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爽快地应了下来,“那就听弟妹的,早点吃完。”
周冬梅听了脸上有点怪异。
就一个乡下来的村姑,还知道防腐剂和亚硝酸盐?
估计是跟哥哥学的吧,周冬梅很快打消了疑惑。
在她心里,叶青水是浅薄市侩的乡下人,乡下人哪里懂得这些。
周冬梅洗完肠衣,用肥皂狠狠地洗了半个钟的手,恨不得搓掉一层皮才舍得离开。
叶青水也没心思管周冬梅的心情,徐茂芳倒是心痛得纠成一团,看着叶青水跟胸腔的麦芒似的。
膈应得慌。
徐茂芳心疼地摸了摸女儿,跟她说:“你爸回来了,刚在看着你干活呢,你再坚持一段时间……他会给你做主的。”
“现在叶青水怀着孕,家里人正捧着她。等她生完孩子再看看她还能这么得意?”
周冬梅这才高兴起来。
在徐茂芳心里,自个儿女儿可比叶青水强多了,哪哪都比她强。她女儿以后可是念大学的料子,以后前途不可估量,而叶青水呢?
她顶多做做这种眼皮子浅的活,她的冬梅以后可是坐办公室的命。
这时间长了,谢军、颜淳还不会做出选择?
第099章
谢军确实有几分动摇。
周冬梅不到三岁就来了谢家,一直住到十七岁。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是养条狗,养了十几年都有感情,何况周冬梅还做了谢军十几年的女儿。
但谢军也只是看了两眼便离开了,因为谢奶奶正拿着凉凉的眼神看着他。
“你知道庭玉夫妻俩的事了吗,你就没有啥表示?”
谢军皱着眉,跟谢奶奶说:“茂芳已经跟我提过它了,既然您已经处理好,这事就这样揭过了。”
他自打知道这件事后,眉头上拧成的结就没有打开过。
虽然儿子儿媳闹得住不下去,但谢军觉得徐茂芳处理得太僵硬,但也不算有过。谢家又不是日子困难得过不下去的人家……
谢军认为自己还算是比较开明的长辈,容许儿媳妇干这些事。要是换成周家那个老头子,早就吹胡子瞪眼了。
“青水身子也重了,有什么事比安心养胎要紧?”谢军说。
周冬梅听了有些高兴。
谢家终于有个正常的人了,一贯清贵的谢庭玉不能免俗也就算了,连从书香世家出身的谢奶奶也迷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沾上叶青水的人真是有些入魔了。
徐茂芳心里也有些热,她连忙点头附和道:“没错!”
“我们家缺这一块两块吗,我们只盼着水丫身体好。”
谢奶奶要不是还不服老,没有像大院里那些老头老太太拄着拐杖,否则保准要提起棍子抡过去。
“这是一块两块钱的事情吗?”谢奶奶生气地质问。
她怎么不懂,叶青水这丫头哪里只光光是为了挣钱,她需要的是一份事业,一份认同感。这就跟谢奶奶一把年纪还在工作一样,谢家虽然不缺吃穿,但这样的日子容易把人养废了,毫无进取心。
在谢奶奶看来,靠劳动换取想要的东西,可比整天靠一张甜嘴哄零花钱的强上百倍。
也比只会讨好男人的家庭主妇强千倍。
去年过年,谢奶奶给了孙媳妇包了一千块。临走前这丫头却偷偷把钱地留在老人家的枕头底下,谢奶奶心窝子热了许久。红包老人家愿意给,是她的一份心意,但千把块也不是大风随便刮来的。
这丫头心眼实诚,她要是只为了赚这一块两块,何必身子重了还干活,收下了奶奶的红包岂不是更快?
要是把它给周冬梅那丫头,恐怕她收得比谁都利索吧?
谢军撇过头,并不和老人顶撞。
徐茂芳跟女儿对视了一眼,周冬梅悻悻地看了继父和奶奶一眼,只好捏着鼻子又回到了厨房。
她缠着她那个乡下嫂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嫂子你累不累?”
