人。”
  陈妄没说话,拉着外套边缘往上拽了拽,遮住她小半张脸,然后隔着衣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儿,我不是在这儿呢么。”
  “陈妄。”孟婴宁忽然叫他。
  “嗯?”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孟婴宁的声音被衣服挡了一层,有些闷,“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我都想听。”
  陈妄眼皮一垂,深深地看着她。
  半晌。
  “汤城跟你说的那些,基本上都是真的,易阳……”陈妄顿了顿,“是我杀的。”
  三年前,陈妄折回广东对当地缉毒支队和武警部队进行紧急支援配合作业,因为他个人判断失误,易阳在掩护他们的时候被汤严活捉。
  陈妄再见到他的时候,易阳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陈队,你杀了我吧。”
  陈妄当时眼睛猩红,声音咬得几乎听不见:“你他妈放什么屁。”
  男人很勉强的扯了下嘴角,有干涸的血迹在他眼角眼眶留下血痕,声音虚弱低缓:“妄哥,我撑不住了,我快死了。”
  “我不后悔,我就是有点儿放不下。”
  “我才刚订了婚,你说她知道了以后会不会哭啊,女人挺麻烦的,真特别容易哭。”
  “那护身符好像没什么用,是不是我心不诚,它就不灵了。”
  他说其实想想,我这一辈子很值,从小就有个英雄梦,长大了以后也算圆了梦,该守的都守住了。
  应该还算是,挺值得骄傲的一生。
  汤严什么手段你也不会不了解,该在我身上用过的都用了,就算我命大活下来了,也不想后半辈子像只狗一样被那些玩意儿吊着活着。
  我这么值得骄傲的一生,不能因为这个毁了。
  ……
  秋风阴冷入骨,孟婴宁低垂着头,眼睛死死地压在陈妄肩头,吸了吸鼻子。
  陈妄亲了亲她的头发,掌心在她背上一下一下捋着,声音平静低缓,目光落在很远的夜里:“我小时候挺喜欢看书,那时候我还没搬到你们那边儿,家门口有个租书和光碟的音像店,我爸妈感情不好,基本上在家就吵架,我就也不爱回家,每天放学就往那儿一窝,能呆到天黑,看岳飞戚继光杨家将。”
  陈妄笑了笑:“男人么,总归都有点儿英雄情结,那时候想着自己以后能是什么样儿,就觉得男人就应该威名赫赫名扬天下。”
  后来他总去那家店,一来二去和老板熟了,那老板大概也没见过这么点儿个小屁孩天天装大人,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有事儿没事儿就逗逗他玩,和他聊聊天,给他讲些野史。
  在听到小陈妄说这些话的时候,老板笑着说:“你觉得这些大将军,大英雄帅不?”
  帅啊,小陈妄说。
  “那你觉得将军手底下那些兵,打仗的时候冲在最前头,穿着一样的盔甲一个两个长得都一个样儿,倒下一个立刻就有后边儿一个踩着他们补上,你别说名字了,连脸都不知道长什么样的那些小兵,他们帅不?”
  “你都说了连脸都不知道长什么样,我怎么知道帅不帅。”小陈妄不耐烦说。
  老板:“……”
  老板“嘶”了一声:“我发现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欠教育呢?”
  那老板平时吊儿郎当很不正经一人,嘴上天天不着调逗他玩,这会儿看着像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笑脸敛了敛,抬手摁着他的脑袋往下一压,把他压得一个趔趄,然后使劲儿地揉他的头发:“小伙子,别天天想着能上天当个美猴王,籍籍无名的也是英雄。”
  小陈妄那时候还不明白,他觉得能上天当美猴王,谁会待在地下。
  英雄的名号从来都是响当当的,叫出来一个敌人听了得闻风丧胆,连名儿都不知道,那还叫什么英雄。
  直到很多年以后,小少年变成少年,又变成了男人。
  那些穿着一样的盔甲一个两个长得都一个样儿,倒下一个立刻就有后边儿一个踩着他们补上,名字和脸全都不知道的小兵帅吗?
  帅的。
  他们亦都拥有很值得骄傲的一生。
  籍籍无名的,也是英雄。
 
 
第六十章 
  孟婴宁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醒来的时候人在床上,窗外天空泛着鱼肚白,窗户开了个小缝,鸟叫声清脆。
  老式居民区楼下小街上就有卖早点,一条街从头到尾全是各式小吃,早市从清晨四五点钟就开始准备,这会儿隐约能听见吆喝声。
  陈妄的床实在太硬了,爬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身下比昨晚醒的时候多了一床被子垫着。
  怪不得睡起来好像比之前软了很多。
  孟婴宁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门,走进客厅。
  太阳还没爬上来,整个房子里一片清寂,沙发里男人横躺着,人看起来睡得很熟。
  他特别大一个,沙发又太小,腿略曲着,手臂顺着沙发边缘耷拉下去,指尖碰着地面。
  侧着头,侧脸的线条立体而深刻,半张脸藏在昏暗的阴影里。
  孟婴宁赤着脚小心地踩在地板上,想再稍微走近一点儿,结果刚迈开两步,陈妄倏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起来没半点儿刚睡着时的样子,黑眼清冷,眼皮子一抬。
  孟婴宁还保持着迈开一条腿的姿势,脚尖垫着,就那么停在那里,看起来应该有点儿滑稽。
  陈妄看着她。
  她僵硬了两秒,收腿,抬着的手臂也放下,站在卧室门口。
  “这回睡醒了么?”陈妄问。
  “睡醒了,”孟婴宁脚尖踩在一起,蜷了蜷,她抬眼看了下墙上挂表,“你没睡吗?”
  “睡了,”陈妄从沙发上坐起来,单手抓了一把头发,他回来几个月了,头发长长了不少,现在达到了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长度,发梢刮蹭着眉骨,让他有些不适应,“听见你出来,就醒了。”
  “……”
  她觉得出来的时候差不多是半点声音都没有,连她自己都没听见。
  “那你进屋去吧,”占了人家的床一晚上,孟婴宁还挺不好意思的,她打着哈欠穿过客厅,走到窗前往下看了看,“或者你要不要吃个早饭?吃完以后再回屋睡一会儿。”
  “不睡了,”陈妄站起身来,将茶几旁的拖鞋踢到她脚边儿,“穿上。”
  孟婴宁很听话地套上了鞋,大了一圈儿,踢踢踏踏的。
  她坐在茶几扶手上晃荡着腿儿,突然想起来:“陈妄,我今天要上班的,我还没请假。”
  陈妄看了一眼时间,差五分钟五点:“现在?”
  孟婴宁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时间问题,还应了一声:“嗯,但是我现在没手机。”
  包,家里的钥匙什么的也都还在陈想那,她耷拉着脑袋,一想到要要买新手机,觉得有点肉痛。
  一笔巨款。
  陈妄从沙发靠背上挂着的外套里抽出手机丢给她,人往洗手间走:“先用我的打吧。”
  他说着关上了洗手间门,安静了一阵以后,孟婴宁听见了一阵很细微的水声响起。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