“你坐下来歇一会吧,看你忙活大半天了。”
“喝口水再做,这可是我特意给你沏的茶。”周冬梅脸上带着笑,真情意切地捧着一杯热茶给叶青水。
“嫂子,你放着我来。”周冬梅说着洗了手又来掺和。
叶青水诧异了,她并不知道外边发生了啥事。不过用脚指头想想也能想明白,这大小姐在争表现,谢军好不容易回一次家。
刚刚周冬梅还一副嫌弃的模样,转眼间就能笑眯眯地干这种腌臜活,变脸之快让叶青水都不得不咋舌。
不过叶青水正在拌猪肉,这是手艺活,周冬梅做不了。
她在忙里忙外,周冬梅搬了小板凳在旁边跟她聊着天。叶青水喝了茶,敷衍地回了她几句。
叶青水麻利地弄完了二十斤的腊肠,支唤周冬梅拿出去挂。
周冬梅扛着这沉甸甸的腊肠,它看起来不沉扛在手上只觉得跟铁似的,周冬梅的脑袋开始冒出汗来,双手酸酸地直打颤。她心里忍不住骂了叶青水千百遍。
叶青水却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她并没有休息,而是拿出了一缸已经冷了的卤水。她用筷子戳了戳卤水里的肉,肉黏糯得直咬筷子。
砧板噔噔噔地传来有节律的声音,过了一会,厨房里飘出香得能让人掉口水的味道。
家里又来了一个客人,客人掂了掂腊肠,光闻着味道也是香喷喷的,他笑眯眯的把钱递给了叶青水。
“大老远就闻到你这里的肉香了又捣鼓了啥好吃?”
“是卤肉,这次没多做,下次要做多了送点给你尝尝。”叶青水手脚麻利地收过钱,把锅里的卤肉弄了出来。
谢奶奶好不容易抽空来了趟谢家,叶青水当然要做点好吃的东西。
一旁的周冬梅擦着汗,看见了叶青水收过来的钱,愣了愣。
她没有想到叶青水这么容易就收了人家一张大团结。
谢奶奶亲热地吆喝孙媳妇:“水丫你还在忙活些啥,来,奶给你洗点草莓吃。果子又大又甜,酸酸甜甜保准你爱吃。”
周冬梅和徐茂芳听了,脸色变了变。
谢奶奶居然舍得给叶青水买草莓,草莓这玩意精贵又娇气,首都这时节天气还嫌冷,幼苗不好好保暖容易冻伤。早春出的草莓可是有价无市。
叶青水甜甜地应了一声,“奶,你等着,我很快就好。”
她端出了一盆卤肉,她烧了一壶水,用叶妈刚寄来的茶叶泡了一壶茶。
“这是我老家的特产毛尖茶,那边的水土不养庄稼,倒是养这些茶养得好好的。奶你尝尝。早春新摘的茶叶,阿娘特意寄过来的。”
谢奶奶看了眼,茶汤色泽清亮,香气高雅清新,抿了一口滋味醇厚,回味无穷。
她开始吃起了卤肉,盘里装着卤猪蹄、卤猪头肉、猪耳朵。
滋味是说不出的醇美,肥肉被卤得嫩嫩地流油,叶青水耐心地用刀切开一片片肉,切开一看润得像膏,暗红色的猪皮糯得发软,肥肉和表皮之间红白相间,咬一口满嘴的醇香可口,蘸着香喷喷的卤汁吃,这么好的滋味多少钱都换不来。
这时候再喝一口茶,好肉配上好茶,真可谓是神仙一样的享受。
谢军、徐茂芳、周冬梅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谢奶奶脸上,看着她那一脸享受的表情,这时过了午饭的点了,三人忍不住喉咙滚动。
周冬梅鬼使神差地拿起筷子,正想要尝尝。
谢奶奶把装满肉的盆挪了挪,她瞪了一眼:
“没有你们的份。”
刚刚才嫌弃完水丫,别以为她人老了琢磨不出啥意味,一个两个说得好听还不是瞧不起水丫这个挣钱的行当,有本事别吃啊?
谢奶奶看着儿子被噎了一脸,通体舒畅。
她大口地吃肉,小口地抿茶,有着说不出的愉快。她招呼孙媳妇一块吃。
叶青水连忙摇头,“奶奶自己吃,我吃草莓。”
谢军的肚子开始叫,午饭呢?
叶青水不做午饭,午饭自然有伍嫂来做。就这样一家几口吃着伍嫂亲手做的家常菜,而谢奶奶一个人享用着香喷喷的卤肉。
饭桌上蔓延着卤肉馋人的香气,吃进嘴里的却是萝卜青菜,如此大的落差对比,让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叶青水倒是吃得挺有滋有味的,猪肉现在对她来说可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饭后,周冬梅问亲妈:“好像叶青水做这个还挺挣钱的。刚刚来拿腊肠的客人,妈你看到了吗,他给了叶青水十块。”
徐茂芳相当憎恶叶青水做这个,邻居向她打听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哪里会关心叶青水做这个挣多少钱?
叶青水就是挣出个金山银山她都不稀罕。在她看来,这哪里是挣不挣钱的事,叶青水这样跟挑着青菜到城里卖的农民差不了多少。
“多少?”徐茂芳满不在乎地问。
“十块。”
虽然十块不算多,但要是天天都能挣十块,一个月算下来真能让人吃惊了。
徐茂芳听了也大吃一惊。
徐茂芳自从嫁给谢军后,再也没有操心过钱,但她手头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多流动的钱。
谢军的工资一个月也就一百多块,每个月给的家用顶多也就三五十块,加上徐茂芳每个月还得给女儿零花钱……她哪里攒得下钱?
一个月三百块,徐茂芳想:乖乖,有这么多钱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
要是换在以前,周冬梅哪里有钱的概念。
她出手向来阔绰,比谢庭玉还要阔绰,同龄的女孩子要攒钱买的雪花霜,她当成水一样用都不眨眼。
回到周家之后,要不是靠着亲妈,周冬梅可能都没有新衣服穿。
周冬梅咬了咬牙,“我明天还要再来。”
徐茂芳听出了女儿话里的那层含义,一面是为女儿被生活所迫开始琢磨挣钱而心酸,一面又是恨极了谢奶奶顽固不化,要不是她女儿怎么会这么懂事?
话说回来徐茂芳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双标,叶青水做腊肠就是上不得台面,周冬梅见了它确实能挣钱也想插一脚,就是为生活所迫。她也不想想女儿是怎么被周家带走的,难道周冬梅是清白无辜地被谢奶奶赶走的?
*
四月份,距离开学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李蓉来京大探望儿子,周平淮的朋友,郑孝国在李蓉面前竖起大拇指夸周平淮。
“平淮学习很刻苦,学习之余还不忘锻炼身体。他参加了学校的足球队,咱们跟华大的比赛里赢了他们。平淮还拿了乒乓球的第一……前阵子数学系还弄了个比赛,平淮也去参加了。”
“他可不是学数学出身的,他拿了第二名。”
周平淮的室友几个提起他也是佩服的,到底是首都市的状元,状元就是不一样。
不仅学啥会啥,样样都能拿第一。数学系那个第一,听说可是全国状元。
全国状元差点点就被周平淮追上了,就差了三分。那可是学数学出身的全国状元啊。
李蓉听了,冰冷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满意,她把带来的水果全分给了他们吃。
“过奖。”
晚饭时间过了之后,周平淮才热气腾腾地从外边回来,他用毛巾擦了一头的汗,见了李蓉来脸上的笑容才收了收。
李蓉拉着儿子到外边散步,终于提起了今天来的目的。
“外交部那边要招几个精通外语的学生,到时候负责陪领导接待外宾,我估计他们会在京大和华大之间挑,你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周平淮听了来了兴趣,问:“什么外语?”
李蓉说:“英语。”
周平淮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可不会英语,你忘了我学的是俄语。”
五六十年代的时候,苏联是华国的老大哥,举国上下兴起一股向苏联学习的热潮。俄语自然也是官方认准的最热门的外语。
李蓉脸上有些失望,坚持道:“这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你去试一试,不行了到时候再说……”
周平淮打断了母亲美好的幻想:“这只是无用功,我不会为此浪费时间。
我接触英文的时间仅仅一个半月,语言哪里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要是招的是俄语,你关着我我都会去。你不知道京大有多少优秀的学生。”
周平淮干脆的拒绝,让李蓉脸色很难看,母子俩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凝固起来。
李蓉忽然问起,“数学竞赛那个考第一的是谁?”
周平淮张了张嘴,嗤了一声:“是谢庭玉。”
谢庭玉这三个字,仿佛一道最致命的魔咒似的。话音刚落的那个瞬间,即便是有漆夜这层遮挡,李蓉蓦然变了色的脸也无处可盾。
她一句话也没说,踩着皮鞋扭头就把儿子扔在在空荡荡的林荫道上。
周平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回了宿舍。
……